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当了武师，想法又不同了。”陈龙的话语慢慢传来：“那个时候香港没有替身这个说法，只有武师。当一个武师既要做替身，又要当动作指导。”
开始追忆过往，陈龙喝酒的动作变得频繁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不像刚才煽动自己情绪时那么快，但一口一口地却基本没有停过。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干得比明星多，工作比明星辛苦，比明星危险，但我们赚的钱却连明星的零头都拿不到？有些人为了养家糊口同时接好几部戏，弄得全身都是伤，也许四十岁就下不了床了，为什么？”陈龙喝下一杯酒，脸上的表情有些嘲弄，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武师这个行当。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也许就是觉得这个行当就是如此既来之则安之？但我不这么想，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可以做这些工作，我可以比别人苦，但我不可以比别人赚的少，过的差。所以，我要做明星！”陈龙的语气里有些发泄的意味：“所以我不断表现自己，动作指导、镜头，能表现自己的地方都表现自己。后来我成功了，我开始不再是替身。当我在李小龙的电影里面当一个龙套的时候，我发现，我没有那种接近偶像的梦想达成的感觉了。因为这不再是我前进的原因。”
看着陈龙有些调侃而又发泄的表现，杨晨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沉默了一会，才又淡淡地开口：“所以，成为明星……还是为了钱吗？”
“一个人选择道路和为了这条道路而努力的原因大多是不同的。”陈龙似乎看出了杨晨的不以为然，轻笑着道：“总有些人说，我当明星是为了艺术，是为了理想。但事实呢？
周比利打了那么多年的拳，拿了那么多的拳王，最后还是来演戏当反派。为什么？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李宁拿了奥运会冠军，采访时是为了国家为了荣誉，但现在还不是做了满身铜臭味的商人？难道不是为了钱？”
说着抬起酒杯示意着与杨晨轻轻一碰，陈龙总结道：“我现在拍电影，可以说是为了事业，为了粉丝。我现在拼命，可以说是为了观影者更好的体验，为了坚持。但年轻的时候呢？还不是为了钱？理想、艺术、追求？吃得饱饭，吃得好饭的时候才有资格说这个话。”
杨晨沉默地喝下酒。他知道陈龙，或者说大部分在奋斗中的人的心态，但却不能理解。他一直不以寻常人自居，大概是这样的原因让他站到了吃得饱饭，吃得好饭的队列中？或者是当年报仇的欲望太过强烈，让他可以在黑道中不被五光十色的利益诱惑，没有为了活下去和更好的生存而妥协，拒绝新村派给的种种诱惑？
“那龙哥你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杨晨想了想，还是继续问道：“还有什么追求呢？”
“追求啊？”陈龙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已经有了一丝醉意道：“其实没有太多追求。”
摊了摊手，他说道：“钱我早就赚够了，自然没有多少追求，到最后只是数字而已。至于演艺事业，其实在国内也达到了巅峰。之所以还在努力，甚至还在往国外发展，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把事业越做越大的本能而已。你知道，把事业做成是一个目标和追求。把事业越做越大？”
他“嘿嘿”笑了一下，不再说下去，但其中的含义却是大家都懂了。停顿了一下，他突然说道：“如果真的还有追求，其实也还有。”
说着笑了笑，让杨晨感觉有些古怪。不知道刚才还一副成功人士回味人生的陈龙，为什么此刻的笑容突然显得有些猥琐。等到陈龙下意识地一瞥不远处正喝得脸色酡红，面若桃花与李浩龙相谈甚欢的范彬彬，然后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笑容时，他才恍然大悟。
“女人？”杨晨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果然是房事龙啊。
“哈哈！小晨是还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事吧？”陈龙有些微醺地拍了拍杨晨肩膀，说话也逐渐不顾及了起来：“我也不往深了说，能和那些千万人崇拜的女神交流，恋爱。是多么让人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说着，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很是满意，陈龙又拉着杨晨碰了一杯。
杨晨喝完酒，看看陈龙，又看看不远处的范彬彬。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当年喜欢过的关芝琳，一下没注意，问题就溜出了口：“龙哥和关芝琳熟吗？”
陈龙没想到杨晨突然提到关芝琳，愣了一愣，好笑道：“认识，倒也不算太熟，人家可看不上我这种小演员。怎么？你喜欢她？她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啊！”
“没有。”杨晨见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也就轻笑着摇摇头，直接问道：“我只是想问问龙哥，那件事是真的假的。”
“那件事？哪件事？”
杨晨凑到陈龙耳边，吐出了三个字：“高尔夫……”
“这件事啊！”陈龙刚听道“高尔夫”三个字就明白了杨晨想要问些什么。只是他也不好声张，也凑到杨晨耳边，隐晦地笑了笑：“是真的……”
“真的？”杨晨微微挑了挑眉毛，微笑却没有收起。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失望，反倒有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对初恋往事的回味和释然。
陈龙没有看出那么多，稍稍拉开了身子，声音却依旧压低了说：“其实也怪不得她，她又不是变态，没有这样的爱好。只是她苦了心思想要嫁到豪门，又只是个花瓶演员，要家世没家世，在演艺圈又没什么地位。别人要怎么玩，她想嫁进去都得听话。久而久之，愿望没达成，名声倒是臭了。”
“我只是没想到。”杨晨轻笑着，忍不住又问道：“这样的事情在圈子里多吗？”
“怎么，觉得这个圈子很脏？”陈龙笑了笑，玩味地看了杨晨一眼。
“好奇而已。”杨晨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其实要说脏，哪个圈子不脏呢？”陈龙看着杨晨淡然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世界上有多少老板和秘书的脏事？哪个圈子又少的了这样的事了？只是娱乐圈子太小，关系交错得太复杂。偏偏又总是被镁光灯照着，本来就不少的脏事，自然大家都知道一点了。”
说着，似乎感觉自己是圈子的一员，或者觉得自己是“脏事”里的一员，陈龙又有些尴尬地笑着解释道：“而且也算不得什么脏事。大家你情我愿，只是看把增长名气的机会看得更重还是把那些坚持看得更重而已。真不愿意，也没有人强求。”
对于陈龙的说法，杨晨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不作回应。
说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说到底还不就是一块遮羞布而已？从事这个行业的一个个都说着梦想、艺术。但你为了所谓的梦想和艺术去做那些“你情我愿的交易”时，难道就不算是脏事了吗？当实现梦想的路上染上恶心的污秽和令人作呕的欲望时，梦想难道还阳光纯真？
他倒不是什么正直的卫道士，不会说什么“父母赐予的身体不能拿来做这种龌龊事”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甚至他本身都干过老鸨的活。他清楚做什么事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从黑色中混出来的他只是不屑这种当了****还要立牌坊的话。在他看来黑社会从来不怕干这样的事，但至少敢作敢当，还要可爱了许多。
这边杨晨在心里怀念着黑社会的可爱，陈龙却有些尴尬。本来这就是一个尴尬的“潜规则”话题，他酒量一般，酒品也不怎么样说出来也就罢了（陈龙酒品差可查大闹李宗盛演唱会）。但你听完了就直接沉默却是让整个气氛有些难以为继了。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让陈龙突然觉得好了许多。
“陈龙大哥和杨经理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啊？”
声音把杨晨从自己的想法中拉了出来，他轻轻皱了皱眉。他认得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却不习惯对方那不再像女强人反倒变得娇媚的语气。
转过头一看，正是面若桃花般端着酒杯的范彬彬。然而再往对方身边看，杨晨却微微一愣，站在他身旁的居然是正一脸笑意看着自己的李浩龙。
“小晨啊！我说怎么整个晚宴没看到你的身影呢！居然和陈龙大哥躲在这呢？”
“陈龙大哥怕喧宾夺主，我也怕呢。”见李浩龙先说了话，杨晨轻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再说了我就是个保安而已，太活跃也不好。”
李浩龙却是故作严肃地摇摇头道：“小晨你怎么能就是个保安呢！”
说完却是有些装不下去了。他算得上是晚宴主角之一，也喝了不少酒。说话也不像平时那般注意，故意挤着眼睛向杨晨道：“我可听说昨天你把小亮还有我们安保公司两个总教官全灌趴下了还能开车回家的。怎么，不帮你浩龙哥挡酒也就算了，连喝一杯都不给面子？”
话已至此，杨晨还能说什么？苦笑着摇摇头，端起杯子对李浩龙道：“哥哥你这个大帽子扣得可真狠啊！我喝还不行吗？”
说完，一仰头就干了杯中酒。李浩龙却不甚满意，叫着道：“一杯就完事啦？这不应该自罚三杯吗？”
杨晨也不多说，提过分酒器，直接倒上就是连连仰首。倒是范彬彬看着两人对话，突然娇笑着道：“李老板倒是和杨经理关系很好啊！”
“什么杨经理啊！”李浩龙看着杨晨喝完，又与杨晨干了一杯。酒劲上来倒又有了几分黑道大佬的豪迈：“小晨也就是在我安保挂个职而已！别人自己也是老板。”
“杨经理自己也是老板？”陈龙与范彬彬俱都露出讶色。
“当然！”李浩龙笑着道：“韩国，新首尔。听说过吗？”
“新首尔？”范彬彬掩着嘴想了想，然后突然惊呼道：“那个没建立多久的新首尔？首尔现在最大盘的开发商？”
新首尔建立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虽然之前名头不显。但全面接手了新村派的生意后，至少新开张的房地产公司等产业还是吸引了业内外不少人的关注。倒是杨晨有些惊讶范彬彬怎么会知道新首尔的名声。
他心里面疑惑，面上却不愿意在这方面与人作太多交流。只是笑着道：“什么首尔最大。真要是什么大产业，我还会在浩龙哥手底下当总经理？”
范彬彬美目流盼，眼光不断在杨晨和李浩龙脸上徘徊。虽然这事情听起来奇怪，但她却相信多半是真的。只是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缠而已。
倒是陈龙并没有听过新首尔的名字。听完范彬彬和杨晨的一问一答之后，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小晨是韩国人？”
“不是。”杨晨答道：“只是在韩国呆了许多年而已。”
“那可不简单啊！”陈龙惊叹道：“我零五年做《神话》宣传的时候去过，那时候才刚把汉城改名叫做首尔。我可听说在韩国的华人并不是很好过呢。”
“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杨晨笑着说道。实际上他才不知道其他领域的华人如何。他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的孤儿，在两边都生活过，说实话对哪面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反正在黑社会领域里，可没有敢因为他是个华人就轻视他。
众人这样随便说了两句，李浩龙就告辞离开了。他主要是听说陈龙坐在这，作为主人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尊敬。所以顺便就在范彬彬过来时一道同路，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饭局到了九、十点钟也就进入了尾声。这期间陈龙因为之前的尴尬让他与杨晨的交流少了很多。让杨晨有些奇怪的反倒是范彬彬在应酬一番回来后对他变得热情了许多，一对美目倒是十分钟有七分钟停留在自己身上。时不时与杨晨交流两句，表现得对杨晨的事颇感兴趣的样子，甚至还常常为杨晨添酒夹菜。
饭局结束后甚至作出一副不胜酒力的娇媚模样，想要倚靠着杨晨。可惜杨晨却提前站起听陈豹的汇报工作，只好被另一边的陈龙扶着。
“那杨经理，接下来的行程就麻烦你了。”等到了酒店，从车里出来的范彬彬似乎酒又醒了一样，站在酒店门口笑靥如花般向杨晨道。
“分内事，不用客气。”杨晨面无表情地道：“两位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会按时到酒店的。”
他对于范彬彬态度的转变心中了然。大概就是发生在李浩龙说出自己新首尔的背景之后？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杨晨倒也不会太过冷漠，毕竟也算是工作对象。但陈龙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在看到范彬彬后，不断浮现在脑子里。
尤其是在看到陈龙借着车内的昏暗递给范彬彬一样东西以后。
明星？这就是明星吗？
看着两人上楼的背影，杨晨心里面有些感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转身向自己停在酒店的车走去。
这就是千万粉丝追捧崇拜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