当全市期末考试的通知发到庾阳一中的时候,刘端成智囊团里的两个高智商人物陈莲英与沈西志在教务处给全体级部主任与班主任开了一个会,向他们传授了一种也不知道从哪部军事书籍里学来的兵法,在各自的考场里布置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八卦阵”并冠之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考场互助组”。——就是要学习好的同学与成绩差的同学搭配座次,前后左右互帮互助,共同为夺取考试的全面胜利而奋斗。在排兵布阵上,任课老师与班主任联手磋商、相互照应,尽管在安排考生的座位上,老师之间会发生大小不等的争吵,但在班主任的积极配合下,最终一定会有一个近于科学合理的安排,——最后全班所有同学的名字就会在一块平整的塑料板上清清楚楚地标注出来。而且也会在校长办公室里得到公示,任何班主任也不得随意更换座次。否则,都会以作弊处理,扣发他们的年终福利。
座次就这样确定下来,班主任老师还会特意布置给学习好的同学:每人每科将二十张以上的白纸条子准备在棉衣袋里,以便随时传递小抄。成绩差的同学在考试的时候就静静地等着天上掉下馅饼来吧,平日里只要训练自己科学有效地与好同学对接暗号,眼疾手快地将“答案纸条”从优秀生那里取过来,并全面完整正确地将标准答案填写在自己的试卷上,且不能让监考的老师发现,就算万事大吉了。倘若某一排或者某一列同学的成绩有差别,那一定追究身处在内的优秀生的责任。尤其是被差生检举出来的同学,不管你的成绩怎样,在年终的评选优秀干部上一票否决!——因为这种人的思想认识不足、集体荣誉感差,这样的觉悟,如何被评为优秀呢?
庾阳镇两处中学,考试是对监的,其他乡镇亦是如此,——这是区教育局的重大举措,要学校之间、乡镇之间充分引入“竞争机制”。——可以说,就是“斗鸡”机制,要从对方的监考教师那里寻点方便,简直是妙想天开。
考试的试卷,由区局派专人押送到镇教委,邢介生连同庾阳镇中小学的两个教研员这一次没有得到陪同,因此,这一次,考试卷终于没有在半路上开了封口。
考场上,主监与副监的胸前,均挂着红红的标识卡,那表情态度,凶煞到比对待自己学生强出五倍模样。活像狱吏对于囚犯,斗士对于敌人。于门口将考生从帽顶捏至鞋筒,凡有纸状的东西,统统请出体外;捋起袖子、叉开五指,看看皮肤上有无文化状墨迹。
庾阳二中的学生,尽管站在那里俯首帖耳任凭一中老师的摆布,但眼神表情上,流露出讥讽和嘲笑。
林西平因着自己是级部主任的缘故,始终在庾阳二中初一级部副主任的陪同下,监视他的老师是否认真,倘有上级的领导来这里巡视,他又同时傍过去,跟着领导的脚步从楼道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第一天的考试想必是顺利的。庾阳二中客气地请他们吃了一顿中饭:两个馒头并一碗肥肉炖豆腐。也仅仅是这个缘故,老师们向他们的校长禀明了各自所受的不公正的待遇:有的教师棉衣上插满了光亮的大头针,有的脊背上挂上了“阎王爷”的小纸片,有人说自己的自行车胎被扎,有人说车子气门皮被拔,有人的裤子上洒满墨水……
如此,庾阳二中校长赵兴传,总是歉疚并和蔼地安慰说:“算了吧,都是孩子,你拿他们严厉了,他们就报复,有什么办法?”
陈莲英在给大家消气的时候,就用了另外的方式,她说:“不管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我们都要忍受,唯有不要让他们作弊就是目的!”
但到了第二日的末一场,情形就糟到了透顶,这对于第九场的主监陈江来说,无疑遭受了灭顶之祸。
起先就是这爱捣乱的学生吴天,自考初,他的屁股就没有稳稳地安放在他的座位上不动,他自己的试卷始终是满满的空白,然而他的交头接耳、嬉皮笑脸、逗引监考、或者是充当传递小抄的中介,更是令人生厌。自己的试卷连名字也不曾写上,就这样一味地为别人忙活。陈江与另一个监考于俊民,都认为是一个调皮的家伙,每次制止他的时候,他也总是扬眉毛竖眼睛的,绝对是一个没有家教的败类。陈江、于俊民在紧要的关头,想起刘端成“严而不厉”的劝告,就没有与他计较下去,然而这吴天,似乎愈发的张狂起来了,在末的一场里,居然大声公布他从人家那里得到的答案,并且是有意气恼老师的张狂。
“你怎么会这样?有点考试的样子吗?”陈江显然是气愤了。
“我就是这样!你管我?妈的!还没有人敢这样教训我!你是哪里来的畜生!”说着,抓起桌子上一杯热水连杯带水一块摔在陈江的头上。
后面,连续站起几个愤怒了的孩子,手里都握着粗木短棒,敲着桌子大喊:“揍他!揍他!就他屌能!”并迅速围拢过来,将陈江圈在中间。
吴天猛扑过去,双手掐住陈江的脖子,其他的孩子用拳头木棒往陈江身上猛打。
于俊民见势不妙,也立刻喝他们道:“你们干什么!不好好考试,出什么洋相?”也迅速冲过去,拉开几个学生,劈手拨开吴天的手。
也可能是出于本能的缘故吧,陈江在挨掐同时,扒开吴天的手,将他推出去,吴天则迅速扑上来,两只胳臂勾住陈江的脖子,并狠狠地说:“勒死你!我勒死你!”
于俊民再来拉开的时候,另外的几个迅速赶过来围住他,连声喊道:“一块揍!打个痛快!消消两天的气!”
陈江的脸涨得紫红,他的肚子上、腿上、臂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的拳脚棍棒,他睁眼的那一刹那,看见于俊民衣服已经撕破,鼻孔里了流着血,他的火一下子就烧到了头顶:“这一群小毛鬼,竟是如此的狠毒!”他憋足气力,猛一弓身,屁股一颠,头肩下塌,那吴天,就如同一只被叼的羔羊,从半空嗖地摔将出去,一个实实的狗吃屎“哇”的一声趴在地上了。
那群孩子一看,分明是红了眼,在一片“给大哥报仇!”的呐喊声里,又将他们围过来,摆出了一样决斗的架势,看样子今天不出人命是不会罢休的了。
已闻讯赶过来的林西平,与庾阳二中的领导老师们一道过来制止,冲了进来将他们拉开,躲在办公室去了。那一群孩子,纷纷跑出来,“报仇!报仇!”楼道里乱喊乱叫。
各考场都有了骚动,有人透过窗子往外看热闹,有人“恨恨”地咬牙攥拳使横劲,有人居然撕掉试卷出来助阵,有人在考场里跺脚、踢凳子故意弄出动静声援,楼上楼下一派混乱!
庾阳二中校长赵兴传,如同掐掉头的苍蝇一般于楼上楼下打转悠,庾阳一中监考特使陈莲英踮着小脚跟在他后面,急急的问:“你看怎么办?赵校长,你看怎么办?赶快收卷吧。”
“这场才考了多长时间?现在收卷……不符合区局的要求啊!第九场这样子,我看了,很多同学还空着卷子呢!”
“考场这样乱,还有没有真实的成绩呢?”
“监考这样严!这不,出事了不?关键是我们下一步怎样收场!……”赵兴传生气地说。
陈莲英亦没有理睬他,撅着嘴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乱孩子已经跑了,就剩下一些女生和胆小的男生,非把他们监挺不可!”
她就朝第九考场里走去,正看到林西平逡巡在教室的行道中间,态度异常的严肃,孩子们的心中虽然还填充着一腔的怒火,但绝没有刚才的激动了。她又到其他的的考场去,每场都是一样的眼神,跟斗鸡一般模样。
“唉!现在的孩子真是难以管教,教育失败啊!教育失败啊!好在是最后的一场,好歹挨到收了卷,今年这件事总算度过去了。”她想。
突然,楼下一声汽车的喇叭长鸣,惊得人们浑身颤抖,林西平从窗里望下去,却见三辆中巴客车风驰电掣地闯进校园来了。那形势得紧张,就如同抗日时期鬼子进村一般的模样。
车门开处,皆有秃头青衣的狰狞汉子冲出车外。手里却均握着一柄铮亮厚重的劈木砍斧。走在最前面的高胖汉子,长着一双豹子眼,气势汹汹一斧将庾阳二中教学楼的门玻璃砸去,“哐啷”一声的巨响,整个厚大的玻璃就成了碎片,随着一声“给我砸”的指令,青衣秃头们便挥舞着手里的斧头,潮水一样从楼下涌到楼上来,什么自行车、宣传栏、门板、玻璃窗子啪啦霹雳全毁在斧头之下。使人一下子想象到十九世纪末八国联军冲进圆明园砸抢的惊心一幕。
另外还有一个黑嘴三角眼的妇人,最后从车里爬出来,一腚坐在二中传达室门前的土地上,拊掌嚎啕间杂地谩骂起来。
“把校长叫出来!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儿子!”豹眼汉子咆哮着。
赵兴传一边下楼一边在不断地叫着:“不要砸!有事好说!有事好说!”几个青衣上前将他死死地按住,恶狠狠地说:“给我们老大解释!给老大解释!”
赵兴传的脸涨得通红,他被这些无赖逮着,弓腰脸涨,只是近于哀求的口吻争辩道:“不碍我们的事,不是我们的老师干的!”他知道,在这样一帮人的面前耍横,是要吃大亏的,况且他也不是耍横的人。他早也知道这“老大”是谁,就是作为吴天父亲的庾阳有名的孬种吴法。这吴法,自学生时期是难以管教的,是打架斗殴、敲诈同学、顶撞老师之祸害,未曾毕业回家后又是一个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偷鸡摸狗的扫把星,因为结伙进得鲁州城抢劫了一个中年妇女,得路人报警,一伙皆被公安局抓了捕,拘留三个月。出来后秉性不改,于行窃里打断了人家两根肋骨,他又在无奈里判了五年的徒刑。
刑满回家着实安稳了几年,同狱中所识的女犯结了连理,于不久里生下了吴天,他本人自小打家劫舍起家,到如今亦是未有正经事情做,看人家的日月光景皆灿烂阳光,自己眼下又是怎样的处境呢?他的心理不平衡自不必说,四下里联系了往昔的狱友地痞,老毛病又复发开来,他们为了钱,给抢工程的老板拼命;为放高利贷者索款,为弱者“拔刀抱不平”……他们都是要收费的,他们把这钱称为“操劳费”。他们组织人员到街上偷摩托车、电动车变卖;到集市上掏钱包;到农户里偷狗、偷鸡、偷羊;趁了夜黑到商店或道路上抢劫……他们在一些打斗场合里频频出现,后来在一个“偶然的巧合”里,吴法认识了鲁州市公安局长龙国安的妹夫周二孬。周二孬亦是鲁州城闻名的黑社会头子,行里人称其“二爷”。其父是鲁州城房地产开发大亨周星魁,家产富足自不必说。周星魁一味捞取金钱,就忘记了管教儿子,二孬自初中时期便游逛于茶楼舞厅,足迹踏遍整个鲁州的洗头房、洗脚房、按摩城、洗浴城。自在夜总会认识了局长妹妹龙一丹以后,便对了一丹穷追不放,这位局长妹妹竟然也疯狂地爱上了这游手好闲、挥霍骄横的纨绔子弟,聪明的人也自然看得出龙一丹是怎样的货色了。她竟然在家人的强烈反对里坚定地嫁给了“二爷”。结婚大礼中,龙家并没有一人去参加,并在他们结婚之后,拒绝二人登龙家大门。直到龙一丹生子即丧之后,在无限的悲痛里,一丹母亲念其女儿可怜,方且允许她一人进门,周二孬在一丹回娘家时厚颜跟随,死皮赖脸,又有全礼提携,对龙家大小之人谦恭礼让,嬉皮笑脸。生米已成熟粥,无奈里,龙家终究接纳了他。周二孬攀进局长的家门,自是无限荣光,遂做了炫耀的资本,人前人后,局长“大哥”不离其口,并以“二爷”自居,行为做事更为放肆。有局长大哥明晃晃的钢盔,又有他星魁老爹的丰厚家资,周二孬在鲁州城一跺脚,全城晃动!呼雨唤风,从者上百。他让跟随者背刻一青龙腾翔图案,表明其心向龙,淘到龙家欢心,又喻自己为鲁州龙头,形成自己的帮派,取名“青龙帮”,
“青龙帮”势力在鲁州城家喻户晓,商贾店主无一不投靠与他,皆把他视为护伞靠山,——用以镇压来犯的流氓地痞。然每月须交纳一定的“保护费”与他。周二孬收获颇丰,随之野心愈是膨胀,意识里决心让自己声望财资超过龙国安、周星魁。自在鲁州城根基扎实以后,遂将势力从城市跨往农村。周二孬的与吴法结交,完全是在周二孬从城市打往乡镇的必然。
两人凑面,相见恨晚,心中自有无尽的恶臭拍合。吴法当即答应周二孬每年入帮费人民币三万元。并跪倒在二孬面前,口称“干爹”!
“干爹”有干舅挡风,吴法有“干爹”遮雨,他的狂气骄气日盛,大砸大抢,横冲直闯,谁人敢惹?吴法部下,无恶不作,在庾阳镇,良民闻“吴法”而丧胆,见“吴法”而逃逸,地痞争着抢着跟随,千首万头磕着迈向“青龙帮”!并以在“吴法”麾下而自豪。人们一提到吴法,便知他就是庾阳十足的黑社会顶头。
吴法打着“干爹”旗号,网及庾阳的政府官员、派出所、法院、直插各村委,凡是庾阳吴法参与的事物,就没有一个做不完善。
自吴天进入庾阳二中以后,就有好心的老师告诉赵兴传校长说:“这就是吴法的儿子!”
这就让赵兴传的脊背涔涔地冒出了一层冷汗,他每每对吴天的任课老师说:“不要强管他,悠着他来,这样的人咱们招惹不得!先把丑话给你们讲清楚了,到时候谁惹出麻烦谁承担,我一概不管!”
所有的老师都不愿意做吴天的科任老师,但毕竟还得有人教他。教他的老师一般不提问他的,因为吴天很乖,——下课很疯,上课的时候总是睡觉的。倘若偶有瞪着眼睛交头接耳地与同学说话的时候,老师们也不理会他,心里只是盼望下课的铃声赶快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