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屑于任何一个人发生争斗?
“不对。”被给予了那样高评价的青年却只是表情淡定地摇了摇头,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的东西也有很多。”
“哦?”
“比如,天如果再继续晴下去,我就要使用魔法为我可爱的植物们降下一场雨。”
“……”
随着玛尔德的话语,屋中的气氛一时之间凝滞了下来。偏偏这家伙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般,喝了两口茶,吃了几口点心口,淡定无比地说:“开玩笑的。”
艾斯特:“……你的笑话还是这么有特色。”
青发青年默默举起座椅扶手上的毯子:“要吗?”
“不用,谢谢。”
但托这番对话的福,刚才那种奇怪的气场似乎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可紧接着这家伙又说:“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
艾斯特:“……”之前那个话题不是应该被跳过了?当他注视到对方略带促狭色彩的眼神时,心中恍然,随即又是一阵无语,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们关系好的明证,只是被捉弄到底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话又说回来,他绝不可能因此就生气,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再次谈起,“玛尔德,睿智如你,应该能知道我现在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吧?”
“你在问我?”
“是。”
“有意义吗?”
“……”
玛尔德轻轻把弄着自己的手指,因为长期与花接触并爱弹奏弦乐器的缘故,他的指尖有些许粗糙,同时又染着淡淡的花香。他淡淡地说:“如果我说那是坏的,你能立即停止那改变,重新回到从前吗?”
“……”青年用眼神苦笑,“看来我问了个蠢问题。”
“别在意,我不会因此而认为你蠢的。”玛尔德神色淡然地继续说,“毕竟很少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某种意义上说,你击败了我。”
艾斯特有些许惊讶:“怎么说?”
“从前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你走路一直小心地避过水坑,但那不是因为你小心,而是因为你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直到你找到了一片广阔无际、透彻又深邃的海。你一门心思地想跳进其中,却又站在它的边缘踌躇不前。因为你不知道那海水的浮力是有多大,跳下去究竟是会漂浮着被带到海心,还是直接被淹死。”他放下杯子,杯底与桌子发出了“嘚”的一声轻响,“但你的双足其实已经被涨起的潮水淹没,同时陷入了柔软而致命的沙滩中,你迟早会被海水卷走。”
“……”
“认清现实吧,艾斯特,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放弃挣扎将命运放到别人手中,要么要了别人的命。只是,”玛尔德用浅到近乎白色的眼眸看了自己的老朋友一眼,目光中有同情,同时又有些许的羡慕,像这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奉献出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这是他所不清楚的事物,“你真的做得到后者吗?”
艾斯特无需思考,就很是诚实地回答说:“绝无可能。”无论是生,还是死;无论是作为魔族,还是作为亡灵……那都是他绝对不可能去选择的选项。
“既然你很清楚,又问我做什么呢?”
“是啊,我的确太过愚蠢了。”
“我说了,你并不蠢,不要怀疑这答案,会伤害到我的自尊。”在朋友面前,玛尔德同样无需思考就展露出了温和之外的另外一面,“而且,我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发表意见。你所询问的事情,恐怕只有你自己和对方自身才能下判断,别人没有办法……也无权干涉。”说到这里,他笑了,他的笑容和声音一样给人以宁静感,就像静谧山间缓缓流动的清泉,“唔,甜蜜的小烦恼。”
艾斯特这回是真的露出苦笑了。
玛尔德用撑在扶手上的手托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陷入困扰的“魔界第一守护者”,他看起来多么强大——魔力充沛,性格沉稳,品质高洁,灵魂无暇,简直像是一颗被魔神大人精心雕琢而成的宝石,无论丢在哪里都无法掩饰其璀璨光芒。
从见到这人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人是有天性的,无论如何隐藏,有些特性都是注定的。有一种人很罕见,他们无论被丢到什么也的坏境中,都注定会被人所仰视,眼前这位无疑非常符合这一特征。
但艾斯特同时并不骄傲,谦逊而慈悲。他的心肠其实很软,却并不易攻破,他只会将认可的人放入其中,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如果有人想要刻意想要尝试进入,势必会引发一大连串的“警惕魔法”。
玛尔德曾经以为他的心会永远保持着这种平衡而稳定的状态,却没想到它会顷刻翻覆,一件可爱又可怕的事物偷偷地入侵其中,生根发芽,并一天天地壮大,总有一天,它会将其全部霸占。它要么是一棵树,壮大并给予心脏养分;要么是一条藤蔓,伸出漂亮而残忍的枝条将心脏牢牢包裹住,吸收完它的全部养分,最终让其彻底枯萎毁灭。
但即便如此……
“真让人羡慕啊,艾斯特。”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玛尔德。”居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吗?”玛尔德轻声笑了起来,宛如泉水叮咚。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世界是否有魔王,因为这都不会妨碍他的生活,但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人能登上王的宝座,那人恐怕只会是艾斯特。
从这方面看,艾米亚那个无聊的家伙虽然又傻又二又无趣,但在这一点上的判断还是相当正确的。
只是……
“我这种情况,到底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玛尔德敛起笑容,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征服与被征服。”尤其是后者,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实在难得。
艾斯特微微侧头,若有所思,片刻后,不得不赞同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玛尔德安静地发起呆来。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样的女性,才能让他这位老朋友心甘情愿地臣服其下呢?
美貌?
能说是“可爱”,但用“美丽”则太过夸张。
智慧?
至少他没看到这闪光。
温柔?高雅?善解人意?或者……
不,这些也许对艾斯特来说都不重要。
而他之所以认真地思考这些,也正是因为完全不了解这件事的关键所在。这么想来的话,艾斯特有多么让人羡慕,他就有多么让人悲哀。
“哎……”
“为什么叹气?”
“书籍都是骗人的。”
“……”即便是艾斯特,有时也抓不住这位朋友的脑回路,为了跟上话题,他不得不开口询问,“怎么说?”
“如果主人悉心照料花草,它们就会变化为美丽的妖精。”
艾斯特:“……”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在陛下所处的世界也看过类似的故事。”
“哦?”
“不过故事的结果大多是,主人最后被妖精抛弃了,因为他们的种族差距太大。”
“……”
“而且,玛尔德,我国所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你所种植的花草数量太多,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青年边说,便煞有其事地点头,“到时候如果你强烈要求我给你送饭,我会去求他们网开一面的。”
玛尔德终于目瞪口呆:“艾斯特,这是你特意说给我听的冷笑话吗?”
“也许?”
“好冷。”青发青年忍不住感慨,“你变坏了。”才仅仅几个月的功夫啊,艾斯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所谓的“爱情”真的会造就这样的奇迹吗?
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好奇了。
但同时又努力压制着这种心理,因为他很清楚:好奇心足以杀死任何一只魔兽。
“我后悔了。”
“什么?”
“今夜我不该来拜访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
玛尔德虽然说着懊悔的话语,语气却依旧那么清淡:“因为你今晚也许会睡个好觉,而我却恐怕要失眠。”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地方配置安眠药水。”
“……你还真的变坏了。”也许是被刺激地有些烦恼,看来淡然的青年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不过,你的情况也不比我好上多少。”
“?”
“你家的艾米亚,从小就习惯了你的宽容与退让,这一次,你会让他如愿吗?”
“……”稍微被戳中了软处的面瘫青年微皱起眉头,显然,他拿自己的弟弟没辙,或者说,他拿自己全家人都没辙。不负责任地把家业和弟弟一起丢给他的父母,从小被他带大以至于看似温和高雅其实有些骄横幼稚又独占欲强的蠢蛋弟弟……这也是甜蜜的小烦恼啊。
但很快,他又松开了眉头。
玛尔德有些好奇地问:“怎么?得出答案了?”
艾斯特却摇了摇头:“我有没有答案并不重要。”
“?”
“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决定权从头到尾都不在我的手中。”他已经交出了全部的主动权,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这种近乎绝望的被动味道,可奇异的是,不觉得有任何的不适或者难耐。
这件事本身也许就是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