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某些来自美国某党派的高级议员开始秘密监视理查德·尼克松,这位冉冉升起的政坛新贵刚刚就任副总统一职。毕竟谁也不愿意承认,有一位恶棍如今距离美国总统的位置仅有一步之遥。
艾森豪威尔总统派尼克松出访亚洲。那是一个极具战略意义的地区,由于越共的起义,盟国法国在越南的处境日益恶化,这使得亚洲战略上显得极为重要。当他回国之际,媒体便将他追捧成英明的政治家,这种经历对于尼克松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每每踏上返程的旅途,地位便会得到加强,譬如在亚利桑那州帮母亲照看结核病人之后,他一回到惠蒂尔,便突然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小伙子。又譬如这位年轻人一从战场回到惠蒂尔便从事律师职业。在遥远的土地上完成“提升地位的旅行”似乎成为了尼克松惯用的伎俩。
然而这一次他却被“体面”、干净利落地放逐了,这都得怪一份肮脏的工作。艾森豪威尔政府一贯将麦卡锡视作虽有点不招人喜欢却很有用的政治资产。当他接管军队时,他面临着必须裁军以免陷入泥潭的境地。这份任务最终落到了党内另一个最重要的有反共思想的人身上,他就是尼克松。他在人民心中的可信度,足以在不疏远共和党内高级反共分子的前提下,将无赖驱逐出去。共和党内的富兰克林派,拥有额外的筹码:他们可以拿手头任务的棘手作为借口,来进一步地疏远尼克松。
于是尼克松陷入了巨大的泥潭之中,在1954年5月13日他的收视率最高的一档节目中,他把自己的西班牙猎犬介绍给世人,他抱怨道,约瑟夫·麦卡锡耍了不正当手段。
“我听人们说过,‘哦,这些不过是一群叛国者,叫嚣要对他们讲究公平有什么意义’”,他用那标志性的过分庄重的语调说道,“人们还说,‘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是的,我承认他们是乌合之众,但是要记住,当你想要射杀他们的时候,你得拿枪对
准他们,不然的话,盲目射击只会让他们更容易跑掉。”
在1954年里,已经是政治使节的尼克松,行程和1953年做外交代表时一样的忙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领导人会像他这样,在一个跨年的选举中如此辛劳工作。《华盛顿邮报》的赫伯特·布洛克在一副著名的政治卡通画中称赞了他的成就,卡通画中描绘了一群肥胖的代表共和党人的猫,在尼克松出现时,举着欢迎的标志簇拥着他,他的旅行箱上贴满了旅途中无数个站点出入口的标签。是的,他在这个国家四处旅行——明白了吗?——沿着下水道一路前行。
第二年,艾森豪威尔总统心脏病突发的时候,深陷泥潭的尼克松本来是有机会承担一名政治家的责任的。那时,他承担起了紧急状况下的职责。政治盟友敦促他把这种短期优势转变成一种持久的收益。尼克松避开了这种诱惑。他的成熟甚至令他的敌人钦佩,但这并不能为他的公众形象添光。他没有喘息的机会。人们总是在总统离世的背景下才谈及副总统的,而总统开始担心自己一旦死去,国家的前程堪忧,于是召回尼克松,并为他在内阁安排一个职务。1956年夏天,艾森豪威尔再次躺在了病榻上,尼克松的政敌从老艾森豪威尔脆弱的神情中隐约看到了未来的总统尼克松。他们针对尼克松的阴谋激增,“给尼克松泼粪”变成了1956年的政治标语。
尼克松成功地通过了这条威胁之路,他再一次从泥潭中脱身而出。
史蒂文森再度成为民主党候选人。作为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不愿与垂死的战争英雄竞争,事实上,他将英雄的接班人视作对手,并以一种异常不温柔的方式进行斗争。他写信给老朋友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斯,一位哈佛经济学家。信中写道:“我希望你能写反对尼克松的文章,你没有理由不为我说话。”加尔布雷斯承认这句是“高贵的恭维话”。一份来自私人的备忘录详述了民主党人1956年的策略:给尼克松泼粪。“我们十分有幸地看到,很多人,甚至包括很多共和党人,都本能地厌恶和不信任他。”
看看史蒂文森或者加尔布雷斯的这段哀诉:“即使是作为一个普通公民而非候选人,我也对尼克松成为这个国家,或者是氢弹合格看守者的前景感到悲观。”再看看另一段:“我们的国家正站在政治的十字路口,其中一条通向那片充满谣言与恐惧的土地。那里有狡诈的含沙射影,恶毒的笔,匿名的恐吓电话,以及慌乱不堪的推推搡搡。那是一片充斥着砸窗抢劫、不择手段获取胜利的土地。那是‘尼克松之国’。美国不是这样的。”
当然,断言成为总统后的尼克松将会发射炸弹也是一种制造恐慌的谣言,也与造谣中伤脱不了干系。阿德莱·史蒂文森和他学识渊博的幕僚造了一个有用的新词,“尼克松之国”。然而他们却无法引起人们的共鸣。他们把自己描述成在“尼克松之国”以外的人。事实上,他们将自己塑造成具有良好立场的公民。
于是这里有一个对于“尼克松之国”更为全面的定义:在美国的土地上,有两股各自独立的、互不相容的对于大灾难的恐惧,它们并存于两派各自独立的、互不相容的美国人心中。一类人是理查德·尼克松的敌人,史蒂文森和加尔布雷斯精神的继承人。他们认定倘若尼克松与他所代表的价值观取得了胜利,美国将面临终结。另一类人则向艾森豪威尔写电报,恳求他将尼克松留在1952年的共和党的候选名单中,他们深信,正如尼克松所深信的,一旦尼克松的敌人取得胜利,如阿尔杰·西斯、海伦·道格拉斯和诸如乔治·麦加文斯之类的嬉皮士,美国将自我终结。DNC的结论是正确的,本能地厌恶和不信任理查德·尼克松的人占据了不可思议的高比例。他们没有承认的是,同样还有一部分信任尼克松并将其视为救世主的人,他们同样占据了不可思议的高比例。“尼克松之国”的存在,只因为这两类人试图建立一个共同的国家。到了60年代末期,“尼克松之国”已经囊括了整个美国的政治文化,并继续存在于此后的50年中。
尽管我们似乎讲得过于超前了。
1956年的总统竞选对尼克松而言是场恶战。他不是靠着公众对他的恶骂,而是靠着艾森豪威尔给他的新任务而一路高升的。总统滔滔不绝地吹捧着美国强劲有力的和平与繁荣,告诉他的部下,这便是他承诺过的“给他们的天堂”,尼克松却认为这个建议并不高明。尼克松所表达的安慰性的陈词滥调往往会弄巧成拙。尼克松公众形象的调整只会加深人们的怀疑:理查德·尼克松只是一个“形象”而已。
记者们自己杜撰了一个短语来描述这个自称为“好人”的人:“新尼克松”。阿德莱·史蒂文森对此有所耳闻。他的看法算对尼克松手下留情:我希望你们不要诋毁副总统的新人格形象,但我希望能听到他开口驳斥那些多年来冒他之名而说出的不负责任、怀恨在心的恶意言论。尼克松的妻子帕特没有起到帮助的作用。当记者问她是否注意到一个新的尼克松时,她回答道,“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幸运的是,当史蒂文森开始得势时,艾森豪威尔允许尼克松再次点燃起星星之火。(尼克松后来回忆说自己的感觉“仿佛巨大的压力从身上移走”。)艾森豪威尔以绝对的优势再次当选。
然而你也可以说,理查德·尼克松并没有赢。自1844年以来,执政党第一次在参众两院里沦为少数派。美国人选择了和蔼的老将军,这个温暖而又明智的国父,但是人们没有支持他所在的政党。人人都知道,尼克松是这个政党的一员。他得为这次选举的失利负责。
1958年的春天,连任的副总统得到了另一个旅行的机会,他们称之为“友好之旅”。这些艾森豪威尔政权的公费旅游支撑着冷战联盟。至于美国南部和中部,自从罗门主义的强制实施后,便一直是美国半帝国主义的影响区域。狂妄自大的背后是不成熟的霸权。二战后,欧洲受制于马歇尔计划,其自由的欧洲各国成为美国商品的繁荣的市场,从而为美国经济的稳定发展做出贡献。
南美所得的回报是NSC144/1法案,并非直接经济援助,而是给它的领导者提出宝贵建议: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应继续扩建吸引投资的环境。南美是一个原材料和廉价劳动力的宝库。NSC144/1法案也承认某种潜在的压力。大众越来越多地要求尽快改善较低的生活水平,这导致拉美国家的政府承受了巨大的政治压力来增加产量并使经济多样化。官方对危地马拉总统雅各布·阿本斯的描述是,征用美国的水果公司的休耕土地,发放给失地农民,他是遵照美国农庄法案而进行改革的。而所得的回报却是1954年美国中央情报局所领导的军事政变。
南美一些更有名的大学在这段历史里也得到了很好的描述。因为他们陪同尼克松对阿本斯专制的继承人进行了友好而热情的访问。而且尼克松也声称,一个自由政府代替一个共产主义政府,这是史无前例的。1958年春,尼克松的旅程中,南美著名的一些大学显得格外突出。
他一下飞机,就遭到马克思主义示威者的骚扰,当他钻出自己的轿车,出现在这个半球最古老的利马大学校门口时,他是勇敢的,因为即将听他演讲的听众都拿着标识,上面赫然写着:“尼克松——战争的机器,海盗尼克松,恶狗尼克松。”甚至有人向他投掷了石块,划伤了他的喉咙。
艾森豪威尔发了一封邮报:亲爱的迪克,面对那些激进的肇事者针对你的游行,你所表现的勇气、耐心和镇定赢得了全国人民的尊重和景仰。(这个表扬听起来有些冷嘲热讽,因为潜台词是此前他没有得到过尊重和景仰。)
在加拉加斯,肇事者向尼克松的车队投掷石块以示不满。这情形就如同是暴民们企图夺走他的性命。尼克松曾经写道:“我感觉自己离他们那么近,仿佛任何人都可以攻击到我,但我依然幸存下来了。”艾森豪威尔为了以防万一,空运了两支舰队,并派遣了两支海军小舰队。尼克松成了英雄。另一个车队载着他经过白宫时,数以十万的人群挤在一起迎接着他的到来。好几周的时间,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他的人生再创新高。这一次,他不仅是正直人社成员心中的英雄,他是每个人心中的英雄。
这个新高潮很快又被他人生的低潮所取代了。
他没有想过要去美国南部,他的算盘里有更大的一步。大家都知道他会失去芝加哥共和党总统提名。为了确保他能得到提名,他得带领他的政党在非大选年中做出更好的表现。但1958年似乎注定不是属于共和党的一年,整个共和党萎靡不振。
尼克松做了一个副总统所能做的一切来放松管制。他与管理层自由工党的秘书长詹姆斯·米歇尔一起恳求艾森豪威尔削减税收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紧接着,尼克松乘船去了热带地区进行他的友好访问。艾森豪威尔的前财政部长,右翼分子乔治·汉弗莱说服总统采取紧缩的财政政策。尼克松从南美返回后,短暂的英雄形象就消失了。除非他能想出个办法使共和党在1958年时来运转。
时下,尼克松督促七个州投票通过反工会的劳动权提案,以便使有组织的工人党成为造成国家问题的替罪羊,这看起来似乎是个好主意。你也许没有料到尼克松解决1958年问题的第二条措施便是首先出卖他的盟友(支持者)。但尼克松的想法是丰富多样、变化无穷的。共和党政治基础中最强有劲的一部分是商人而非公会里的工人。1957年,电视里经常会报道诸如卡车司机工会组织恶意诈骗钱财等消息。尼克松认为,对工会的普遍厌倦对共和党的候选人是有利的。
这一计划严重失算。劳动权法案不受大众的欢迎,他们很清楚,一个强大的工人运动可以将数以万计的选民推向中产阶级那一边。劳动权法案,使原本就分歧严重的共和党更加人心涣散了。一般说来,执政党在中期选举中会丢掉众议院中十几个席位。可这一年,他们失去了47个。在俄亥俄州和加利福尼亚州,民主党取代了共和党在州中的地位。1946年当选的共和党参议员被扫出了议会之门:他们是理查德·尼克松的支持者。《纽约时报》指出,罪魁正是尼克松制定的共和党参选计划。尼克松一直有“卑鄙参选者”的臭名。而这次是他头一回有了“失败者”的称号。
1960年,在美国总统大选中平均每个选区只落后0.1票的尼克松,有足够机会反思。这一宝贵的回忆使他有机会能卷土重来。上次每一个错误的决定,每一个丢失的机会,每一个他遭遇到的路障都成了他的教训。1961年春天,他的女儿上完学回到了东部,他独自一人住在洛杉矶,一日三餐吃罐头,所受的这一切煎熬足够他用一生来回味。
最重要的是对一个更帅气和吸引人的男人的回忆。另一个完美的敌人。
约翰·肯尼迪的好运并不是建立在那种像粘在屠夫外套上的血迹一样明显的老实巴交的父辈的辛劳的成果。肯尼迪曾经是一个金融投机家和走私贩。理查德·尼克松为了赢得未来妻子帕特的欢心,甚至能驱车送她赴另一个男人的约会;而当肯尼迪需要一个家庭来展示他的政治生涯的时候,很开心地将一个比帕特年轻十七岁的女人从她的未婚夫那里偷了过来。肯尼迪1946年的国会提名不要求社会赞助。为了在这个区确定一个选举地址,杰克搬进了一所旅馆。由于没能贿赂竞选的领先者,而让其退出,约瑟夫·肯尼迪只写了一张便条给威廉·伦道夫·赫斯特,让报社不要报道这个人。另外一位候选人是一名市议员,名叫约瑟夫·拉索,他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乔·肯尼迪雇佣了一位和他同名的监护人登记在案。杰克·肯尼迪的竞争对手在他们的衣领上别了一张20美元的钞票——“肯尼迪纽扣”。这是玩笑话,实际的费用是两倍:肯尼迪用来“融通”的钱是50美元一个人。
他们称尼克松是一个肮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