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一次踏上家乡的路,面对家门前那一望无边的柳树林,她找不出最初那三棵老柳树。当她走在那长长的“绿色屋顶”下,她辨不清哪些是她童年的“小萝卜头”。
黄河的水依然流淌,千百年依然的旋律,她还是听到了童年的回声。
小时候,家门前有好大一片河滩地,除了黄土和野草,只长着三棵老柳树,所以村里人管那一片河滩地叫“三棵柳”。
那三棵柳树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栽,它们并排矗立在黄河边,三树身粗壮高大。枝叶碧绿茂盛。它们为她的祖辈留下许多动人的传棵说。听邻家的奶奶说,他们的爷爷那时候拉船,十天半月回家一次,柳每次只要远远地看见那三棵柳树,就全身都有了劲,看到三棵柳就看见家了。
她小时候经常去三棵柳。开春了,河滩地上的小草开始泛青,迎着早春凉凉的风,她和小哥赶着家中的十几只羊来到河滩地。羊儿吃那刚刚萌出土层的小绿草,她穿着妈妈的花衣裳,长长的,裹着腿,蜷缩在老柳树下,听解冻的黄河那极响亮的流水声。小哥早已溜到别处去玩了,空旷而寂静的河滩上,只有她和她家的羊儿,还有那三棵老柳树。羊儿们低着头一个劲地吃草,从不照顾它的小主人的心情,只有那三颗老柳树像三位慈祥的老人,一直怜惜地俯视着她。它们的树身像爷爷褐色的脊背,它们树枝上满缀的小绿点像奶奶含笑的眼睛,可惜爷爷奶奶都丢下她去了。三棵柳,你们知道她爷爷奶奶是多么疼她的!他们从不叫她一个人到河边来,说河里会有坏东西爬上来,咬掉她的手和脚。可现在,爹妈上工了,小哥跑去玩了,河里的坏东西爬上岸吃了小羊羔怎么办?三棵柳,你们护她吗?太阳出来了,有风吹过来,三棵柳树都在笑。她知道,它们会护着她的。
那一天,好像还是初春的日子,三棵柳来了一位拐子爷爷,头发斑白,山羊胡须,好威严的脸膛。他在三棵柳搭个棚子就住下了。开始她怕他,躲着他。他总是微笑着,后来她就和他说话了。
“拐子爷爷,住这儿到了夜里您害怕吗?”
“不怕。小丫头,叫啥名儿?”
“雁子。”
“好听!这名儿好听。”
“拐子爷爷,你不放羊,住这里干啥?”
“我是来种树的,明天公社就拉来树苗了。”
果然,第二天有大马车拉来好多树苗子。也来了好多人在三棵柳栽树。就这样,那个春天里,三棵柳变成了一个大家园,河滩上到处是一方一方栽得整齐的小树苗,那三棵孤寡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柳树,转眼间儿孙满堂了。她不能再到三棵柳放羊了,这是拐子爷爷的命令。因为羊儿会啃破小树的皮,她也知道,可离开三棵柳,她就想哭,拐子爷爷说,等小树长高了再来吧。
转眼就是夏天了,小树苗细细的身子上,长出了一个个绿茵茵的圆脸,她给它们起名都叫“小萝卜头”。她高兴地在“小萝卜头”面前欢呼雀跃。她问拐子爷爷,为什么小树比她长得高,拐子爷爷说,它们伴儿多,赛着长,就长得快。她说她也要和“小萝卜头”作伴,长得像小树一样高。
有一天下雨了,她不能出去放羊。小哥放学后,爹叫他去给羊割些草来。小哥出去好些时候也不见回来,爹说又野到哪去了。说话间小哥就被人押回来了,是拐子爷爷。他脸膛涨得紫红,两眼睁得好大,看了爹一眼。“唉———”他长长叹着气,爹说拐子叔先坐炕上,就去拽缩在门后面的小哥。爹大声喝道:“你小子闯了什么祸,快快老实交代,不然我割了你的耳朵!”小哥吓得吞吞吐吐,“嗯,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这时拐子爷爷对爹说:“好生管教,不要让他再去干那伤天害理的事!你去瞧瞧,几十棵刚长毛了头的小树,被他用镰刀割得那个可惜呢,嗐!”拐子爷爷说完就走了。
她坐在窗跟前一动都不敢动,爹把小哥狠狠打了一顿。小哥放声大哭,她也一个劲地哭,因为她看见小哥被爹打得流了鼻血,因为她想到她的“小萝卜头”被小哥给砍掉了,她哭得伤心极了。
就这样,她的童年在三棵柳和“小萝卜头”的乐趣中结束了。她上学考学,她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三棵柳。当她再一次踏上家乡的路,面对家门前那一望无边的柳树林,她找不出最初那三棵老柳树。当她流连在那长长的“绿色屋顶”下,她辨不清哪些是她童年的“小萝卜头”。黄河的水依然流淌,千百年依然的旋律,她还是听到了童年三的回声,三棵柳连同她的“小萝卜头”就在她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