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室江山,全赖李世民造成,故先行提出。世民母窦氏,本是一个女中豪杰,他父名毅,曾仕周为上柱国,尚武帝姊襄阳长公主。窦女生时,发垂过颈,三岁发与身齐,授读女诫、列女传等书,过目不忘。及隋高祖杨坚篡周,女自投床下,慨然道:“恨我非男子,不能救舅家。”毅忙掩女口,命勿妄言,暗地里却很自惊异,尝语公主道:“此女有奇相,且智识不凡,宜为他小心择婿。”乃就屏间画二孔雀,遇人求婚,先令试射,阴约中目,方将女许字。
那时贵胄王孙,争来角射,几乎门限为穿,偏偏张弓发矢,都不能达到目的,只好败兴而去。独李渊后至,连发二箭,一中左目,一中右目,因得成就了一段良缘。嗣生四男一女,长名建成,次子就是世民,又次名玄霸,又次名元吉,一女适临汾人柴绍,详情俱见后文。世民生时,有二龙戏跃门外,三日方去,途人相率称奇,母亦料为异徵,特加怜爱。越四年,有书生自称善相,进谒李渊,甫见面,即语渊道:“公当大贵,且必有贵子。”渊乃召四子出见,书生独指世民道:“龙凤呈姿,天日露表,将来必居民上。公试记着!此儿年近二十,就能济世安民,愿公勿轻视哩。”渊闻言甚喜,书生即辞去。嗣由渊转了一念,恐书生泄语他人,反致不妙,当即遣人追蹑,不意四处找寻,并无下落,遂惊以为神。乃采济世安民一语,作为次子的定名。
世民才阅十余龄,已将古今兵法,揣摩纯熟,复生成一副胆力,到处交游,轻财仗义,端的是天纵英姿,不同凡品。至炀帝被围雁门时,他年已十六岁了。叙入世民,即插入窦后一段故事,并将兄弟姊妹,亦随手带过,是绝好的销纳文字。
云定兴见了世民,问过履历,已知他是名家子,更因他相貌魁奇,格外加敬。世民即献计道:“始毕倾国前来,围攻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因敢猖獗至此。为我军计,应大张军容,布设旌旗数十里,连续不绝,就使到了夜间,亦必鸣钲击鼓,互相哗应。始毕闻我大举,必疑是援兵齐集,望风遁去了。”定兴点首道:“这是一条疑兵计,今日正用得着哩。”就定兴口中,叙出计名。当下依计行事,逐队进行。果然始毕可汗堕入计中,即解围自去。炀帝得安返东都。世民居定兴营中,约有年余,并不见有甚么赏典,但听得都下传闻,车驾又南幸江都,杀死了好几多谏官,遂不禁自叹道:“主昏若此,我在此何为?”遂辞别定兴,仍然归里。会草泽英雄,乘着炀帝南幸,又复四起。李渊受诏为太原留守,世民即随父至任。有贼帅甄翟儿,自号历山飞,率悍目来攻太原。渊麾兵出击,深入贼阵,为贼所围,世民提弓跃马,只领着健骑数十,突围而入。贼众前来拦阻,均被世民射退,阵势渐乱。渊乘机杀出,复招集步兵,与世民夹击贼众,杀得尸横遍野,血流盈渠。
甄翟儿仓皇遁去,太原复安。转瞬间又过一年,炀帝尚留驻江都,沉湎声色,那四面八方的草头王,陆续起来,竟把这浩荡中原,变成了四分五裂的世界。
自炀帝七年间起,至十三年止,各路揭竿起事,差不多有数十起,除杨玄感已见前文外,由小子胪述如左:
梁武周起马邑。林士弘起豫章。刘元进起晋安。上均自称帝。朱粲起南阳。自号楚帝。李子通起海陵。自号楚王。邵江海起岐州。自号新平王。薛举起金城。自号西秦霸王。
郭子和起榆林。自号永乐王。窦建德起河间。自号长乐王。王须拔起恒定。自号漫天王。
汪华起新安。杜伏威起淮南。以上均自号吴王。李密起巩。自号魏公。王德仁起邺。自号太公。左才相起齐郡。自号博山公。罗艺起幽州。左难当起泾。冯盎起高罗。以上均自号总管。梁师都起朔方。自号大丞相。孟海公起曹州。自号录事。周文举起淮阳。自号柳叶军。高开道起北平。张长凭起五原。周洮起上洛。杨士林起山南。徐圆朗起豫州。张善相起伊汝。王耍汉起汴州。时德叡起尉氏。
李义满起平陵。綦公顺起青莱。淳干难起文登。徐师顺起任城。蒋弘度起东海。王薄起齐郡。蒋善合起郓州。田留安起章邱。张青持起济北。臧君相起海州。殷恭邃起舒州。
周法明起永安。苗海潮起永嘉。梅知岩起宣城。邓文进起广州。杨世略起循潮。冉安昌起巴东。宁长真起郁林。李轨起河西。自号凉王。萧铣起巴陵。自号梁王。
这数十起草头王,统是史册上留有名目,可以录述。此外尚有许多幺么小丑,东劫西掠,骚扰民间,实属纪不胜纪,史家总称为群盗,小子也不敢捏造姓名。实事求是。那久驻江都的隋炀帝,还日坐迷楼,采集吴娃,镇日里花天酒地,醉死梦生。一班献媚贡谀的杨家奴,又把各处的警报,匿不上闻,眼见得杨氏基业,是朝不保夕了。太原留守李渊,目击时艰,时常愁叹,独世民别具志趣,只管倾身下士,结识几个眼前英雄,密图大举。晋阳令刘文静,及宫监裴寂,尝与世民往来。文静器重世民,深自结纳,寂尚不以为然。会寂与文静同宿城楼,遥见境外烽火连天,不禁长叹道:“身为穷官,复遭乱离,如何图存?”文静反微笑道:“时事可知,我两人果属同心,怕什么贫穷呢?”寂即转诘道:“刘大令有什么高见?幸乞指教!”文静道:
“乱世出英雄,你不见李公子世民么?”寂摇首道:“他虽有些才识,究竟是个少年,能成得什么大事?”文静道:“此子虽属少年,却是个命世奇材,你休得看错哩!”文静眼力过人。寂仍似信非信。越宿,有江都使持诏到来,宣示李渊,略称:“李密叛乱,刘文静与密通婚,应该连坐,着即革职下狱”云云。渊不敢违慢,即将文静拘入狱中。李世民闻文静下狱,急往探望,狱吏见是李公子,当然放入,两下相见,世民代为叹惜。文静道:“今天下大乱,还有什么正当的赏罚?除非有汉高祖、光武帝等,崛起世间,拨乱反正,或尚得善恶分明,没有冤死的好人。”世民勃然道:“君亦未免失言,难道今世必无异才,只恐肉眼未识真人呢!我来此探君,正欲与君共图大事,岂似寻常儿女子,看着亲友下狱,束手无策,但知向他哭泣么?”文静鼓掌道:
“好!好!我的眼力,究属不弱。公子果具命世才,我当代筹良策。今天下大乱,群盗如毛,有真主出,正好收为己用,号令天下。即如太原百姓,俱避盗入城,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麾下,复有数万兵士,就此乘虚入关,传檄四方,不出半年,就可成帝业了。”世民闻言,沉吟半晌,徐徐的答道:“君言确是良策,但恐家父不从,奈何?”文静道:“这也不难。”
说至此,即与世民附耳密谈,寥寥数语,世民已经了解,便告别出狱,自去邀裴寂宴饮。寂颇使酒好博,世民既盛筵相待,复出私钱数万缗,与寂作樗蒲戏,故意的输钱与寂。寂因此兴高来烈,日夕过从。自是两情款洽,世民因以密谋相告。寂踌躇道:“尊公与我,原系旧友,但明言相劝,恐反见拒,看来只好暗渡陈仓哩。”世民道:“全仗大力。”寂答道:“现且不必明言,缓日自当报命。”文静嘱世民语,已用虚写,及裴寂替世民画策,亦仍此法,好在用笔不同。世民喜谢,寂即辞出。
隔了一日,设席晋阳宫,请李渊入宴。原来隋高祖初都长安,继在长安城东,营一新城,名曰大兴。炀帝更营都洛阳,号为东都。后来四处游幸,各置行宫。晋阳宫就是行宫之一,宫中设有外监,正副各一人。解释处,万不可少,且隋都、隋宫亦俱得连类表明。李渊留守太原,兼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此次寂请李渊入宴,渊以为责居监守,不妨赴席。寂殷勤迎接,入席坐定,当有美酒佳肴,依次献奉。两人对酌。欢然道故。渊即开怀畅饮,连尽数大觥,已含有五六分酒意。忽。听得门帘一动,环珮声来,渊定睛一瞧,竟走进两个美人儿,都生得。十分佳丽,仿佛如姊妹花一般。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两美人婷婷袅袅,趋近席前,向渊参见。渊慌忙。答礼,寂即指引两美人,左右分坐,重行劝酒。渊已酒醉糊涂,也不。问明来历,一味儿的乱喝。喝到酩酊大醉,即由两美人扶掖去睡,虽。不及颠鸾倒凤,已居然偎玉倚香。小子有诗叹道:
开樽幸接旧相知,更遇名花索笑时。
莫怪隋家浪天子,真人到此也迷离。
究竟李渊醒后,如何处置这两美人,且看下回续表。
首段总揭唐事,以女祸为第一条件,已将全唐二百九十年的大纲,笼括在内。入后叙李家父子,作两段分写。不致直捷无味。插叙四方乱事,出以简括。眉目。甚清,一览了然。结末即接入晋阳宫事,标明女祸之开端。观此一回,已见得妙手。经营,自成杼柚。
虽曰小说,恰具大文,阅者勿视为寻常笔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