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
但莫忘并不害怕,因为在下意识地反问后,她已经听出了这声音是属于谁的。
“玛尔德?是你吗?”
“是的,陛下。”这一次,声音更近,仿佛近在身边。
女孩好奇地伸出手去,果然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布料?她将其抓住再轻轻那么一扯,一个熟悉的身形瞬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莫忘看了眼手中的青色披风,又看了看一身武者打扮的玛尔德,有些惊讶地说:“隐、隐身衣?”麻麻!哈利波特居然不是骗人的!
“不,陛下,这只是普通的披风而已。”可惜,青年的话残忍地打碎了某人又活泛起来的想象。
莫忘:“……”还她童年!不过,“那刚才……是你使用的魔法?”
“是的。”
“哦哦。”女孩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做这身打扮?你们都还好吧?艾斯特他……(省略两百字)失踪是怎么一回事?”连续问完一大堆问题后,她自己先囧了,轻咳了声,“来,你坐下,慢慢说。”扭头,“阿哲,师兄,你们也坐。”
一听有“八卦”,原本待在外物的动物们也纷纷跑了进来,跳床的跳床,爬桌的爬桌,扑地的扑地,尤雅则干脆落到了自家小伙伴的脑袋上,左啄啄右扒扒,将勇者大人的头做成了一个简易的鸟窝。
紧接着,玛尔德叙述了下有关于现在的状况。
“虽然魔神大人选出了新的王,但似乎并没有要为难我们的意思。”青年手中捧着装满了热水的木杯,也不喝,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杯沿,轻声说,“只是,身为守护者,我们的地位变得相当尴尬。”
“尴尬?”
“是的。”玛尔德实话实话的时候总是不委婉,他很直接地说,“所谓守护者,原本就是被魔神大人选中、守护魔王陛下的精英。有此志向的人未必会被选中,而被选中者也未必一定会应诺下来。可以说,从我们成为‘守护者’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终生守卫在陛下的身边。但是……”
“我却被说是假的?”莫忘很了解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与此同时,‘真正的魔王陛下’出现了。”
“是的。”青年点头间,浅青色的长发滑过白皙的耳廓散落,“所以,我们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了‘真魔王陛下’的守护者。毕竟连‘神’都被‘欺骗’了,我们上当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的话语中有淡淡的嘲讽意味,似乎对大部分人所信仰的“神祇”有点不屑一顾。
假货么?
莫忘抿了抿唇角:“其实,我就算不做魔王也没关系的。”虽然这样能使她的身体好转,但最初她就思考过“不会弄错吗?”感觉好像得到了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所以现在就算被收回也不会觉得……不,遗憾肯定是有的,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前提是,“如果新任魔王能够做得比我更好。”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王,没办法全心全意投入这个国家,反而要在两边来回跑,还麻烦艾斯特他们替自己承担各种各样的工作。
一定很辛苦吧?
做着那些繁重的工作。
而她虽然在一点点地学习,但其实对这个世界还是很陌生,也许有一天会发出什么伤害到人们的糊涂命令也说不定。
如果新任的、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的王能够做得更好,那么……
“陛下,恕我直言,您这种说法既天真有相当不负责任。”
“……”
“我理解您心中的那份无私,但同时,如果王位在您心中只是随便就可以让出的东西,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国家在您心中不值一提。”
“我不是这样想的。”
“如果不是这样想,您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就愿意将其交到他人的手中呢?”玛尔德微眯起眼眸,语气犀利地说,“也许您觉得自己并非合格的魔王,但你凭什么肯定别人会比您更好呢?”
“……”
“如果有一天您发现自己的结论是错误的,又打算怎么做呢?”青年的话语直指人心,“或者说,该怎么做,您才能挽回民众因此而生的损失?这一切,难道不是您的过错吗?您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地将它们承担起来吗?”
“……对不起,我太天真了。”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更重要的是,”青年微叹了口气,“陛下,您为什么要这样不自信呢?也许别人不清楚,但是您自己真的分辨不出来‘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魔王陛下’吗?”停顿了片刻后,他又说,“我认为您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也许别人会自欺欺人,但您绝不会这样做。是这样吧?陛下。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告诉我答案。我最初就不是单纯因为您而成为守护者,所以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可以坦然接受。”
青年的声音如清溪般悦耳,但此刻,这溪水流速极快,击打在中途的乱石上,溅起一阵阵类似于乱玉的回响。在这样的声音中,莫忘缓缓捏紧被褥,最终,她合上眼眸,重新睁开时,轻轻地点了点头:“你说的错,欺骗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也许最初的确怀有“也许是弄错了”的想法,虽然也曾向魔神提出疑问,但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她的内心就已经认定了——没有错。
她记得这个世界。
虽然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但却诡异地觉得这里很亲切,很亲切,就仿佛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很久一样。
她喜欢这个世界。
虽然也许比起出生成长的那个世界还要差一点点,但这份“喜欢”绝不是虚伪的。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青年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您是王,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我们,只为守护您而存在。”
“玛尔德……”
“陛下,这不仅是忠诚,还是骄傲。”青年微挑起下巴,纯色的眼眸中罕见地露出了浓厚的骄傲神色,“我们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臣服于伪王。”
“伪王?”
“如果您是真的,那么他必然是假的。”
“可是魔神……”
“那必然是魔神大人自身出了问题。”
莫忘:“……”沉默了片刻后,她扶额叹气,“你骄傲起来还真是吓人。”
“因为我很少犯错,尤其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更加不会。”玛尔德露出一个微笑,“所以,陛下,请不要随波逐流,请不要让虚假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请告诉民众,您才是真正的王。对于魔界的居民来说,魔王是国家的象征,代表着人民内心的祈愿。真实未必获得美好,虚假必定招致毁灭。所以,陛下,请给予所有人‘真实’,就算失败也没关系,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一定会追随在您左右。”
“说的是!”
又一个声音传来。
屋中人一扭头,发现某个同样穿着褐色披风的金发少年正“吭哧吭哧”地试图从外面把窗户打开。
所有人顿时满头黑线。
石咏哲走上去一把将窗户拉开,塞恩敏捷地跳了进来,举手高呼了一声:“小小姐陛下,我一定会跟随您的!”
莫忘:“……”扶额,“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不过前辈说得太好了,我怎么都不忍心打扰。”说着,他抓起后脑勺露出了个灿烂的笑颜,虽然外面还是阴雨绵绵,屋中却仿佛依然雨散日出。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自己的重剑,大力挥舞了几下,屋里瞬间卷起了狂风,“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莫忘:“……”他们是要去砍人的黑社会吗?但话题说到这里,她很顺畅地就问,“格瑞斯怎么样?他没事吧?”即使听说他“叛变”的消息,她心中对他也没有丝毫怀疑。事实上,在女孩心目中,他目前的危险程度仅次于艾斯特。
“格瑞斯前辈没事的。”塞恩笑,“他因为家族的原因不得不在表面上站在中立立场,不过据说他每天都有努力思考如何刺杀伪王呢。”
莫忘:“……”喂喂,用这种喜闻乐见的语气说出这种可怕的话语真的没关系吗?
“这很难。”玛尔德轻声说,“对方对我们这一批人防备很深。”
“但我们是守护者。”
“是啊……”
“所以说,你们说的那个神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在此时,陆明睿突然开口,他安静地听了很久,却是越听越疑惑,“剥夺师妹的王位,说她是伪王……”
“不,”就在此时,玛尔德打算了他的话,“准确来说,魔神大人只是选择出了新的王而已,其他的消息,都是伪王身边的人散播出来的。”
“那就更加奇怪了。”石咏哲接着说道,“选择出了新的王,却没有说小忘是伪王,更没有更换守护者,这也是他们无法对你们真正下手的原因吧?”毕竟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位强大的神祇,没有十足的把握没人敢与之硬抗——除了直接表达不满的艾斯特,“这么看来,他似乎的确对小忘没有什么恶意。”但说到这里,问题又绕回来了,“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选出新的王呢?”
塞恩摊手:“这也是我们奇怪的地方。”
“那么,”莫忘突然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直接去问他怎么样?”
“……”
“这里是他控制的世界,就算逃避也不会有多少胜算。既然如此,直接去问他吧。”如果对方想要杀死她,早就那么做了。如果对方想要杀死艾斯特他们,也早就那么做了。
所以,去见他是没有危险的。
“无论是尖刃之丛,还是烈火之海,都必定追随在您身边。”
两位守护者单膝跪下,恭谨地领受了魔王陛下的命令。
“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把艾斯特给救出来。”
“小小姐陛下,您不用担心。”塞恩再次笑了出来,“我们想要见魔神,就一定先要去见艾斯特前辈的!”
“……什么意思?”
玛尔德解释说:“伪王虽然有冠冕,却没有经过加冕仪式,似乎是魔神随手给他的。为了服众,他打算在神庙公开举行仪式,以‘名正言顺’。当然,为了防止您翻盘,他及他手下的人一直都将神庙团团围住,格瑞斯虽然得以用‘守护者’的身份跟随在他身边,却也没有办法进入,除了明天,那是个特殊场合。”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把我们带进去吧?”
“是的。”塞恩点头,“这就要靠艾斯特前辈了。”
“艾斯特?”
“嗯嗯,我哥哥是国家图书馆的馆长,他曾经在一本书中读到过,当年建造神庙时,其实是留有地道的。”传闻中“被哥哥囚禁”的金发少年满脸自豪地说,毫无疑问,他和艾米亚是一个属性,“而地道出口的所在地,几近变迁,最后被建造成了囚禁重大罪犯所用的监狱。为了探查它的所在,艾斯特前辈才以身犯险,到时格瑞斯前辈再在里面照应,有很大把握可以讲我们带进去。”所谓“守护者”,想要下大牢也是很困难的,只要所犯的不是大罪,几乎都不会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谁让他们是特权所有者呢?而艾斯特为了被关入重犯监狱,只能抛弃“守护者”这个束缚。虽然看在艾米亚和克罗斯戴尔家族的面子上,他罪不至死,但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毕竟他头顶的是‘冒犯魔王’的罪名,受刑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这一点,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布拉德更是直接抱着萨卡的脖子哭了出来:“我的艾斯特大人!呜呜呜……”
石咏哲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它抱起,揉揉头:“我们一定会把他完整无缺地把他带回来的。”不仅是对它说,也是对她说。
短暂的沉默后,女孩突然朝其他人伸出手:“我饿了,给我面包。”
所有人几乎同时一愣。
距离桌子最近的陆明睿直接将一根面包丢了过去,莫忘接过后,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用力地咽下去。
虽然醒了过来,但浑身还是没有力气,她必须要积攒力气才可以。
如果当时她在这里,哪怕是用命令,也必然会阻止艾斯特做出那样的选择。但现在像这种事也太迟了,如果他所流的血汗是为了给她铺路,那么她就必须坦然地踩上去,踏着那条满身血迹的道路,一直走到底。
除此之外,多余的思绪不要想,多余的事情不要做,不可以害怕,不可以哭泣,不可以退缩。因为,她现在所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的牺牲白费。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