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得到的,这是太过温暖的假话了,可是假得好甜蜜。和他不同的是,我是真的吓到,而且吓得不敢那么轻易地苏醒,直到他抱着我很轻很慢地放到硬床的边沿,我才不得不醒地摇头,不得不醒地皱起眉头,也不得不醒地,用一种比心跳还要忐忑的眼神去瞪着他。
“你……,你想干嘛啊?”
我紧紧地拽着自己的领子,一个手心都是汗。
“我想干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嘛!”
他哑着很低地嗓子,我红着脸跳起来,飘在风里的报纸也缭乱得心慌那般,冷不防地哗哗响。
“你可别想!”
我撅着嘴,不明悲喜地启齿:“我……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呢!”
“准备什么啊?”
“准备……”
他睁着无辜得不知所谓的眼睛,我望着他,欲言又止地张不了口。
“哈哈哈!你可想多了!”
他算是作弄到了,于是哈哈地大笑,指着那张浮萍一样摇曳在风里的长椅说:“瞧,那儿多冷啊,我冻坏了,你不心疼啊。”
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忿忿地控诉:“那是你自己要……”
“我现在肠子都悔清了!所以……”
他揉了揉鼻子,坏笑着讲:“我和你一起睡吧!”
“恶俗!”
我望着他,面红耳赤地冷哼。
“怎么是恶俗?”
他竖起四个指头,对着透风的屋顶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做梦!”
我骂他。
他很不要脸地讲‘那就一起吧’,然后很霸道地揽我到他怀里,没有多大会儿,就睡得死死了。
我的耳朵贴到了离他心脏最近的位置,听到了很均匀的心跳,而我自己的,却动得打鼓一样地响。我贼一样小心地抬起头去望他,看到窗口处透来的月光静谧地打到了他的脸上,那硬朗的轮廓,童话得是那么地不可思议。哦,这个小人一样的人,却从未做过小人一样的事儿,窗口的报纸脆弱得让风捅了去,他是那么贴心地,用健硕的背脊堵住涌动的严寒,而我可以那么安逸地蜷在他的臂弯里,又该是多大的感动。
“晚安!”
我看着熟睡的他,很轻地呓语,最后终于闭眼。
我相信,这就是安心,我能再安心不过地地躲在有他的幸福里,聆听每一分一秒的心动,悄悄地把满足,感恩地塞进呼吸里,等风弥漫。
黑夜悄悄走掉,我睁眼的时候,天已经白白地亮了起来,他也不在我身边,桌上有一张红红的纸条,上头有用土砖碎屑印上的几个土黄的小字儿:早安,蜜豆。我去找村长了,总是要说明不该再次过继的,他不会勉强,因为过了今天,我十八了,这是属于我心的决定,我说过,我会和你一起过,所以煮好豆汤庆祝吧,等我回来,就和我依偎着,一起变老好吗?爱你!
“这个竺寸草,真是多次一举!”
我腆着被晨曦烧红的脸,在纸条上轻轻吻了一下,埋怨声都变得棉花糖一样甜蜜。
然而事实是,那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因为他那么早出去,而到了那么晚了还没回来。中午煮好的豆汤,在夕阳偏西的时刻凉掉,我守在门边张望,手里编织着半个脚丫子大的草鞋,手指却被粗针头扎了好几下,于是深深地疼近心里去。
“是不是出事儿了!”
我吸允着指尖突突泛着腥味的鲜血,再也等不了地出了家门。
跑到半路的时候,碰到了很多人,像是约好了一样,聚拢到几辆被砸坏的车前,碎碎念地议论着些什么——
“哟,真惨啊!”
“就是啊,人也就算了,车这么好,给砸成这样,莫不是可惜的哟!”
我模糊着视线,不禁好奇地停下了步子走近,可看清的时候,却不敢再逼近。在那触手可及的距离里,停着十分笨重的三辆马车,我想我认得这些似曾相识的压抑的,不久前,这三辆车滚动着,碾过我身旁,不久前,车上有人朝我吐吐沫,然后车咬着轱辘,掠过我扬长而去的。
所以,这是窦秋波的车。
她回来了,这车路过的痕迹,都和她一样,看得人厌恶,甚至作呕。
“窦泌哟……”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这时候传入了耳畔,我扭过头去,将将看到村长狼狈地从车轱辘底下爬出来。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惨兮兮地爬着,直到浑身盖满灰的时候,他才拽住我的裤脚,很吃力地说:“秋波,秋波她……”
“不要告诉我她驾车回来的时候从山崖掉下去摔死了!”
我轻轻踢开他的手,向后迈去,然后环起手来,笑着告诉他:“真那样的话,我不要太开心才好。”
“窦泌!咳咳咳”
他气得咳嗽,然后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她,可是那些恩恩怨怨地能不能暂且放下,你看!”
他指着那三辆破破烂烂地,已经跑不动的马车,忧心得哽咽:“这是寸草砸的,秋波吓得跑回家了,他拿起车上一坛子白酒和火柴,就追着她去了,狠得不要命哟!”
“你说什么?”
心完全没了一丝的安定,我知道,他该是拼命去了,为了她欠他的命,该是豁出命去了。
可是我怎么办呢?
如果他没命了,我该怎么办呢?
“不……”
我宁愿这不是真的,瞪着村长拼命地摇头,一个劲儿不肯罢休地问他:“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撒谎的对不对?”
“没假的哩!”
他捶胸顿足,忽然间老泪纵横。
“寸草这孩子不知怎么搞的,发了疯似的要烧秋波,我想管管,可是这情势肯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秋波,我的娃诶!”
他仰天长叹:“为什么那命,会这么地苦呢?”
我望着这个无药可救的孤寡老头儿,他从来就是这么自私地爱着他最爱的那个孩子,而无情地放弃了与他无心关爱,却依然孝敬着他的最亲的人,好比阿妈,好比阿爸,甚至好比寸金。这都是曾经鲜活过,而今却窒息着逝去的生命,而纵容悲剧发生的人,竟然就是这个长不大的长辈,他孩子一样地,任性了每一个草率的决定,为了一个不值得疼惜的人而葬送了令我最最心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