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寂寞,原来什么都可以这么空——
屋子是空的,秋千是空的,沙石是空的,云是空的,海是空的,就连实心的白天,也都是空的。
“不要忙着拒绝,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在教室里等你。”我又想起了那句回荡在阴霾天里的暖如骄阳的话儿,想起了那承诺,亦或是算不上承诺的承诺。
我觉得,我应该去一个地方,把我掏空的心给补上,最起码,我不想让它像现在这么寒颤,穷的,连一滴泪都不剩。
“走吧,窦泌。”我对自己说:“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
从十里渠到十里坡大约要十五分钟的脚程,下过雨的土路其实并不好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我的鞋子就全浸湿了,上头有泥,黄黄的,我用手轻轻地拍去了还未风干的泥土,接着走。
今天的天色和昨日一样,一如既往地阴,加上又恰逢周六,荒山里很难找出个人影来,我打了个寒颤,挪步向半山腰的小茅屋走去。
“吱呀。”门被我推开了,由于太过破败的缘故,它稍稍一一挪动,就会往下掉木屑,待门被我完全打开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一条由木屑堆积的脱痕,灰是那么得厚,我恍惚间觉得这些多得数不清的碎屑不是从门上掉下去的,而是从我身上抖落下去的,就跟粘不牢的鸡皮疙瘩,恶心得撒了满地。
不过阴森的氛围还不是最糟糕的,更为糟糕地是——小茅屋是空的。座位上,没有人,讲台上,也没有人,黑板板着一张古板而现世的脸,愤愤然地竖立在木墙的正中央,讽刺地望着我,像是嘲笑,又像是可怜。
没有读书声,没有喧闹声,当我看到茅屋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不要忙着拒绝,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在教室里等你。”耳边的回音穿过了昨日的风,拂过耳畔,它又来了,像是一个可耻的谎言般,贯穿了我的耳膜。
“骗子!”我捂着耳朵大声地咒骂着,尽管我知道没人会听到,可我还是要尽可能大声地骂出声:“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我一度以为,他是诚实的,他是无需掩饰,毫无欺瞒地诚实着的。
那个出手替我解围而不记回报的人,那个被我用扁担打出门又不记仇的人,那个被我捉弄却胸怀大度的人,是不会欺骗我的。可是,结果的结果,该是多么残酷。
或许,没人知道我心里有多么不好受,没人。
“你是在骂我吗?”我扭头,看见一张笑得比向阳花儿还要灿烂的笑脸,他抱臂半倚在破败的小木门上,责备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一直在这儿?”我吃惊地问:“你确定是你吗?”
“不是我是鬼吗?”他用他并不好笑的冷幽默打趣儿道:“我每个周六都守在这儿,可就是等不到你。你要负责我的精神损失。”
“你也要负责我的精神损失。”我说:“因为,我也以为你不会来了。”
“呵呵呵!”他笑:“既然这样,那就互不相欠了。”
“那可不行,你得负责教我功课的。”
“哎,好吧,”他冲我无奈地摊摊手:“那请问,你现在想学什么呢?”
“快乐,”我坚定地说:“告诉我,如何才能快乐。”
“小姐,”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无奈样儿:“老师可没教我这些。”
“可是我只要学这些。”我霸道地说。
“孔老夫子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见古人诚不欺于我也!”他文绉绉地念出一段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儿,我听得一头雾水,很怕被他忽悠了,便向他讨个准话儿:“一句话,你教还是不教?”
“尽力而为。”
“我要个准话儿。”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憋出了一个“教”字儿。
“呵呵。”看着他一脸的郁闷,我咧开嘴霎时开心地笑了。
戌时,鱼子江边,江水一如既往地透彻。
“啪!”一片落叶飘到了水里,没有波澜。和几天前一样,鱼子江依旧忘记了流动,依旧那么平静地躺在落日的余晖下,沉沉睡去。风不动,云不走,一样地静,又或许说是,一样的死寂。
“说说吧,”他打破了沉默,只几个字儿的呱噪,就有过之于不久前的那个响指,让人冷不防地心惊:“你的不开心。”
在一切如是的鱼子江畔,我旧景重温,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冰冷的浮石,甚至还看到了水里倒映着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更加能不可思议地听到几天前围观人群的辱骂,惊呼,唏嘘——
“妈妈,我怕,这个大婶儿好奇怪,她看人的眼神好恐怖,呜哇哇!”
“这谁啊,怎么跑这儿来寻死觅活的?”
“不晓得啊,这女人是怎么搞的,干嘛子要想不开啊?”
“你们不认识她?她就是十里渠的疯婆子,神志不清楚的咧。”
“是吗?原来是疯子呀。”
“这位婶婶,你清醒点儿哎!”
“这是江,跳不得,跳不得的咧!”
鱼子江边的树叶哗哗地婆娑着,像一台天然的留声机,不知停歇地回放着昔日的争论与吵吵——
“少假惺惺了!竺寸金,我没想到你会连同窦秋波这泼妇一起,欺负我阿妈!”
“不,窦泌,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听我给你解释,我……”
“够啦!我不要听你的解释,永远也不要!我不要!竺寸金,你最好祈祷我阿妈没事儿,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
幻听,幻象,一场错综交替的虚无像是逆行的罗盘般将我的世界颠覆。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拼命地摇头:“我不要来这儿,不要来这儿,不要!”
我大步地向后奔跑,他却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我:“不可以窦泌,这是你需要面对的,你想要快乐,就不能逃避。”
“不!”我哭着叫嚷:“你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