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嘛阿爹,”那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或许说是从始至终就不知所谓的女人,我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只是愤懑地看到了她笑得歪成不成样的嘴,然后听到她不知死活地说:“瞅瞅,哪儿有人,行啦行啦,您就先去,我在这儿洗把脸,到时候保准儿惊艳,绝不给您丢人!”“这还像句人话,那成,你快些到,我先过去视察着了。”村长说完这些就走了,她像吆喝一样地吼着:“哎!您慢走着!”我用力地咬住嘴唇,不晓得为什么,我现在真的听不进去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她就是吐一个标点符号,都叫人是那么地狠心。“大妞,”我摸着她冲天的小辫子,苦笑着嘱咐她道:“你就躲在这儿,逮着机会就跑,但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掺和,听明白了吗?”“寸金哥哥,你别……喂!”大妞要哭了,可是我却流不出泪了。也没有回头路,如果朝着死亡的奔走是一种发泄,那我已经出离愤怒。
我是这样死去的,像是天吞掉了活过的玻璃珠子,我看不到半件衣裳。
还是没有呼吸,时光再吹一次,我便干在纸上。
魂灵融化后的墨汁儿,笔上写着我的思想,过去终究尘封,回忆里埋着我的新生。
听不到了,无言的呐喊,那太深了,像是石头,种在了无人的大海,我的心发芽了,在不会苏醒的世界。
——摘自心情随笔《我是这样死去的》还是这样一个葬送生命的故事,就在鱼子江湍急德从未平静的水面上,窦秋波把她的魂灵流进了自己的影子里。“真美啊!”她由衷地赞叹自己,鲜艳的口红油腻腻地抹在厚厚的嘴唇上,她微微一笑,脸上不曾减少的肉红叉烧一样地隆起,太阳悄悄地照着,似乎熟得快焦了。“阿妈!”竺寸金来了,就奔赴于鱼子江的小石墩上,由远而近地,他喘着粗气,满眼写满了绝望的神色,仿佛是要牺牲了,所以无所畏惧地昂起头。“我该叫你阿妈么!”
一字一顿,似乎是不情愿把不甘带进棺材,他的眼睛像星星陨落一样,犀利得不曾有过的亮。“我儿呀!……,有你这么跟阿妈说话的吗?”窦秋波怔了,可是随即又不是太挂心地哈哈笑。“来来来!”她胖胖的胳膊就那样子费力地插在水桶粗的腰上,然后很自恋地问道:“看看,阿妈今天美吗?”
“我阿爸死的时候,你也问过他同样的话吗!”竺寸金带着绝望地苦涩冷笑,窦秋波据死不认,一副抵赖着就必定装傻到底的样子。“你说什么呀?”她把粗糙的头发捋到了耳朵后面:“我听不懂!”“别装了!你和村长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还抵赖什么呢!”都秋波开始慌了,她颤栗着问:“你……你都听到了些什么呢?”
“听到什么?我听到了你是个小人,我听到了你因为得不到我阿爸就使计害死我父母的心声,我听到了绝望的丧钟是你亲手叩响的,你是个可怕的魔鬼!”窦秋波糊涂了,眼前的这个少年的存在,似乎让她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她是活过的,曾经,也因为情窦初开而精彩。那时的竺老爹,还是那么风度翩翩的样子,戴着很斯文的眼镜儿,因为教书,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她不是不曾单纯,如果上天让她跟竺老爹走到一起,她绝对愿意改掉一切的坏心眼儿,做一个胖而朴实的小妇人,自甘蜗居在家里相夫教子,只是竺老爹最后竟然看上了老米家的瞎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从不正眼看我,我哪里比不上这个瞎子?”窦秋波是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人,看着二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更的舒坦日子,自己心里就怎么都舒坦不起来,不是没有闹过的,只是每次跑到竺老爹家里,竺老爹都是很紧张地把米姑娘藏到自己的身后。“你什么都好,可是秋波,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儿,我们不合适,所以请你以后不要来叨扰我们的生活了。”竺老爹的心里话激起了窦秋波的怨恨,她发誓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他,所以时常假惺惺地去关怀老竺家,不时地会送送大米,杀杀鸡什么的。
“你呀,别老对人家秋波姐姐有成见!她对咱们这么关照,不要她每次来,你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样子怠慢她不好。”米姑娘很多时候都这么跟竺老爹说,而竺老爹总是搂着米姑娘,很不介意地讲:“我知道,可是疏远些了,她就不容易想多,况且我了解秋波,她不是那么单纯的姑娘,如果走太近,我主要担心你受伤。”不凑巧的是,躲在门口的窦秋波听明白了竺老爹对自己的戒备,她更恨了,所以利用窦春花儿的傻气换走了本该是治愈瘟疫的馒头,竺老爹和米姑娘出义诊的时候,就这样在打鼓村染上瘟疫,惨死了。竺寸金该是老天送她的礼物的,她总是能在他的身上看到竺老爹的影子,总觉得他不是竺老爹的儿子,就是一个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替代,生气的时候像他,笑起来的时候也像他,窦秋波分不清谁是谁,倒也喜欢这种糊涂得从未清醒的感觉。
“我要把全村的人都叫来,昭告你的恶行!”竺寸金在时候朝着十里坡的方向跑,窦秋波的神经立刻绷紧。“你想去哪儿!”她拽住他,咬着牙问。“我要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不要你这么好好地活着,我要你遭到应有的报应!”竺寸金的话让她受到了和当年同样的刺激,窦秋波的脸一下子阴掉:“你说什么?”“我说我没你这样的阿妈,你是凶手,不得好死!”
竺寸金彻底豁出去了,他想起了窦泌跟他说的话,就在那黄昏的夕阳下,她头也不回地走着坚定的步子,于是风捎来了那飞絮一样缭绕的絮语,那寥寥的的六个字儿竟是:那你就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窦秋波红着眼睛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一整颗头就那样子浸入到了鱼子江湿热的水里,但心却是凉了。哦,不,或许,从未活过,他的命是为很多人才有的,却从未替自己呼吸一次。
而今的窒息,终于可以自己做决定,但是这奢侈的唯一,竟也是最后一次。窦秋波仓皇地逃走了,竺寸金感觉到了自己的漂浮,僵硬的,没有生命地。似乎魂被天上掉下来叮当作响的大钩子勾走,他终于离开,索性不是地狱,就在天堂葬在云飘的光中,上帝问他:“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消失的尽头,竺寸金融入了光的和煦,他最后的意识开始透明,而散开来的金色粉末那最后的诉说竟是:“我要做豆子,请把我种在鱼子江,只要竹叶吹拂,就能看得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