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吧。”
我走过去安慰他,他终究抑制不住,于是当着我的面儿很不好地哭出了声。
同一时段,我陪着他去酒馆里买醉,他看着醉了,但又好像没醉,他那天跟我说了很多,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没对我说过这么多话,而每一句,都是关于窦泌的,比方说,他们是怎么地青梅竹马,他对她是怎么地情根深种,而她对他和她之间是怎么牵扯上了家族恩怨,她是怎么怎么地恨他,怎么怎么地不理解他。从他口中,我得知他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他弟弟和他一样,喜欢的人,都是窦泌。
“我是不想换的,”他说:“可是我没得选择,窦泌对寸草的印象本来就不好,如果我不替他去给窦泌她姨家做养子,那么窦泌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寸草是个脆弱的孩子,我愿意做那个坚强的人,默默地保护他,可是我没想到换了之后,窦泌对我的态度完全改变了,她不再理我,她恨我,是真的,恨透我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抱头痛哭了,一个是弟弟,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孩儿,无论怎么抉择,他都将是痛苦的一方,他的弟弟,我见过,还记得我带的班上有一个叫大妞的女生,上课的时候偷偷画他的画像,后来我知道,大妞的哥哥,就是他,那天,他执意把大妞领回家,我不知该怎么办地劝他,而他却不听劝地说了句:“好办,我教你怎么办。”
“退学。”他说:“就这么办。”
老实说他和寸金长的一模一样,但是却又有那么些不一样,显而易见的是,寸金是个大人,而他,是个孩子,还记得窦泌来十里坡底与我诀别的那天,他拿寸金当挡箭牌很不友好地当着窦泌的脸挖苦道:“如果有我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看上的他,那我应该知道。而我要是知道,我就会替我哥看好你,不会给你们任何发展的机会!”
那天,他把窦泌吓哭了,窦泌告诉我,她怕,其实我忘了告诉她,我也怕,怕他寸草为了维护自己的哥哥,把村金和窦泌凑成一对怎么办?
我难得再找到一个令我心动的人,虽然能令我心动的人心动的对象不是我,我也会觉得鼎幸福,因为寸金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不图钱不图利的男人。
还记得有一次,我从十里坡底运一车书籍上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车链子忽然掉了,车不听使唤地向后倒去,就在我以为要九死一生的时候,寸金出现了,他替我把车扶稳,好心地提醒:“小心了,路滑,东西重,别摔着。”
我忽然间发现被人无条件地关心是一件鼎值得开心的事儿,尽管我和他并不熟,但就凭这几面之缘的缘分,我就敢断定他是个好人,是个无需任何伪装和欺骗的,好人。
没见过雨打芭蕉的萧瑟,就不能体会怆然涕下的哀怨,没看过日落西山的残景,就无法感受时过境迁的惆怅,我祈求上苍,送我一阵风吧,让尘埃远去,浮华远去,我愿做个无根的浮萍,去流浪漂泊,天角白茫茫的一片光亮,那定是漫天飘零的风信子在为我祝福,我并不孤独,别离了,就不要重聚,君子兰淹没在了竹海,朋友,毋言再见,后会无期。
——摘自苗俊的心情随笔《道诀别》再次见到寸金是在七月底的一次周六,那时候,窦泌成为了我的学生,我时常会给她讲一些学术性的问题,心血来潮的时候,我也会做一些民间的小手艺给她看。
“苗俊,你做了手脚。”
在看我折纸人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评价了这么一句。
“小姐。”我哭笑不得:“手艺手艺,做得就是手脚,你懂吗?”
“哎,那你会编草鞋吗?”她忽然间问了一句。
“我可是会编草鞋的,”她说:“这可是真功夫,你会吗?”
我完全懵了地听她说着她所谓的功夫,有时候,我真服了她,什么词儿都会被她用的这么天马行空,你要说她不对吧,又好像有那么点儿对,你说她对吧,她好像又从来没用对过。
“小瞧我?”我只好哈哈着冷哼:“上草。”
很快的,我编好了第一只草鞋,又很快的,我编好了第二只草鞋,我就这样一直编一直编,就在我编到第五只的时候,她抓狂地制止我:“够啦够啦,我再也不敢小瞧你了。”
“苗俊,你看这样好不好,”她不知死活地问:“以后周六咱不上课了,改编草鞋好了。”
我弯起两根指头使劲儿在她头上大大地弹了一下:“编你个头,上课都不收你费了,你还得寸进尺了你,去,把《归去来兮》给我抄三遍。”
窦泌每次来我这儿基本上都只上半天课,我时常骂她懒惰,可她却振振有词地说:“我也想勤快,可是读书一勤快,劳作就得懒惰了,我还得赶着编草鞋呢,没草鞋呢就换不开吃的,没吃的,你又怎么指望我能学好呢?”
说是这么说,不过那天,她还是待到了傍晚。
“我送送你吧。”我说:“天晚了,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
“不用了,我长得很安全,谁要是让我不安全,那他才是真正的不安全。”
她向我摆摆手,一蹦一跳地就跑远了。
“苗俊。”令我诧异地是,寸金从小茅屋地后面走了出来,望着窦泌远去的身影,他坚定地对我说:“教我编草鞋吧,我学了有用。”
“你站了多久了?”我愕然,而他却仍然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山道,怔怔出神儿。
我走到他面前,摊开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问了句:“我可以教,可是这女孩儿家的活儿,你学去了有什么用呢?”
“她需要,就有用。”他说:“只要她有需要,那就有用。”
我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她是他眼中的星火,是他所心之所向的永不磨灭的光,老实说,窦泌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所有人去爱,无论这爱,是为着友情,还是爱情,她都值得。
就这样,每个周六的上午我教窦泌功课,而下午的那一时间段,我就会教寸金编草鞋。时间是他定的,因为他不想让窦泌知道他为她所作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