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大喜道:“好计,好计!”遂把他赃罪尽行洗释,且荐为中书舍人,一面暗告韦氏等,向中字前,日夕进谗,只说张柬之等五人,恃功专宠,将不利社稷。中宗不得不信,便与三思商议此事。三思即将愔策上陈,遂由中宗手敕,封张柬之为汉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敬晖为平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玄为博陵王,罢知政事,令他朔望入朝。改用唐休璟、豆卢钦望为左右仆射,韦安石为中书令,魏元忠为侍中。本来唐朝首相,叫作尚书令,左右二仆射,乃是宰相副手。自唐太宗尝为尚书令,此后臣下不敢居职,遂将尚书令撤销,即以二仆射为二宰相。太宗后除拜仆射,必兼中书、门下二省,所以叫作同三品。午前决朝政,午后决省事。豆卢钦望,希承诸武意旨,自言不敢预政事,因此专任仆射,不兼相职,后遂成为常例。偕豆卢钦望事,叙及官制沿革,可谓面面顾到。
羽林将军杨元琰,以功封弘农郡公,至是见三思用事,五人罢政,自知遗祸未已,表请祝发为僧,悉还官封,中宗不许。元琰多须,状类胡人,敬晖尚戏语道:“何不先与我言?我若早知,必劝皇上允准,髡去胡头,岂非快事?”元琰道:“功成者退,不退必危,元琰自请为僧,原是真意,省得再蹈危机呢。”晖知他语中有意,也为矍然,每与柬之等谈及,或抚床叹愤,或弹指出血,毕竟是无法可施,徒呼负负罢了。几上肉何不一割。元琰再行固请,仍不见允,但调任为卫尉卿。柬之也恐祸及,奏请致仕,归家养疾。
他本是襄州人,因令为襄州刺史。柬之至州,持下以法,亲旧无所纵贷。会河南北十七州大水,泛滥所及,远至荆、襄,汉水亦涨啮城郭。柬之因垒为堤,防遏湍流,邑人赖以无害,称颂不衰。右卫参军宋务光,因河洛水溢,上书言事道:“水为阴类,兆象臣妾,臣恐后庭干预外政,乃致洪水为灾,宜上惩天警,杜绝祸萌。太子国本,应早建立,外戚太盛,应早裁抑。”云云。中宗乃降武三思为德静王,武攸暨为乐寿王,武懿宗等十二人,皆黜王封公,表面上算是抑制,其实军国重权,已尽归三思掌握,不过涂饰人目罢了。三思且暗嘱百官,上皇帝尊号曰应天皇帝,皇后曰顺天皇后。妻被人淫,身被人污,难道天意叫他如此么?中宗大喜,即与韦氏谒谢太庙,大赦天下。
居然仿高宗、武氏故事。相王旦及太平公主,俱加封万户,文武百官,各增爵秩,赐民酺三日。
三日以后,又挈韦氏及妃主等人,往看泼寒胡戏。看官道什么叫作泼寒胡戏呢?原来东都城内,尝有番胡杂居,此时正当十一月间,天气严寒,胡人素来耐冷,虽经风霜凛冽,尚能裸身挥水,舞蹈自如,因此中宗饬令诸胡,演此把戏,作为娱目骋怀的消遣。清源尉吕元泰上疏谏阻,掷还不省,竟与后妃等登洛城南门,赏玩了一天。是夕还宫,有上阳宫人入报,太后病重,恐防不测,乃于隔宿往省。武氏见了中宗,免不得叮咛嘱咐,教他保全诸武,且涕泣与语道:“我年已活到八十二岁了,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都亲身做过,尚有何恨?但回思往事,如同梦境,此后不必称我为帝,仍以太后相称便了。”说至此,禁不住喘急起来,呼吸多时,方觉稍平,乃复顾中宗道:
“你且去!明日再说。”中宗乃出。到了夜半,中宗已欲就寝,又有宫人来报道:“太后昏晕过去了。”中宗忙召同韦氏、婉儿等,趋入上阳宫,到了武氏寝室,见相王及太平公主诸人,已是挤满床前,但听武氏口中所述,一派儿都是鬼话,经太平公主等,齐声呼唤,又把姜汤徐徐灌入,才有些清醒起来。大众方避立左右,让过中宗、韦氏临榻婉问。武氏双目直视,复呓语道:“呵哟!你等都来了么?要我老命,奈何?”说毕,又复昏去。无非痛恨武氏,所以增词演写。中宗也不觉发怔,复经大众七手八脚,合力施治,好容易救活残生。武氏顾见中宗,瞧了半晌,乃撑着病喉道:“病入膏盲,不可救药,我今日方信二竖为灾呢。王后、萧妃二族,我前日待他过甚,你应赦免他的亲属,就是褚遂良、韩瑗、柳奭等遗嗣,俱宜释归,这是至嘱!”
又顾太平公主道:“你是我的爱女儿,聪明类我,幸勿为聪明所误。”转眼瞧及韦氏及婉儿等,只是摇头,不复再言。为后文伏案。大众也不敢再问,武氏却呼呼的睡去了。嗣是轮流陪侍,又越二宵,武氏乃死。中宗传武氏遗制,除去帝号,赦王、萧二族,及褚、韩、柳数姓家属,尊谥武氏为则天大圣皇后,命中书令魏元忠,暂摄冢宰。三思伪托武氏遗命,慰谕元忠,赐封邑百户。元忠捧读伪制,感激涕零,有人见他下涕,从容私议道:“大事去了。”独不记临朝对簿时么?中宗居丧甫三日,即由元忠归政,诏令预备太后祔葬事宜。给事中严善思入奏道:“鬼神主静,不应轻亵,今欲祔葬太后,恐开启陵墓,反致惊黩。况合葬并非古制,不如在陵旁更择吉地,较为慎重。”
善思寓有深意。中宗不从,竟将武氏合葬乾陵。系高宗墓,见前文。
越年为神龙二年,武三思因桓彦范等尚在京师,时怀猜忌,遂请中宗出桓彦范为洺州刺史,敬晖为滑州刺史,袁恕己为豫州刺史,崔玄为梁州刺史。晋加僧慧范等五品官阶,赐爵郡县公。叶静能加授金紫光禄大夫。驸马都尉王同皎,目击时事,心甚不平,尝与亲友谈及国政,指斥三思,并及韦后。前少府监丞宋之问,及弟之逊,因坐二张党案,流戍岭南。二人却逃回东都,因素与同皎往来,潜匿同皎宅内。二宋既已犯决,同皎不应为私废公,乃竟许留匿,安得不死?同皎平时议论,俱为之逊所闻,之逊密令子昙,及甥校书郎李悛,转告三思。三思即令昙、悛告变,谓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及武当丞、周憬等,潜结壮士,谋杀三思,且废皇后。中宗乃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按问同皎等。狱尚未决,再命杨再思、韦巨源参验。再思本出为西京留守,见上回。因谄附三思,仍召还为侍中,巨源是三思爪牙,得任刑部尚书,这两人参入问刑,无罪也变成有罪。张仲之朗声道:“武三思淫污宫掖,何人不知?公等独无耳目么?”巨源大怒,命反绑送狱。仲之尚且反顾,屡语不已,经绍之叱令役隶,击断仲之左臂。仲之大呼道:“苍天在上,我死且当讼汝,看汝等能长享富贵么?”已而再思等拟成谳案,请将同皎等处置极刑。同皎、仲之、延庆皆坐斩,独周憬未曾被捕,逃入比干庙。比干,纣叔父。闻同皎枉死,不由的悲愤起来,竟至神座前大言道:“比干古时忠臣,应知我心,武三思与韦后淫乱,为害国家,将来总当枭首都市,但恨我未及亲见罗。”遂引刃自刭。之问、之逊,及昙、悛并除京官,加朝散大夫。韦氏以新宁公主,无夫守寡,公主为同皎妻,见前回。不忍他寂寞空帏,特令改嫁从祖弟韦濯。母舅变成夫婿,也可谓唐朝新闻了。真是一塌糊涂。
三思既除去同皎,遂诬称桓彦范、敬晖等,与同皎通谋,乃左迁彦范为亳州刺史,晖为朗州刺史,恕己为郢州刺史,玄晖为均州刺史,就是同时立功的大臣,如赵承恩、薛思行等,也一并外调。处士韦月将,独上书请诛武三思,中宗览书,立命拿斩。黄门侍郎宋璟入奏道:“外人纷纷议论,谓三思私通中宫,陛下亦应彻底查究,不宜滥杀吏民。”中宗不许,璟抗声道:
“必欲斩月将,请先斩臣。”宋公又来出头了。大理卿尹思贞,时亦在侧,也奏称:“时当夏令,不应戮人。”中宗乃命加杖百下,流戍岭南。三思竟函属广州都督周仁轨,杀死月将,且出思贞为青州刺史,□为检校贝州刺史。
一面复令中书舍人郑□,再告敬晖等谋变,辞连张柬之,因再贬晖为崖州司马,彦范为陇州司马,柬之为新州司马,恕己为窦州司马,玄晖为白州司马。
三思意尚未餍,定欲害死五人,方快心愿,乃密令人至天津桥畔,揭示皇后秽行,请加废黜,又故意令中宗闻知。中宗大怒,即命李承嘉穷究。承嘉受三思密嘱,奏称由敬晖等五人所为,遂更流晖至琼州,彦范至□州,柬之至泷州,恕己至环州,去□至古州。五家子弟,年至十六以上,悉流岭南。中书舍人崔□,且代为三思划策,令外兄大理正周利用,本名利贞,因避韦氏父讳,改贞为用。赍了一道伪造的墨敕,往杀五人。利用前为五人所嫉,贬为嘉州司马,由三思召为刑官,至是命摄右台侍御史,出使岭外。利用立即启行,兼程逾岭。适值柬之、玄晖,已经道殁,只缚住敬晖、桓彦范、袁恕己三人。晖被剐死,彦范杖毙,恕己饮野葛汁不死,也被捶死。薛季昶累贬至儋州司马,闻五人遇害,自知不能免祸,也具棺沐浴,饮毒而终。小子有诗叹五王道:
邪正从来不两容,周诛管蔡舜除凶。
自经大错铸成后,岭表徒留冤血浓。
利用还都,得擢拜御史中丞,还有一班三思走狗,尽得升官,待小子下回再叙。
武氏以后,又有韦氏,并有上官婉儿,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等人,何淫妇之多也。
夫冶容诲淫,古有明训,但好淫者未必尽是冶容,冶容者亦未必尽是好淫,误在宗法未善,愈沿愈坏耳。韦氏淫而且贱,仇若三思,甘为所污,忠若五王,反恐不死。有武氏之淫纵,无武氏之才能,其鄙秽固不足道。独怪中宗以十余年之幽囚,几经危难,备尝艰苦,尚不能炼达有识,甚至纵妇宣淫,引奸入室,臣民明论暗议,彼且甘作元绪公,杀人唯恐不及,倘所谓下愚不移者非耶?武氏本一智妇,乃独生此愚儿,殊为不解。至若五王之死,已见前评,去草不除根,终当复生,薛季昶料祸于前,随死于后,尤为可悲。乃知姚元之、杨元琰辈之不愧明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