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百姓将玄武大街叫做官门一条街,因为能住在这里的要么皇亲贵族,要么朝堂支柱,是天朝真正的顶层之人。
忠庆二年,正月初六夜。
京城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各家的仆人还未来得及出门清扫各家门前的积雪。寒冷的天气阻挡了人们出门的欲望。天上的乌云还未散去,整条大街更显黑暗,唯有远处的打更人敲打着更棒,应了那句老话: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群黑衣人手持武器,奔跑在寂静的玄武大街上。向着玄武大街深处那最大的府邸奔去,那是当朝宰相兼太傅赵玄龄的家。
赵府门前,两个石狮子蹲在两侧,栩栩如生,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巧匠公输垂亲自雕刻。门上悬挂的大匾写着五个大字“敕造宰相府”,这是先皇亲笔所书。
赵府内,后院正气楼。
卧室内,两位成年人在床边一座一站。较年轻的中年人正在给躺在床上的幼童号脉,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另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焦急的站在旁边。
“九指先生,您看正儿到底生的是什么病?”站在床边的老人正是当朝宰相、太傅赵玄龄,床上躺着赵家的九代单传——嫡孙赵正。如果有江湖人士在这个房间里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给赵正号脉的正是天下第一神医——九指华佗,卞生。
卞生站起身来转身对赵玄龄作揖,恭敬的问道:“小少爷应该不是第一次昏迷了吧?”
“的确,正儿自打出生起身体就不好。他的体温要比正常人低很多,近年偶有昏迷现象,但是到了最近昏迷的次数才逐渐多了起来。前两年两三月才会昏迷一次,但是自去年的六月起不到一月就会昏迷一次,到了腊月一个月会昏迷三四次。”赵玄龄将自己孙子的病情详细的对卞生说一下“老夫请了宫中的御医也来看过,但是御医也束手无策,不得已,才将先生从闽南请来。”
“赵太傅不必客气。小少爷是病亦非病。”卞生说道。
“先生此话是什么意思?请恕老夫不解。”赵玄龄被卞生的话弄混了头脑。
“小少爷压根就没有得病,这只是一种特殊的体质,这种体质正统医书上不会有的。只流传于我们江湖,我们将这种体质叫做九阴或是至阴。一般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生时母体的先天寒气入体,周围缺少阳气镇压才万万分之一的几率造成这种体质。”卞生为赵玄龄解答。
“先生,那我的孙儿会不会有事?”赵玄龄已经顾不得了风度,即使是医术上的门外汉,但是听着卞生的话,他依然知道,自己的孙儿是走了极大的霉运了,发生在自己孙儿身上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赵太傅,草民是无能为力了。令孙恐怕是活不过十岁了。您还是早早做好准备吧。”卞生对赵玄龄说出了最不想知道的结果。
赵玄龄七代单传,老来得子赵遗爱,宠爱万分。悉心教导,二十岁考得殿前状元,娶了先皇的三女儿长平公主。二十五岁时作为监军随征北大军前往北方前线征讨北方三族,哪知一去不返,失踪在北方的草原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万幸的是,长平公主,已有四个月的身孕,总不算断了赵家的香火。赵正出生时,长平公主难产,大出血而死。只留下了体弱多病的赵氏嫡孙。
赵玄龄便给孙子起名赵正,意味以圣贤之浩然正气保佑孙子安康。可偏偏事与愿违,赵正自出生之日起,便体弱多病,赵玄龄请了许多名医来诊治,都不见好。甚至请来了御医局的首席御医,都未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才请来了江湖神医——卞九指,卞生。
“卞神医,我求求您,您救救我的孙子,我不求他痊愈,哪怕是吊一吊命也好的。”赵玄龄已经彻底失了方寸。未曾开口球过人的他,为了自己的孙子,第一次开口说“求”字。
“赵太傅,不是我不帮,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啊。令孙的身体非药石可医的。”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但是难于上青天啊!”卞生的话给了赵玄龄天大的希望。
“什么办法?你说。你只要说的出来,老夫就做得到。”赵玄龄再次恢复了他强大的自信。七十年的苦读圣贤书而培养出的浩然正气,在这一瞬间迸发出来。令卞生这样的老江湖视而变色。
“令孙的身体是九阴之体,至阴之气深入骨髓、血脉,已非药石可医。唯有找到同样修炼阴寒武学之大成境界的绝顶高手,每日以内力来同化令孙体内的寒气,来减少一时的痛苦。当年是有这样一个孩童,同样是九阴之体,在一绝顶高手的帮助下,活到了十五岁。”
“卞先生,明明有了绝顶高手以内力相助,为什么那个孩童还会死呢?”赵玄龄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以绝顶高手的阴寒内力相助,绝对是饮鸩止渴。阴寒的内力逐渐输入到病者体内,虽然因为内力的同化而微微减少了身体的损伤和痛苦。但是伴随来的往往是更加阴寒的内力,以及更多的痛苦。最后被活活的冻死。那时,会比现在更加的痛苦。”
屋内陷入了沉静,静的让人害怕。摇曳的烛光反映出赵玄龄矛盾的心情。老来得子,丧子。老来得孙,又要丧孙。他已经接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
“无论如何也要让正儿活下去,多活一天是一天。先生……”还未等赵玄龄说完话,院子里就穿来了喊杀声。
“你们是什么人,敢……”一个仆人发现了突然翻墙而入的黑衣人,还未等问完话就被带头的黑衣人一刀砍了脑袋。
“杀,上头有令,赵府中人,一个不留。”一声令下,一对黑衣人四下散去,寻找自己的目标。
“老爷,出事了老爷。”赵府的大管家赵忠神色慌忙的跑进了正气楼。
“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老爷我好好在这呢。”赵玄龄眼睛一瞪,对赵忠训斥道,“让卞先生看到,也不怕笑话。”
“老爷,有刺客,您赶紧逃吧,外面来了好多的刺客啊。”
“慌什么慌。有什么可逃的,大惊小怪。”赵玄龄似乎对刺客夜袭太傅府一点也不诧异,反而再次训斥了赵忠。
这怪不得赵忠,他毕竟只是一个管家,就算是太傅府的大管家,但终究是一个下人,考虑问题的时候毕竟是不全面。赵玄龄不同,他是三朝元老,伺候了三位帝王,更是当今皇帝的老师,门生遍布天下,朝堂上至少有一半的大员算是他的门生。在堂堂的玄武大街,这么多人来行刺太傅府,城防军一点反映都没有,就连附近的官员府邸都没有派出私兵来看一看,那就不是一般的寻仇了。全天能做到这一点的貌似只有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位学生了。
赵玄龄看的很开,自己三十岁拜相,今年七十有五,在天朝的历史上,是在位最长的宰相。在当今皇帝是太子时,就加拜太子少保。辅佐了三位帝王,权倾朝野,任何一位有抱负的皇帝都不会对他放心,只不过前三位皇帝没有这么偏激。也许在今天,帝王的平衡之术已经对赵玄龄没有用了。
赵玄龄转头面向卞生说道:“卞先生,我赵家逢此大难,怕是很难度过去了。我只求您能把正儿带出去。为我赵家留下一根香火。”说罢就要拜下去。
“太傅快快请起。”卞生拦住了赵玄龄说道“草民虽一介布衣,但也算是江湖中人,还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我定会带着小少爷离开赵府。”
卞生算是答应了赵玄龄的请求,因为他明白,赵玄龄的话说是请求,莫不如说是威胁。如果不带着赵正,怕是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了。
“那老夫就谢谢卞先生了您一会带着正儿从地道逃出去,带着正儿去找东厂的刘瑾督主,他会照顾你们的。”赵玄龄说。出了一个令卞生闻之变色的名字。“赵忠,守好门口,拖住刺客。”
“遵命。”此时的赵忠,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卑躬屈膝,昂首挺胸走出了门。卑躬屈膝活了大半辈子,终于在死的这一天,昂首挺胸,可以堂堂正正地站着。
赵玄龄左手抱起了赵正,右手用力拉下床头的一根线头。突然之间,床板翻转,出现了一条密道。他将赵正递给卞生,再次提醒道:“记住,去找东厂的刘瑾督主,告诉他这是赵正,赵玄龄的孙子赵正。”
卞生抱着首先赵正跳下密道,却不见赵玄龄有何动作。不由的催促道:“赵太傅,您在等什么?赶紧下来啊。”
只见赵玄龄摇了摇头。
“他们的目标是老夫,如果老夫做了,他们一定会大肆搜索,如果发现这条密道,咱们就都跑不了了。”
卞生暗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卞生抱着赵正向密道深处跑去。赵玄龄再次拉动机关,床板恢复原样。赵玄龄盘腿坐在了床铺上,静静等待着。
“大胆刺客,竟敢夜袭太傅府。”门口传来了赵忠的声音。
赵忠守着门口,看着眼前一群黑衣人刺客。
刺客将正气楼团团围住,防止有人逃跑。
刺客并未把赵忠当回事,一个刺客提刀看来,未曾想,在赵家一辈子的赵忠,竟然身怀武功。
在朴刀即将砍到赵忠的瞬间,赵忠身子微微一侧,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迅速的抓住了该刺客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便捏碎了该刺客的手骨。在朴刀掉落的瞬间,另一只接住了刀,反手一划,便将该刺客割了喉。
“啪啪啪”传来一阵鼓掌声。“好快的身手啊。没想到堂堂太傅府的大管家,有着这样一手功夫。”
此时,从黑衣人的身后走出了一名中年男人。
“是你。”赵忠看到这名中年男人,很是诧异。
“怎么?吃惊了?赵管家,你在赵太傅身边一辈子,也没有学到什么嘛。赵太傅看到我绝对不会这么吃惊的。是不是啊,老师。”中年男人最后一句话特加大了音量,为了让屋子里的赵玄龄听到。
“我当然不吃惊,我这么多学生中,只有你才做得出这种事。那位,也只能依靠你来做这件事,不是吗?”赵玄龄从屋子中走了出来。
“老师就是老师,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次他给你的命令是?”
“赵府中人杀无赦。”
“果然是他的作风,偏激的帝王心术,果真是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哼!”赵玄龄嘴中嘟囔了一句。“我可以任你们处置,能不能放赵忠一条生路,他在赵府做了大半辈子的奴才,让他远离京城,归隐山田,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赵府中人,杀!无!赦!”中年男人一字一顿的强调了一遍命令。
“赵忠啊,老夫无用啊,你不用管我,自己逃生去吧。凭着你的身手,他们未必拦得住你。”
“老爷……”赵忠欲言又止。
赵玄龄挥了挥手。“你走吧,咱们主仆缘分已尽。”
赵忠听罢,抬起手中的朴刀,向外冲杀。
黑衣人刺客几乎没有赵忠的一合之将,几个眨眼间,赵忠就已经砍到了十余个刺客。几乎冲到了包围圈的外围。
“哼,你真以为你跑得了吗?”带头的中年男人出手了。“你们看好赵玄龄,这个人我来对付。”
他扬起手中的刀,向赵忠斩去。
赵忠闻声,回手抬刀一档,挡住了这一刀。赵忠毕竟已经老迈,而且还是匆忙接招,一刀被逼退了五六步。赵忠看清来人,握紧了手中的刀。死死的盯着对方。
生死之间,在乎的就是一个势,如果势弱了,那么离死就不远了。双方的武功境界相差并不远,都是后天巅峰,此时此刻,比的就是一个势。
带头的中年男人等得起,但是赵忠等不起,他知道,只有快速的逃离这里,才有一丝活的希望。
赵忠提刀向对方劈去,对方也迎身而上。双方你来我往,斗了有百余回合。中年男人抓住了一个机会,一脚踢中了赵忠的胸口。将赵忠踢出五米开外,滚到了墙角处。
赵忠支着刀勉强地站起来,猛地吐了一口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中年男人提刀慢慢向赵忠逼近,赵忠从未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绝境往往能逼出人的最后一丝潜力。赵忠提起了全身内力,使出一招基础的力劈华山。他将全身的内力都灌注到这一刀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在赌,赌这个中年男人放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不会和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同归于尽。
在即将劈中中年男人的那一刹那,中年男人一个狼狈的驴打滚,躲开了赵忠的致命一击,同时,他也给了赵忠一个活的机会。赵忠收刀,回身翻墙逃出了太傅府,向远方逃去。
众多黑衣人刚要出去追。便被中年男人拦下了。“不用追了,正主在这,一个奴才,跑了就跑了。”
“老师,现在轮到咱们了。”中年男人转头对着赵玄龄说道。
“谢谢你,放了赵忠一条活路。”
“老师,您的话我是一点也听不懂的。赵忠跑了,那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和我没有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赵玄龄讥笑问道。
“老师,我尊重您是我的老师。您自裁吧,体面的离开,别让我动手。”中年男人说罢,将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
赵玄龄弯身捡起地上的朴刀,自言自语道:“我赵玄龄一生,从未杀生,未曾想,我第一个要杀的,竟然是我自己。哈哈哈!”说罢,仰天大笑三声,自刎而死。
中年男人目睹这一切,跪在地上,对着赵玄龄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心中暗道:“老师,我对不起您。”
中年男人站起来后,对着随从说道:“一把火烧了这里,不要留下痕迹。”说罢,率先走出了太傅府。
第二天,全京城下到茶楼,上到庙堂都在议论着一个消息,那就是太傅府大火,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