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中宗为高宗第七子,原名为显,初封周王,改封英王,易名为哲,兄贤被废,哲乃入立为太子。高宗驾崩,遗诏令太子嗣位,遇有军国大事,应兼取天后进止。中宗质本庸柔,素为悍母所制,怎能自奋皇纲?当下尊天后武氏为皇太后,一切政事,均归太后裁决。武氏即临朝称制,自武氏为后后,本书只称武氏,隐寓春秋书法。加授韩王元嘉为太尉,霍王元轨为司徒,舒王元名为司空,滕王元婴为开府仪同三司,鲁王灵夔为太子太师,五人皆高祖庶子。越王贞为太子太傅,纪王慎为太子太保。二人皆太宗庶子。这数王同时受封,无非因他地尊望重,隐加笼络的意思。又进刘仁轨为尚书左仆射,岑长倩为兵部尚书,魏玄同为黄门侍郎,裴炎为中书令,刘景先为侍中,大赦天下,即以中宗元年正月朔日,称为嗣圣元年。过了元日,册妃韦氏为皇后,擢后父玄贞为豫州刺史。中宗素爱韦后,至欲进后父为侍中,裴炎以玄贞无功,不宜遽跻高位,因入朝谏阻。中宗不从,炎再三力争,惹得中宗怒起,厉声叱道:“我把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何况区区一侍中呢?”
甫经嗣位,就如此糊涂,怪不得后来死在后手。炎不禁惶惧,转白太后武氏,武氏忽忆起前情,遂想出一种废立的计策来了。
先是西蜀人袁天纲,曾官并州令,素精相术。唐初天策府功臣,多经天纲相视,言无不验。武士彟闻他善相,亦邀至家中,令遍视家属。天纲见武氏母杨氏,便道:“夫人当生贵子。”及见二子元庆、元爽,又道:“将来官至三品,但不得贵显终身。”嗣见武氏姊韩国夫人,便叹息道:“此女也是贵相,可惜不利藁砧。”武氏尚幼,经保姆抱他入堂,绐以男孩。天纲注目细视,不禁惊异道:“这果是男孩么,若换作女子,乃是不可限量了。”
士彟笑道:“果是女子,将来有何结果?”天纲道:“龙瞳凤颈,相当极贵。”
士彟道:“想是好作皇后了。”天纲道:“贵为皇后,还是意中事。我看来尚不止此。”士彟道:“莫非做女皇帝不成?”天纲道:“女子如有此相,当真要做女皇帝。”语见《唐书·袁天纲传》,并非捏造,且天纲以技术著名,前文未曾载及,借此补叙,亦足弥阙。士彟亦似信非信,至武氏长大起来,兄姊等常以女皇帝三字,作为戏言。武氏少读史书,晓得历朝以来,从没有女皇帝出现,所以天纲遗言,也当他是笑谈,不足凭信,谁意时来运凑,福至心灵,由才人进为昭仪,由昭仪进为皇后,由皇后进为太后,步步春风,事事如意,于是得陇望蜀,想实验那天纲所言,居然欲做女皇帝了。术士多贻误国家,观此益信。可巧中宗枉法,裴炎进谗,乐得乘间废立,自作天子。
当下与裴炎定谋,乃密召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勋等,勒兵入宫,即于二月五日,集百官于乾元殿,太后武氏,赫然临朝。中宗随了出来,欲就御座,忽由裴炎宣太后敕,废中宗为庐陵王,令程务挺等扶他下殿。中宗愕然道:“我有何罪?”武氏叱道:“汝欲以天下畀韦玄贞,尚得云无罪么?”中宗无词可答,只得由他牵去,锢入别室。武氏又问群臣道:
“嗣王失德,已经废立,此后帝位应属何人?”裴炎即应声道:“应立豫王。”
大众都极口赞成。看官道豫王为谁?原来就是相王旦。他本名旭轮,曾封殷王,见前回。徙封豫王,改双名为单名,去一旭字。未几即改封相王,易名为旦。高宗末又还封豫王,这是高宗少子,与中宗为同母弟兄。高宗本有八子,长名忠,刘氏所出,已经赐死。见二十六回。次名孝,郑氏所出,早岁即殁。三名上金,杨氏所出,四名素节,萧淑妃所出,均已被谪。见前回。
还有弘、贤、哲、旦四子,均是武氏所出。弘被鸩,贤被废,见二十八回。
中宗哲又复废去,只剩豫王旦一人,申说处最足醒目。裴炎等当然推戴,何烦拟议。只武氏心中,恰想自己做女皇帝,偏经裴炎等推立豫王,众口一辞,那时又不便独伸己意,没奈何允诺退朝。越日立豫王旦为皇帝,改元文明。
豫王妃刘氏为皇后,子成器为太子。废中宗子重照为庶人,流韦玄贞至钦州。
武氏仍临朝称制,令嗣皇帝居住别殿,所有国政,不得预闻。还是立个傀儡,较为有名。
是时长安无主,乃命刘仁轨为西京留守。仁轨以衰老辞,且举汉吕后事以作规诫。武氏手书慰勉,仁轨乃奉命而去,未几病殁,诏令百官赴哭,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因高宗安葬乾陵,即以仁轨灵榇陪葬。仁轨不失为忠,故叙笔亦较详。武氏又恐废太子贤,出居巴州,或有谋变等情,会贤作黄台瓜词云:“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武氏越疑他怨望,密嘱将军邱神绩,驰赴巴州,逼令自杀,佯贬神绩为叠州刺史,自至显福门举哀,追复他雍王旧爵。贤封雍王,见二十八回。寻复召神绩为金吾将军,宫廷始知武氏杀贤事。贤既杀死,复猜忌庐陵王哲,令出居房州,再徙至均州。进兄子武承嗣元爽子。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承嗣请追尊祖考,创立七庙。裴炎入谏道:“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应自私所亲。汉吕氏崇封产、禄,因以致败,太后难道未闻么?”
武氏怫然道:“吕氏滥封母族,原足致亡,我是追崇亡亲,有何妨碍?”裴炎又道:“凡事当防微杜渐,不应自开端绪,还乞太后明鉴!”武氏始终不从,且有恨裴炎意。嵩阳令樊文揣摩迎合,献呈文石。武氏命列置朝堂,作为瑞征。尚书右丞冯元常奏言:“樊文迹涉谄诈,不可诬网天下,”说了数语,被黜为陇州刺史。嗣是内外臣僚,侈言符瑞,武氏即下敕改元,称为光宅,旗帜俱从金色。称东都为神都,大易官名,尚书省改称文昌台,仆射改称左右相,六部为天地四时六官,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御史台分为左右肃政台。此外大小官制,亦一律变更。
遂尊五代祖武克己为鲁国公,妣为夫人,高祖居常为北平郡王,曾祖俭为金城郡王,祖华为太原郡王,父士彟为魏王,妣皆为妃。在洛阳建立五庙,岁时致祭。进武三思为右卫将军,三思系元庆子,即承嗣从弟。还有武攸暨、武攸宁、武攸归、武攸望等,俱靠着太后家族,连类升官。武氏前曾贬死二兄,此时胡竟变计?想由承嗣等善谀而来。诸武用事,内官多受排挤,外官又多遭贬斥。李绩孙敬业,袭爵英国公,本任眉州刺史,被贬为柳州司马。
弟敬猷为盩厔令,亦致免官。给事中唐之奇,贬为括苍令。詹事府司直杜求仁,贬为黔令。长安主簿骆宾王,贬为临海丞。御史魏思温贬为盩厔尉。数人俱作客扬州,同病相怜,遂协谋起兵,借匡复庐陵王为名,推敬业为统帅,思温为谋主,悄悄的举起事来。武氏原是应讨,但因失职举事,未免有私,故叙笔亦含贬意。思温想了一法,先令私党监察御史薛璋,一作仲璋。求使江都,既得此差,又令雍州人韦超,讦告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璋立收敬之系狱,敬业矫称扬州司马,是说奉旨谳狱,提出敬之,把他杀死。当即开府库,赦囚徒,复称嗣圣元年,立起幕府三所,一名匡复府,一名英公府,一名扬州大都督府。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事。令唐之奇、杜求仁为左右长史,参军李宗臣及薛璋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且求得一人貌类废太子贤,置诸军中,诡说贤尚未死,逃难至此,令他起兵。理直气壮之事,何必作此鬼祟。州民颇闻风响应,旬日间得众十余万,乃令骆宾王草起檄文,移传各州县,东南大震。武氏闻警,正拟遣将往讨,忽接到檄文一纸,即随手展开,但见上面写着: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
洎乎晚节,秽乱春官,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宫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孤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武氏看到“弑君鸩母”句,微笑道:“我何曾有此事?含血喷人,有哪个相信呢?”檄文中惟此语近诬,故特借武氏口以辩驳之。又览将下去,便是: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