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画展闭幕后的第三天,塔卡终于同意出画室走走,吃点东西。
可是她似乎忘记了,那天刚好是她的卖身契到期的日子。火鬼会按约定来收钱,或是带人走。
塔卡同意出门的时分,已经是深夜了。她捧着一碗馄饨,仍旧难以下咽。越夏看着她,满目苍凉的悲伤。
卖馄饨的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看着一旁眉目纠结的越夏和一脸失神的塔卡,以为他们忘记带钱出门了,所以不吃东西。
她说,姐姐,没事,你们先吃,下次再来付钱也可以的。味道不齐,说一声,我给你们添上。
塔卡看着她一脸善意的笑,忽地就落泪了。
她想,若是七漠的心地不那么坏,那么她的悲伤和灾难或许会少一点。她笑笑说,我们现在吃不下,你帮我们打包带走好吗?
她笑着说好,麻利的拿出便利袋给塔卡打包。
塔卡付了钱,馄饨在手中还没有提稳,就听见火鬼在不远处叫她。
塔卡回头,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上的烟,身后跟着三四个人,有一个衣饰凌乱的女子,被刻意地押在他们中间。
他问,塔卡,钱筹齐了吗?
塔卡还未开口,就看见那女子抬头,脸上有很多未结痂的伤口。
塔卡听见她在低低地哀求火鬼。她说,鬼哥,你放过我吧。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你别再送我去那种地方了。那些变态色鬼,我受不了了。他们有时候,俩三个人一起上,什么东西都用。我怕我钱没有还完,就会被折磨死的。
塔卡听的忐忑不安,她猛地想起被七漠糟蹋的那晚。有种钻心的疼痛漫过身体。她惶恐地摇头说,钱我还没有筹齐,不过快了。
火鬼得意地笑着,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那你今晚就陪我吧,表现好了,我可以考虑不送你去那些有性变态的地方。他说着,就不断地靠近塔卡,将手搭上她的肩膀。
那一刻,塔卡脑子回放的,全是那晚在七漠画室发生的一切。七漠肥胖的身体,倒地的裸体画像,暗黑的小屋.......
她疯了似的摇头,突然用很大力气甩开火鬼的手。她哭着,大声叫着,声音里全是抹不去的恐惧。她说,你别碰我!走开!走开呀!
越夏当时正在不远处的商店里买牛奶,听见塔卡的哭喊,慌了神。不明所以的他,急忙地冲过来,推开火鬼,牵着塔卡就跑。
塔卡边跑边回头看身后追来的火鬼与其他人。
她说,那时候,她脑子一片混乱,七漠的影子和火鬼的模样是混淆的。她总是会把身后的火鬼当成一脸狰狞的七漠。
所以在过马路时,她不顾一切地将与越夏扭打在一起的火鬼,推了出去。
有些事,不能不说是巧合地让人意外。
没有人会想到,瘦弱的塔卡能将火鬼推到那么远的马路中央摔倒。更没有人想到,就在火鬼摔倒的那一刹那,红灯亮了。一辆快速行使的大卡车,不偏不倚地冲火鬼驶去。
当然,火鬼没有死,但是却毁了容。
那辆与他檫身而过的小货车,装满了薄木板。一张木板的的边缘,刚好从火鬼左侧脸颊划过。
塔卡说,很久以后她的梦境,都是火鬼捂着左脸颊,鲜血从他指缝间死命迸流的模样。他瞪大眼睛,狠狠地叫她,塔卡!
他声音里的愤怒,常常让塔卡从睡梦中惊醒,那时已是冷汗涔涔。
那晚越夏失魂落魄地拉着塔卡,一路跑回画室。
塔卡神色慌张,惊魂未定地来一杯水端在手中,都抖着洒了大半。她深知火鬼这次会有多恨她,他不会对她善罢甘休的。
越夏为她披上一床薄被,拉住她胡乱抹眼泪的手,说你别害怕,会没事的。
塔卡摇着头,泪水不断地往下掉。她说,不可能了,不可能的。她仰头,含泪看着他,在心底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所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抱住她说,有我在呢。你别怕好不好。塔卡,从今往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越夏是一字一顿的跟塔卡说这句话。塔卡说,那时听见他说这句话,眼里洒满了真诚,或许还真有那么一刻,她是以为,他可以给她一个天长地久的。
塔卡不语,任他将她抱在胸前,聆听他有节奏的心跳,心绪逐渐平稳。其实她很想问问,眼前的这个少年,能给她多久的温暖。
良久,越夏轻轻询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塔卡摇头,她知道越夏没有看见火鬼被车撞的场景。彼时,他正拉着塔卡没命地跑。所以他没有看见火鬼浴血的模样。
是的,关于塔卡的,他还有很多不了解的。比如说,她和七漠,老K,火鬼不一样的交集。像他这样的乖孩子,也许只是听听,就不敢有下文了吧。
塔卡望着越夏,看他眉目如画的美好轮廓,忽地就心疼了。她在心底呢喃,越夏,我可以被伤害,但是,你不可以。所以,从今以后,你要离我远点。
她知道,火鬼的的报复,迟早会来的。只是,越夏必须在那些可怕的报复到来之前,离开她。
塔卡问,你知道七漠为什么会那样对我吗?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的门生,我们只是一种交易的伙伴而已。
只是她没有料到,有些事,他是知道的。因为越夏的叔叔,就是七漠的助理。关于塔卡的一切,在他们未谋面之前,他就已经知晓。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有了关于《两两相望》前的美丽邂逅。他记得,第一次画展开幕前,叔叔曾在他面前提过《两两相望》。
叔叔说,《两两相望》寓意之深,完全不像是出自一个少女之手。
就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个历经千百年的约定,指引着越夏,一路寻塔卡而来。
她的才气,让他好奇,也就是这份好奇,演绎了后来的纠葛。但说到底,他于塔卡,还是有欺骗的。
塔卡就在越夏说“我是知道的,关于你们的一切”时,心痛到破碎。
泪水决堤般往下掉,原来这么久,她塔卡在越夏面前,就如小丑一般,傻傻的伪装单纯。
她嘶声竭力的冲他吼,越夏,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不是?跟我这样肮脏的人在一起,你就不怕脏了你?
越夏摇着头辩解,不是这样的,塔卡,我害怕你知道了,会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扶住她的肩膀,努力想让她平静下来。他说,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好吗?
她拼命挣开,冷笑着说,没有解释,我这样的女生,连让你找一个借口都不配。你不是想看我笑话吗?现在看到了,一个跳梁小丑,被你蒙在鼓里,还在掩耳盗铃的得意着,以为自己沾了脏水,只要别人不知道,自己就可以是干净的。
她失控地笑着,很大声地笑着,身体不住地颤栗着。看得越夏心紧紧地疼。
她说,连我都觉得自己很脏,你不觉得吗?
他抱住她,仿佛要用尽这一生的力量,将她揉进他的生命里。
他说,塔卡你别这样好不好?在我心里,你永远干净美好如初。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从我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你毫不掩饰的笑,喜欢你好看的眼眸,喜欢你微微上扬的唇角......
塔卡在他低低的呢喃中,安静了。不哭不闹,像是在倾听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可是这个童话,只有王子,没有纯洁的公主。她塔卡现在,就连灰姑娘也不是。
有时候,太过美好的相遇,就如七彩的泡沫,注定要被世俗消散。
也许他们才相遇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会有圆满的结局。所以,塔卡没有听完越夏的告白。
她说,越夏,你看你是那样的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你,要怎么办呢?
她就如绿森里面的白妖精一般,风轻云淡的笑着,带笑的眼眸,不闪躲地看着失神的越夏。
那一刻,越夏的目光,探寻着想要找出这句话的真假。
可是他失败了,是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他觉得塔卡离自己很遥远。或许,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终究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呆在那里,看塔卡奇怪地笑着擦去眼泪,走到门边,打开门说,越夏,你带给我的全是伤害,所以现在请你离开。
她的语气很坚决,不带半点迟疑。
越夏有点害怕,他害怕塔卡心中的阴影会不断扩大,到最后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说,塔卡,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怎么样了?塔卡反问,火鬼现在受伤,认定是你的责任。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放过你的,所以请你不要牵连我。
火鬼是谁?他干什么的?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越夏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情感,在他们之间蔓延。
塔卡扔给他一张名片,说,你自己查呀!然后砰地一声就关上门。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越夏眼眸中还未来得及掉下的眼泪,差一点就心软地想为他拭去眼泪。可是到最后,她也只有紧咬双唇,将指甲掐进肉里,死命地忍着。
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听见门外的脚步远去,她才哭出来。靠在窗边,看越夏清秀的背影远去,小心翼翼地流泪。
那天之后,越夏再来找塔卡,她就再也不见。
并让老K转告,她已经不在那个画室了。她开始拼命接工作,赚钱,因为知道火鬼那里的债务与责任,是逃不过的。
只是现在,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已经不可能在她身边了。
我说,塔卡,你真是一个倔强的让人心疼的女子。
她说流年,有些事你不了解。其实若是愿意就可以,我们都可以是好孩子。
只是,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些事不尽人意的,让好孩子们无奈。
她说,在最初几天,越夏还是会固执地站在门外,放一些食物和水果。塔卡有时在,有时也不在。但每当看见那些放在地上,排列整齐的物品,总是有止不住的悲伤漫过。
眼前总是会浮现越夏将粥小心地抱在怀里的情景,以及他弯腰细心为她找颜料的模样。那些记忆,像是挥之不去的影子,让她的心,莫名地疼。
有时候,他会留下纸条,力透纸背的文字,触动着塔卡心痛的弦。
他说,塔卡,你胃不好,要多喝点粥。
他说,塔卡,记着早点休息。女孩子熬夜太久不好。
他说,塔卡,早晨出门记得多穿一件衣服,这几天降温了,小心感冒。
······
他把那些便笺条都贴在阁楼的门上。当风从楼道里吹过,那些白色的纸张,就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挂在檐下,历经沧桑的破旧风铃,沙哑的悲凉。
有一次,一场大风卷过,有好些便笺条被风扬起,漫天飞舞,雪一样纷纷扬扬的在空中散开。
塔卡慌忙的连鞋都没有穿好,一路跑过去捡。鞋跑掉了一只都不知道。
当她捧着所有从风中捞回来的纸条,傻乎乎的笑着,从老K门市前走过时,他神色凝重地看她狼狈模样。
他说,塔卡,我很怀念曾经那个爱笑爱闹、再难过也不悲伤的你。
塔卡身形顿了一下,勉强笑着说,会好的,老K,有些事注定要被遗忘。我现在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老K摇头说,时间有长有短,你需要多久?十天,一个月,一年,十年?
塔卡听着听着,就觉得眼睛胀的难受。她知道,关于越夏,她将用一生去遗忘。
不过她还是摇着头说,不会太久的,时间太长,会耽误他的。他那样美好,注定要前程似锦的。
老K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或许你应该换一个角度想一下,你应该考虑的是他对你的心。看看你手中的字条,这年头,能为你做这么多的人,不多了。
塔卡低头展开字条,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泪水断线般地砸在纸条上,晕开一大片墨迹。
越夏在上面写着,塔卡,火鬼已经被逮捕了,以组织和胁迫**的罪名。你安全了,出来见见我好吗?我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老K说,那个傻孩子一定去找过火鬼了。所以你这样逃避的做法,对他来说,并不是救赎而是错误的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