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苟求,先生不是君子。”
“我向来不是。”
“那先生为何要让我当一个君子?”
木昭合上手中的《论语》,有些无奈的说道。
先生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回答他的话,木昭也学会了不需要答复的交谈。
他从身后拉出一堆捆好的柴火,放到先生的面前,说:
“先生,这是我的早饭钱。”
说完自顾的打开行囊,摸出一个面饼和一袋水。然后把面饼放在嘴里咬着,又伸手进行囊里摸,他像抚摸一块黄金那般仔细认真,表情动人。过了一会儿,他悻悻然收回手,仰天长叹:
“这些面饼从哪里钻出来的,每次都只有一个,每天都吃,我已经吃了快一百个了。”
木昭欲哭无泪,他苦大深仇似得咀嚼着面饼,面饼在他嘴里被撕裂,挤压,撕裂,撕裂,撕裂。然后……
木昭败下阵来,他腮帮子被撑得鼓起,嘴皮被面饼吸去水份变得干涩,再怎么使劲也咽不下去。他真的,连一块面饼都对付不了了。
最终他放弃倔强,拿起水袋,水咕咕的把面饼全部冲进他的胃里。
他要说些什么,不然定会被屈辱而死。
“先生,为什么每天都吃面饼!”
先生不说话。
“先生,你让我挣钱买我自己行囊里的东西,合理吗?”
先生依然不说话。
“好,就暂且算这个行囊是你的,我都可以理解。”
木昭又长叹一声
“可是,你要我挣钱换食物。你需要钱吗?我有吗?”
“我每天砍柴挖药摘野果,反正不拿东西来换就没饭吃,你看这些柴火,一会儿还不是就扔在这里了。你又不吃面饼,又不要柴火,反正这些东西你都不碰,还非要折腾我去找,找了又扔。”
“先生,我知道劳动光荣。”
“先生,你说话啊,我们讲讲理。”
“先生……”
“…………”
先生闭口不言,木昭长吁短叹。
今天是第三十三天,他跟着先生的第三十三天。
日出时醒来,暮色时睡去,打坐,读《论语》,赶路,休息,吃东西,赶路。
日日如此。
木昭想记下每天的事情,但是除了浑浊的汗水,轻抚过皮肤的风,他什么也记不住。他竟然感觉不到惶恐,甚至觉得每天都很充实,很安静,仿佛他跟着先生只为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完一段又一段的路。
这让他感到害怕。
他心有不甘,他焦躁,他是来学习本事的。
先生察觉到了木昭的焦躁,于是在第三十三天的傍晚落起了雨。
雨倾盆而来,落到先生头顶上盘旋着,越聚越多,聚成了一把雨做成的伞。
先生身旁,风雨不进。
木昭没有这样的待遇,被淋成了落汤鸡,他知道先生绝不会搭救他,自顾大呼着向前方跑去。
“先生,前方有一个山洞,我在那里等你。”
木昭一走,先生头顶上的伞重新化为水滴纷纷散落下来。先生抬头看着天空,他最喜欢雨了,还有行走。
他喜欢白天黑夜不停的行走,任由雨水冲刷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飘荡,就这么朦朦胧胧的忘却自己,就这样走火入魔跌入深渊。
但现在他不能如此,他不是一个人在游荡。
木昭跑到了洞里,这个洞和其他的洞一样------没有因为仙人即将来到而发出绿莹莹的幽光。
木昭扫兴的叹一口气。
他把今天一路上找到的的柴火从背上扔到地上,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本《论语》,没湿,他有些得意的笑起来。
第一、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
第二、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
第三、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
第四、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
木昭突然感觉到索然无味,合上了书,盯着石壁茫然的坐着。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
“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啊!”
木昭的声音太大,好像吵醒了什么,一些异样的声响涌入他的耳朵。
黑漆漆的山洞没有让木昭感到害怕,三十三天无聊的行走,木昭太期待发生些什么了,他睁大了眼睛向前走去。
木昭看到了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这让木昭惊讶的叫起来,他甚至想着一定要把这两只小东西带在身边,在这漫漫无尽的旅途上作伴。
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自己一生的伙伴,木昭的眼睛越来越亮,就要大笑出声。
他伸手去逗弄这两只小东西。
“嘿,嘿,你好啊。”
小东西突然抬起头朝着他一口咬来,木昭猛地一缩手,手“砰”的一声打在地上,手指被地上的石块划出了血。
木昭伸出流血的手指在嘴巴里吸了一口,他看到小东西额头上的花纹,没有一点生气,反而更兴奋了。
“你们,难道是老虎吗,天啊~”
“我捡到了两只老虎啊,两只小老虎。”
木昭高兴坏了,他想着先生赶快回来,他要和先生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即使先生照样漠不关心一言不发,即使自己以后需要多挣两份口粮。
因为无人分享喜悦实在太痛苦了。
木昭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不管先生如何不同意他都要带着这两只小老虎走。
他眼神烁烁的逗弄着两只小虎崽,心中充满了得意和幻想,或许这就是仙缘?
但似乎不是——这个时候木昭的身后冒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条件反射的回头一看,一只成年的老虎盘踞在洞口,鼻子发出低沉的嘶吼,双眼凶残的盯着木昭。
山林霸主的气息扑面而来,凶残嗜血全都写在了血盆大口里,犹如一把大刀悬在木昭头顶。
冷汗从木昭的背上流出来,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
可双腿却像灌了铁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老虎的旁边是一头麋鹿,躺在冰冷的地上,一下一下的抽动着,颈部咕咚咕咚的向外冒着鲜血,血水流过身体,把地浸湿了一大块。
它躺在自己的血水里挣扎。
老虎的獠牙清晰可见,还沾着血迹,想必就是这只麋鹿的吧。它一点也没有小老虎的蠢萌和可爱,只有凶残,冰冷,择人而噬。
木昭终于想到了呼救,可是他甚至没有勇气发出声音,他生怕一张嘴就哭出声来。因为只有面对过老虎的人才会知道,这有多恐怖。
万兽之王啊。而自己正在逗弄丛林之王的孩子,可这畜生,怎能分得清逗弄?它只知道杀戮吧。木昭这么想。
老虎盘踞在洞口,来回走动,目光却一动不动,犹如实质一般钉在木昭身上,两只小老虎兴奋蹦起身,连滚带爬的从木昭的身后窜出来,奔向他们的母亲。
老虎的嘴皮上下抽动着,獠牙若隐若现,木昭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丝毫异动,老虎便会不顾一切扑过来撕开自己的脖子。
木昭心里在挣扎,等虎崽到了母亲身边,自己就必死无疑了,他想抓住一只小老虎作人质,这样或许自己能得救?
两只小老虎一蹦一哒,连翻带滚的,慢慢地走过木昭身边,甚至还舔了一口木昭流着血的手指,可木昭,始终没敢动一下,眼睁睁看着它们滚到母亲的爪子旁边,围着母亲的爪子转着圈子。
这下是不是要死了,木昭这么想。
老虎轻轻一脚,将两只虎崽踢到了身后,方才一步步向着木昭走来,它的脚步轻盈得像书里的武林高手,一步一步,悄无声息。
它像省视猎物一样省视木昭,甚至还要轻蔑一些。
它围着木昭转了一圈,方才立在木昭的身前,慢慢把嘴张开,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齿间的血水被一点点拉长,变成了如线一般细的血丝,然后从中间断裂,溅到木昭的脸上。
它像是表演一般,要先吓破活着的食物的胆。
木昭的汗水从背上爬到头上,爬到鼻子嘴巴耳朵,爬满全身。血腥味在他的身边缠绕。
木昭甚至想要死了,赶快结束这种折磨。
虎口伸到木昭面前,木昭能够闻到这张血盆大口里散发出的恶臭,那些恶臭变成热气喷到他的脸上。老虎的舌头在口中上下拍打,轻轻的摩擦着木昭的皮肤,还有他的神经。
两颗冰冷的獠牙顶到木昭的额头,刺破他的皮肤,血潺潺的流出来。
木昭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闭上眼睛,眼泪哗哗的冲出眼皮流出来。
死了。
仿佛过了很久。
木昭睁开眼睛,獠牙还是顶在他的额头,热气还在脸上翻腾。
木昭从未想过死之前还要遭受这种屈辱和恐惧,血盆大口仿佛将他剥的干干净净,然后扔到大雪中,让他在凛风瑟瑟发抖。然而那一口却久久不咬下去,恐惧被吹过来又吹过去,慢慢切割着木昭的神经。
木昭终于大叫起来,发狂似得跳起身,双手乱挥着往洞口跑去。
血从额头上流下,一脸的猩红和泪水。
两只小老虎站在母亲身后蹦跳翻滚,它们的母亲保持着血口大张的姿势一动不动,它不是不咬,而是咬不下去,因为先生站在了洞口,一脸的冰冷。
木昭看着倒在血泊里麋鹿,对先生大叫道:
“杀了它杀了它!先生杀了它!”
先生看了一眼血泪模糊的木昭,说:
“好。”
于是老虎凌空飞起来,在空中不断挣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它的头开始不正常的颤动着,嘴巴慢慢张大,仿佛被人生生掰开一样,忽的一声撕裂声,鲜血从它的嘴角涌出,它的嘴角被拉出一条裂痕,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隐约间还能听到它的哀吼。
报应?还是复仇?
那么遂愿了的人应该感到快意?
不,木昭没有一点快意。
他感到痛苦。
他看着悬在空中的老虎,突然神经质一般抱着自己的头,手指嵌入头发里面,面容挣扎。痛苦的喊道:
“先生,先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