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仍是望着我很诡异地笑,似乎真的是察觉到了氛围的异样,她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很怕看到她这副很贼的表情,从眼珠子那儿直勾勾地望下去,就是一肚子坏水儿。我总觉得,她一定是盘算着该怎么算计我,怎么煽风点火,然后让她的寸草哥哥对我更反感。
果然,她最后淡淡瞟了我一眼,就嗖地一下把目光收了回去,转身乖巧地应允寸草说:“阿哥你别生气,我去跟她道歉就是。”
看得出来,寸草是没发泄够的,他需要有个人跟他吵一吵,可不曾想,大妞会先宣告休战。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只是有些出神儿地望着他,然后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气得粗红的脖子,在一阵无语中,淡淡地褪回到肉色。
“窦泌姐姐,”肉麻的称呼拉回了我飘远的思绪,她笑眯眯地走过来,很不可思议地向我伸出一只手:“对不起!”她盯着我笑,牙却咬得咯咯响,一脸地假。
我轻轻推开她刻意凑到我眼皮子底下的手,从鼻子里冷冷地哼出一声:“嗯。”“呵呵,阿哥你看,”她扭头笑着喊寸草,然后很挑事儿地说:“你这么坚持,她却很不买账啊。”
寸草不知从哪儿拔了根草叼到了嘴里,听到声响的时候,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朝着大妞摆摆手,把头不耐烦地扭朝了一边,似乎铁了心不管,哪怕就现在我和大妞就这么打起来,也和他搭不上半毛钱关系。
“哈哈哈!”大妞很开心地笑。
“你看,”她指着寸草对我说:“好像没人站在你这边了呢。”
风冷冰冰地刮,我冷冰冰地回她一句:“与你无关。”“那是。”
她挺没所谓地瘪瘪嘴,根本没把我吐出来的酸水倒进心里。
“不过,你的欠,我已经道了,那你欠我们家的欠,是不是也应该道一道呢?”她挑着眉毛问我,话锋尖得像刀子,似乎是想要先礼后兵。
“你脑子有病吧!”我不屑地问她说:“一没偷,二没抢,我欠你家什么了?”
“是啊,”她忽然不笑了,反倒是阴沉着脸恨恨地说:“可是我家老爷子去找你,见完你之后就气得醉倒在白记酒馆了,如果不是我恰巧下山路过了门口,可能他醉死在那儿也没人管呢。”
“什么?”寸草耳尖地跑近了些,把叼在嘴里的绿草匆匆吐到了地上。
“大妞你说什么?”寸草紧张地问她:“阿爹喝酒啦?他有肝病,怎么可以喝酒呢?”
“那你就得问某些人了,”大妞撅着嘴,朝准了我努努:“我猜啊,八成是被她给气的,她啊,说了什么狠心的话,伤了咱爹的心呢,哦,对了,你要是不信我,村长可以作证的,他跟着阿爹一起去的白记,什么情况,阿爹应该跟他说得很清楚。”
天在这时候又阴了七八成,像是冷色调层层的过度,原来的深灰,黯淡得,就只剩下他眼里透着的,那一层薄薄的死灰。
“是真的么,”他用力地捏紧了因紧张而攒成了团的拳头:“大妞说得是真的么?”
“我……”我心里很虚,像缺了口却又低垂的月亮,找不到眼里能亮起的,哪怕一丝的微光。
星星在这时候躲了起来,阴霾却出来了,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哀伤气息,仿佛水一样的漾了出来,把空气打得湿湿的。
“说话啊,”他轻轻挑起我的脸,迫我与他对视:“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在一双眼里,看到了一个孩子,他脆弱地逞强,然后壳一般轻巧的泪,竟是水那般地哗啦啦流掉。我知道,我好像是没办法骗他的,如果坦诚能成为一种救赎,那他能接受着原谅吗?
“是的,”我跟他解释:“我是跟你阿爹起了点儿口角,可是我没想过他会……”
“嘘!”他把指头搭向了嘴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够了,蜜豆,我听够了,”他松开我:“我也受够你了。”
“走吧,大妞,”他别过头去,轻轻叹口气:“我累了,该回家了。”
大妞开心地跑过去牵起他的手,扭过头来不时瞟我的眼,看着比鬼还阴。而他,却再没有回头,我看到他的背影幔帐那般的落到了陡得很不平稳的地上,弯弯曲曲地,通向了迷雾的远方。
我不会忘记,那段弥漫在黄昏的初恋。
——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黄昏晓》
我和栗子终于还是和好了,还记得回到家的那天,说不出是清晨还是黄昏,她还在等我,而坐在土墙上的她是光那般地蒙蒙亮,我悄悄路过她身旁,她悄悄地把泪擦干,然后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望到了凉了一桌子的宵夜。
“瞧,”当时的她端起凉飕飕的碗很尴尬地对我说:“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我当然没同意她去,只是握住她比碗更凉的手,很叹息地告诉她:“不了,坐下来一块儿吃吧,这么凉着吃,挺好。”
于是和好,就是这么心照不宣的事,我们间,没有人说对不起,也没有人说没关系,因为吵闹不过是给平淡生活,偶尔添加的调味剂而已。
相处时有雷鸣,总归要云淡风轻,我们还是朋友,在风起云涌以后。
只是关于爱情,我们都绝口不提,我不再过问她苗俊的去向,而她,也很少去找寸金,我想,我们都不愿意去给彼此添堵,因为我们彼此眼中所渴望的人,是彼此最希望回避的人,她不闻的时候,我不问,我不问的时候,她不闻,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窝在同一间屋子里吃饭,睡觉,闷得时候,也会出去走走,我曾经很自私的享受着这种简简单单的生活,总觉得身为妹妹的她,有义务替苗俊偿还我所有的孤单,但我发现,我远远过不了这种囚禁青春的日子,感觉好像她就这么留在我身边,总是耽搁了的。
不难发现,她的心已经飞远了,盼着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日出而耕,日落而坐的日子,而我心中的那个曾经用生命去挚爱的人,因淡出我的视线而变得模糊,我很想因为那点儿可笑的血缘关系而憎恨和他密不可亲的她,可是终究,我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