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绝,这个名字是将军赐给我的。
我从小在将军府下的秘密公馆里长大,这里是专门训练和供养暗卫的地方,所有在这里的人,都会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或者暗中保护将军府上的人。
我是一个孤儿,据说我出生那年赵国有一场大灾旱,我的父母混在难民中,弥留之际,正好将军路过,便将我托付给了将军,将军就把我带了回来,见我可以练武,便将我送到了秘密公馆。
我手上的寒龙匕,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信物。
我十六岁那年,功夫已经小有所成,几次任务完成的都很好,将军就派我做大小姐阮清涟的暗卫,让我负责暗中保护她。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才十岁,小不点的样子,长得还行,有点丑丑的,但是很调皮。
她在院子里面踢毽子,不小心摔倒了,膝盖碰破了皮,旁边侍女惊慌失措的给她跑去拿药,她自己就坐在原地等,不哭也不闹,还在努力的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
那时候我不懂女孩子是娇气的。我从小到大练武受过无数次伤,也从未掉过眼泪。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女孩子都是要呵护的,而男人,本就应该坚强。
她第一次看见我,是那年的夏天,她在山坡上玩。我藏在树上看她在山坡上玩。她玩得正尽兴,我看到旁边有一条赤尾青竹蛇正吐着信子看着她,她还浑然不觉,我想提醒她一下,让她赶紧走,便折了一段树枝丢在她的脚下,她果然看到了那条蛇,但是却吓得不敢走路了。
我无奈,只好跳下树去将那条小蛇收拾掉了。
可是从那以后,她好像胆子变得越发的大了。每天不是爬树就是去河边涉水,有时候还要去崖边看云。
有一天晚上,她竟然又要爬到房顶上去。
反正她也看不见我,良好的隐匿本领是一个暗卫的基本素质。尤其是我最擅长隐匿了,索性就躲在一旁看她笨拙的往上爬。
果然,手脚笨拙就是指这样的人,她蹬落了房顶上的一块瓦,失去重心,掉了下来。我走过去伸手把她接住,放到了地上。
从那以后,我经常觉得她是在故意戏弄我,引我出来。看我救她时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或许乐在其中吧。
有一次,她触动了将军府后院的弓驽机关,我废了好大一阵力气把那些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箭尽数砍断。
她有点愧疚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不敢当,此乃属下职责所在。”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谢谢,虽然依旧觉得她是戏弄我,但是还是很开心。
我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保护她是我一项长久的任务,不管是否是戏弄我,我都会尽心尽力完成好这个任务。
从那以后,她总是能找到我在哪里看着她,她还知道了我的名字,每次看见我,就阿绝阿绝的叫我,还让我陪她玩。
小姑娘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她说我冷冰冰的,应该叫冷凄绝。我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挺好听的,从那时候开始,我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名字。
慢慢的,我发现这个小丫头还不是那么讨厌,自己在那里写字的时候,抹了一脸墨汁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笑,特别傻。
有一次,她跟我说,让我给她买一串冰糖葫芦,我心想果然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她还在石桌上留了银子给我,这是她第一次命令我。我不知该不该遵守,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买了一串,用寒龙匕在石桌上磕了个洞插了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出门去市上买东西,还是冰糖葫芦,简直丢死人了。
她吃了一半就不吃了,插回了桌上,说给我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吃那种小孩子、小姑娘喜欢吃的酸酸甜甜的东西,本想着把它扔了,但又觉得怪可惜的,心想自己也没吃过,不如尝尝,尝一口再丢掉,然后就不知不觉都吃掉了。
把竹签插回了桌缝里,我忍住了一个嗝,其实这个东西的味道还真不赖。
从那以后,她总是会留一些稀奇古怪的糕点给我。不得不说,这比我们公馆发的统一口粮好吃许多。虽然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那种甜甜糯糯的东西。
她念书的时候念错,被先生罚了。还隐隐藏藏的,那么简单的东西都搞错,真是又蠢又好笑。
她弹琴的时候,琴弦拨动,笨手笨脚的把音符弹的杂乱无章。不过进步倒是很快,嗯,这才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那年她十四岁,又闲不住往山里跑,那个季节正是猎户捕兽的季节,山上真的算不上安全。
我一个没看住,她就踩到了专门用来捕熊的陷阱,我知道,那坑底都是削尖了的细木桩,掉下去必定会串的像一根糖葫芦一样。
我来不及想太多就跟着她跳了下去,抓起她就把她丢了上去。
“嘭”的一声,巨大的冲击从下传来。我轻飘飘的,仿佛在空中漂浮着,喉咙里涌出一阵阵甜腻。
我缓缓低头,看见木桩从我的胸前露出的尖头上那明晃晃的红色。温热的血从胸膛中汩汩流出,我能感到我的生命在飞速的流逝着。我知道,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一束阳光从上面射下,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我隐约看见她在上面哭的歇斯底里。
人们都说临死前的人是最清醒的,果然如此。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爱上了她。我从未想过不守护着她的日子该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做她的暗卫之前,自己是怎样生活的。
我感受到了深深地罪恶感,我竟然爱上了自己要守护的主人。一个才十四岁的,天真可爱的孩子。
我也感到一丝丝的遗憾,直到现在,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心,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她。
但是能够因救她而死,也算是值了。看着她,此刻的我,从未如此幸福过。
我仿佛看见了她今后的人生。
二十四岁的她,亭亭玉立好似一朵绽放的莲花。同一名门当户对的少年英杰,相敬如宾。
她三十四岁了,已经是一位夫人,贤良淑德,气质温婉。有一双同她一般懂事可爱的儿女,相夫教子。
四十四岁的她,优雅而美丽,子孙绕膝,人生幸福而美满。
如果可以,我多么渴望就这样一直在暗中陪伴着她,保护着她。但一切都结束了,她今后的人生,不再会有我的影子。
我会从她的生命中渐渐淡出,她会慢慢忘记我,幸福的生活下去。在她回去的路上,在她今后的生活里。没有了我,她也会是安全而幸福的。
而我的人生,永远地停止在二十岁。
在这美好的青春光景。
如此,也好。
等我再醒来,已经回了秘密公馆。我终究是逃过了这一劫,木桩虽刺穿了我的胸膛,但是却避开了内脏。这伤势虽重,但却没能要了我的命。等这贯穿伤好了之后,大半年也算过去了。
我舍身护主有功,上面要提拔我,让我可以带几个手下出重要任务了。但是我拒绝了这次机会,申请继续执行未完成的任务,回到她身边继续保护她。我能死里逃生,看明白了许多事。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继续看着她,就足够了,上面也答应了。
我回去的第一天,就发现她变得没有以前那样调皮了,她坐在石板桌上静静的看书。
短短半年光景,却不像过去那顽皮的孩子,隐隐是个大姑娘了。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美极了。
石板缝里插着一只糖葫芦,我想都没想,就拿起来吃了,吃到一半,我不自觉的便停了下来,习惯性的插了回去。
曾经她也是吃了一半,然后留给我吃。我沉浸在与她往事的回忆中,不知她什么时候竟然发现了,我暗自骂自己嘴馋,赶紧往一边跑。
但是听见她焦急的叫着我的名字,我终究还是没忍心躲开。
那天,她哭着骂我,命令我,说以后没有她的命令,不准离开她,这是她第一次命令我。
那天,我终于知道,她也是爱我的。我又开心又害怕,又幸福又惭愧。
从我受伤再回来,发现她再也不乱跑了,反倒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的看书,弹琴,下棋。我也慢慢的喜欢看她坐在那里,美丽、安静而又优雅的样子。
竟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她也十七岁了。嗯,不是小孩子了,该嫁人了。
她变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优雅。行为举止都俨然一副大人模样,偶然听见她与将军谈论时事,竟然还颇有见解,有些就连我都不是很能听懂了。
这小丫头不知不觉竟然长大了。官商穆家与我阮将军府世代交好,小姐和穆家长子穆云澧从小便有婚约,我很早就看过了,那穆云澧还算是个正人君子,长相也算不错,算是个好归宿。只是不知,待小姐嫁过去后,我还能不能继续给她做暗卫。
将军要出征攻打晋国了,临行前几天,将军找到了我,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我知道,你喜欢我家涟儿。”
我知道,这是无可饶恕的大罪,作为暗卫,是不配有感情的。更别说爱上了自己的主人。我惭愧的双膝跪倒在将军面前,和将军说出了我的真心。
“将军,阮家于我有恩,我知道此事是无可饶恕的罪孽。我只愿做她一生的暗卫,守着他,护着他,确保她的安全,若有一天能够因护她而死,便是我最大的心愿。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我也做好了承担将军怒火的准备,如果可以,我愿意自裁在他的面前,毕竟将军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重要。爱上小姐,我也心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但是我无法克制这种情感,我很痛苦。
可我没想到的是,将军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我只派了一名暗卫保护她吗?可偏偏每次她出意外,能够救到她的,都是你。”
“我还知道,我家涟儿也喜欢你。”将军顿了顿
“你受伤那半年,涟儿就没有笑过。”
那一天,是我人生第一次流泪,我告诉将军,我说我不配,我不配得到这样的喜欢。
将军的眼圈也红了。
“配不配,我的女儿都已经爱上了你。”
他告诉我说,如果我愿意和他一同出征,回来之后他可以给我安排一个一官半职。
“这样,算不算配了?”将军叹了口气,他终究是疼着小姐的。
我答应了。
临走之前的一天,我去和她告别,我知道,自己又将违反对她的承诺,又要离开她,但是等我回来,我再也不要隐藏着自己的感情。
最后,她说不想让我叫她小姐,让我叫她一声清涟,我好想叫一声清涟,然后将她揽入怀中。
可是,最终,我还是说不出口,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等我回来,等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之下,等我有机会变得更强大。
我冷凄绝的名字是你所赐,今生,我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