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妹夫,话儿可别说那么死,这样吧,卖来的帐,我们三七分怎么样,你要是肯赏大家伙儿口饭吃,怎么着都成啊!”
“大姐,这些话儿就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明天赶早儿我就放火,一把把后山给烧了,谁也别惦记着,我要好证明,我是没有私心的,孩儿她妈,把窦泌领出来,咱回家去!”
我缩着头,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被阿妈领出了屋,姨母一见到我眼睛都亮了,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就不撒手,“窦泌啊,你出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你阿爹,他要烧了山里的罂粟田,想让全村人病死!”
“姨,你松开,疼,疼……”我害怕地掰着她几乎要嵌进我肉里的指甲,可是怎么掰都掰不开。
“大姐,你别折腾孩子,她还小,什么都不懂。”阿爸拉开了她,“这事儿啊,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谁劝也没用,我可以上外头整些菜种子回来,好让大家伙儿谋个生计,孩儿他妈,咱走吧。”
阿爸牵着我,搂着阿妈,神色凝重地走出了姨母的家,就在我们抬脚跨出门槛儿的刹那,姨母怒冲冲地对阿爸下了诅咒,“老小子,你忘恩负义,我咒你倒八辈子血霉,立马儿不得好死,泌农,听到了没有,我咒你不得善终,不得善终!”
不久后,姨母的诅咒成真了,村外头闯来了一批拿枪的生人,据说,有人告发了阿爸种罂粟,这批人,是来抓阿爸的,我从不晓得原来种罂粟也是有罪的,而那天,正好是阿爸烧罂粟的日子,阿爸在山上,那伙儿人就那时候去捉的他,并下令这座荒山被圈,谁都不允许接近罂粟田,可阿爸去了,我知道,谁也不能阻拦他,哪怕是死,他也要坚持他做的决定。阿妈说,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枪响,很难让人相信的是,就那么一枪,就把一条人命,给崩没了。遗憾的是,他走了,我却不在场,阿爸像是早就预感到什么似的,他不让我跟着去。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我都没法儿知道阿爸是怎样英勇地倒了下去,跟着他的罂粟田一起,让一把火儿烧了个干净。
阿妈怀疑是姨母设计害死了阿爸,也曾经上门儿讨要过说法儿,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很多次,都被她用扫帚给赶了出来。
没过几天,阿妈就病倒了,家里的亲戚时常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上门嘲讽,再后来,阿妈就有些疯了,她时常出现幻听,眼前也偶尔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幻象,几天前,她看到了去世了十几年的邢寡妇,来找她叙旧,我半夜如厕的时候,我看到她坐在堂屋的小凳上,一个人喃喃自语,桌子上摆着的两个杯子,是阿爸做药酒留下的,她把药酒一股脑地倒进了喉咙里,开始念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鬼话——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好笑不得,好笑不得。”
“我要你解除遥控带操控,我要告你们。”
“哦,你是说你的死鬼丈夫杨海峰?呵呵呵!”
“什么?莫搞笑啦。”
“哦,班门弄斧,班门弄斧。”
“实事求是的说嘛,你说的原话就是这种。”
“脸都丢尽了,不要乱说些。”
“呵呵呵呵!嘿嘿!”
“哦,是男人,不是女人,呵呵呵!好笑不得,好笑不得,嘿嘿!”
“伟大领袖毛主席来啦,冲啊!”
“以前的,忘了忘了……”
“啊哈哈哈!”
她自己对着自己说话,呵呵地笑着,然后又糊涂地用筷子敲打着杯子,用走调的嗓音哼起了邓丽君的小曲儿来——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啊,收获特别多,盼的盼啊,说的说,小城故事真不错,亲密的朋友……”
“啪啪啪!”一阵脆响,阿妈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把阿爸留下来的唯一一对杯子给敲坏了,大概是这响声太刺耳了,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
我捂着嘴巴嗜满了眼泪躲在了门后头看着她,我不敢在她清醒的时候打扰她,怕就怕她受到了惊扰又一下子糊涂过去,我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她拿起了扫帚,佝偻着背,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碎玻璃,最后耳边清晰地传来了她的抽泣:“呜呜呜!孩儿他爹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真的很怀念她清醒的日子,我知道,人老了,总会有糊涂的时候,可她才40岁,双鬓就开始发白,在还不到半百的年岁里,她糊涂的日子,竟是比清醒的日子要多出好几倍,我替她不值,有的时候,我时常想,要是没有那天和姨母的争吵,她是否会高台贵手,放我们一家子一马呢?我知道,这不好说,因为亲情在贪婪面前,有时候真的是一文不值。
今天是六月六,陪玛节,我们哈尼族的节日。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请祭祀来剽牛的,可我已经很多年都没吃上肥美的水牛肉了,阿爸不在,任何的节日,都变得格外冷清,是真的,很冷清。
“窦泌呀,想什么呢?”阿妈担忧的探询拉回了忧伤地思绪,我抬头看着难得清醒地她,嘴角牵强地扯起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心里有些堵得慌摆了。”
“你这孩子,说好了要往前看的,你这么跟我说,怎么你自己又……”
“好啦,今天过节呢,我们什么都不想。”我搀扶着她,说:“走,上里屋,我给你擦药去。”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响起了雷门的巨响,一个尖锐的女声不依不饶地震入了耳膜:“春花儿,窦春花儿你给我把门儿开开,快开开!”
我知道,挑事儿的又来了,阿妈神色紧张地望向我:“窦泌啊,你说这,这怎么办呀这……”
“阿妈你不要拍,乖乖的进里屋等我,”我嘱咐她:“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响声都不要出门。”
“窦春花儿,你再不开门,我就喊人把门儿给撞开了啊,我数三声,三……”门外窦秋波的叫骂声响彻可达云霄,我一把把阿妈推进了里屋,又再三地叮嘱了一遍:“记住,千万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