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系同州下邽人,父名仁皎,由玄宗为临淄王时,聘为王妃,玄宗入清宫禁,妃亦预谋,因此玄宗登基,即册为后。为后文废后张本。玄宗又授王琚为中书侍郎,时与商议国事。琚籍隶河内,少有才略,通天文象纬学,从前驸马都尉王同皎,尝器重琚才,引为密友。同皎事败,见前文。琚遁至江都,为富商佣书。商家知非庸才,妻以爱女,且厚给妆奁,琚赖以存活。及睿宗嗣位,乃与妇翁说明原委,得资还都。玄宗为太子时,出外游猎,途次遇着王琚,见他儒服雍容,因即召询。琚口才本是敏捷,至此更有心干进,益逞词锋,且邀太子到寓,娓娓续陈,说得太子非常投契。琚又杀牛进酒,厚飨太子,太子愈加感动,愿为荐引。别后返谒睿宗,即说王琚如何有才,乞加录用。睿宗因他是个白衣秀士,但令补诸暨县主簿。太子默然退归。会琚闻得一末秩,过谢东宫,到了廷中,却故意徐行,左眺右瞩。东宫侍卫呵止道:“殿下在帘内,怎得自由行动?”琚微笑道:“今日有甚么殿下。但知有太平公主呢。”显是策士口吻。道言未绝,太子已经趋出,亲自迎入。
琚表明谢意,即促膝进陈道:“韦庶人敢行弑逆,人心不服,所以殿下一呼皆应,立诛首恶。今太平公主自恃有功,凶猾无比,左右大臣,多为所用,天子又因兄妹关系,格外容忍,琚窃为陛下隐忧哩。”太子遽起,引与同榻,对坐与语道:“主上同气,只有太平,若有伤残,恐亏孝道。”琚答道:“小孝不足言,殿下当思大孝。”太子道:“大孝如何?”琚复道:“安宗庙,定社稷,乃为大孝。试想太子立有大功,理应承统,今公主乃敢妄图,营私植党,有废立意,一旦变起,岂不是累及宗庙社稷么?宗庙社稷不安,殿下即思尽孝,恐亦不及待了。”太子搓手道:“如此奈何?”琚答道:“琚闻内外大臣,惟张说、刘幽求、郭元振等,不为太平所用,殿下若与商议,当可纾忧。”太子乃喜,叫他不必赴任,留居詹事府中。既而太子受命监国,五品以下官吏,得由太子黜陟,乃即迁琚为太子舍人。及太子受禅,特超擢中书侍郎。琚遂与刘幽求等,谋去太平。幽求使羽林将军张,入白玄宗道:
“窦怀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进,日夜谋逆,若不早图,恐即日发难,连太上皇都不能自安,臣已与幽求等定计,但俟陛下颁敕,便可施行。”玄宗点首至再,徐谕道:“卿等少缓,朕当留意。”
趋出后,适遇侍御史邓光宾,邀他入室,盘问底细。以实言相告。
光宾俟别后,竟往报窦怀贞、崔湜。窦、崔两人,忙转告太平公主,公主即入白睿宗,一口咬煞玄宗,说是要无端加害。睿宗便召问玄宗,训责数语,害得玄宗无法自解,只好推到刘幽求、张身上。玄宗专推别人,也太柔弱。
于是睿宗令他惩办。玄宗不得已,将幽求及,拘置狱中。窦怀贞、崔湜等,讽令台官,奏称幽求等离间骨肉,当处死刑。睿宗又欲准奏,还是玄宗极力解脱,谓幽求曾预大功,应当减死,乃流幽求至封州,张至峰州。封州地在岭表。崔湜又飞函至广州,嘱广州都督周利贞,即利用复名。杀死幽求,偏经桂州都督王晙,与幽求有旧交,将他留住,才得免害。
越年,又改为开元元年,元宵节届,灯市极盛,长安城中,光耀如同白昼,无论大家小户,统是悬灯结彩,点缀升平。玄宗奉着上皇,御门观灯,大酺合乐,宴赏了好几日。余兴未衰,又令都中延长灯期,直至二月中旬,尚未停辍。太平公主私第中,越觉热闹,供张声伎,高出皇家,所陈珍宝,光怪陆离,所制彩仗,靡丽淫巧,满朝朱紫,无不联翩踵贺,端的是繁华出众,赫赫绝伦。炎炎者灭,隆隆者绝。左拾遗严挺之,及晋陵尉杨相如,先后上疏,俱戒玄宗节欲去奢,乃将灯市停止。但月余糜费,已是不可胜计了。
此为玄宗将来淫佚之兆。太平公主自经幽求等贬黜,声焰益张,意见越深,镇日里与情人私党,密谋废立,又勾结宫人元氏,令在赤箭粉中,置毒以进。
什么叫作赤箭粉呢?赤箭系是药名,研粉为饵,可以延年。玄宗时常服食,所以公主嗾令元氏,乘间下毒。元氏尚未下手,已为王琚所闻,入见玄宗道:
“祸机已迫,不可不速发呢。”玄宗意尚踌躇,适左丞张说,代韦安石出守东都,却遣人进呈佩刀一柄,意欲借刀示意,使玄宗继绝疑虑。荆州长史崔日用,入朝奏事,更密白玄宗道:“太平公主,谋逆有日,陛下昔在东宫,尚为臣子,若欲讨逆,须用谋力,今陛下已登帝祚,但教下一制书,谁敢不从?倘令奸宄得志,后悔无及了。”玄宗沉吟道:“朕亦尝作此想,只恐惊动上皇,诸多未便。”日用道:“天子以安四海为孝,不在区区小节,万一奸人得志,社稷为墟,那时孝在何处?若恐惊动上皇,请先定北军,后收逆党,自不致有意外变端了。”玄宗道:“卿且留京,为朕作一臂助,朕总当设法除患呢。”日用乃出。越日,受敕为吏部侍郎。
太平因玄宗进用王、崔等人,也知玄宗有意加防,更兼元氏下毒的法儿,一时竟无隙可入,免不得另图别计。乃更召集私人,重开密议。崔湜献策道:
“常将军元楷,李将军慈,本统领羽林兵,若麾众直入武德殿,迫上退位,不得不依。再由窦仆射、萧中书等,号召南牙兵,作为援应,不消半日,便可成功了。”同平章事陆象先,因由公主保荐,亦曾与召,独起身抗言道:
“不可,不可。”公主听到“不可”两字,便应声道:“废长立少,已是不顺,况又失德,奈何不可废立呢?”象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废,嗣皇即位,天下归心,并无实在罪恶,如何废立?这事恐多危险,象先不敢与闻。”
怀贞从旁接入道:“陆公真是迂儒,不足与议大事。且试问平章高位,从何而来?今日公主谋行大事,反出来劝阻,令人不解。”象先道:“我正为公主计,所以直言谏阻,否则也不来多口了。”大众尚讥刺象先,象先拂袖径出。当由太平公主与众人续议,决如湜言,约于七月四日举行。正要散座,忽有一少年趋入道:“此事断不可行,还请三思为是。”公主正恨象先异议,偏又有人前来作梗,顿时竖起双眉,瞋目瞧将过去,原来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亲生儿崇简,即崇暕。不由的大怒道:“你也敢来阻挠我么?”子且不服,遑问别人。崇简跪谏道:“母亲席丰履厚,养尊处优,也应好知足了。为甚么还要起衅?难道富贵至此,尚未满意么?”应该质问。公主怒叱道:
“你晓得甚么?休得多言!”崇简复道:“事成不足增荣,事败不徒致辱,恐全家都要屠灭哩。”公主听到此语,竟从座旁觅得一杖,连头夹脑的敲将过去。崇简连忙抱头,已经着了数下,血流满面。窦怀贞等急上前劝解,公主尚不肯休,说要打死逆子,才足泄恨。崇简泣道:“儿非逆母,母实逆君。”
又指斥崔湜为奸贼,说得湜满面羞惭,几乎无地自容。彼岂尚知羞耻么?公主怒上加怒,恨不将崇简一杖击死。嗣由大众扯开崇简,一半劝母,一半劝子,方得罢手。崇简由众拥出,公主怒气稍平,专待到期行事。
不意风声已经外泄,左散骑常侍魏知古,探听得明明白白,急报玄宗。
玄宗此时,也管不得许多了,当下召入岐王范、薛王业,即玄宗弟隆范、隆业,因避玄宗名,减去隆字。兵部尚书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将李守德等,咨商大计。还有王琚、崔日用、魏知古诸人,当然在座。大家商定方法,即于次日施行。越日为七月三日,玄宗命王毛仲率兵三百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门,先行伏着,乃召常元楷、李慈入见。两人尚未觉着,放胆入门,王毛仲麾兵齐出,先将两人拿下,一并斩首。两将既诛,再拘萧至忠、岑羲、贾膺福等文臣。自然不费兵力,手到擒来。玄宗也不细问,尽令处斩。独窦怀贞逃入沟中,自缢而死,有制戮尸,改姓为毒。不脱武后故智。上皇闻变,登承天门楼,问明情事。郭元振奏称窦怀贞等,联结太平公主,谋为不轨,所以奉皇帝制敕,一并捕诛,余无他事。上皇乃叹息还宫。次日下诰,自今军国政刑,一听皇帝处分,朕愿徙居百福殿,颐养天年。玄宗得了此诰,方命王毛仲、高力士等,往拘太平公主。毛仲等驰至公主第中,只有仆役尚在,并没有公主下落,急忙出门四觅。找了三日,方侦得公主在南山寺中,带兵搜捕,所有公主全眷,一个儿不曾漏脱,连僧慧范及李晋、唐晙等,也与公主同匿,一古脑儿押了回来。有制令公主自尽,僧慧范等伏诛,小子有诗叹道:
易记家人利女贞,诗言哲妇实倾城。
试看唐室开元日,杀死太平方太平。
太平伏法,余党除已诛死外,究竟如何发落,待至下回表明。
本回专叙太平公主事,公主为天子元妹,宰相多出门庭,六军供其指挥,似亦可以止矣,而必猜忌玄宗,阴谋废立者何哉?妇女不必有才,尤不可使有功,才高功大,则往往藐视一切,一意横行,况有母后武氏之作为先导,亦安肯低首下心,不自求胜耶?卒之天授玄宗,心劳日拙,欲借口于星变,而反迫成睿宗之内禅,欲定期以起事,而又促成玄宗之讨逆,身名两败,不获考终,嗟何及哉?彼萧至忠、窦怀贞等,识见且出太平下,富贵未几,身首两分,反不若崔湜之累尝禁脔,犹得自命为风流鬼也。吾得援俚语以嘲之曰:“太不值得,何苦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