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又令诸子吴王恪、齐王恪、蜀王祐、蒋王恽、越王贞、纪王慎等,分任各州都督,或为刺史。恪督安州,屡出游猎,侵扰居民,侍御史柳范,上书弹劾,恪乃免官。后来谏议大夫褚遂良,奏称:“皇子稚年,未知从政,不应令掌州事,现不若留居京师,待教养有成,乃可遣往治民。”太宗虽以为然,但不过召还一、二人罢了。贞观十一年七月,大雨兼旬,谷、洛水溢,流入洛阳宫,毁坏官寺民居,溺死约六千余人。有诏令所毁宫室,略加修缮,不得过费。撤废明德宫内的玄圃院,把院中材料,赐给受灾各民家。且命内外百官,各上封事,极言过失。大臣等应诏陈言,多切时弊。魏征上十思疏,尤为剀切。略云:
人君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
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所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审慎。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得,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文武并用,可垂拱而治矣。
越年又复大旱,魏征更上十渐疏云:
臣奉侍帏幄十余年,陛下许臣以仁义之道,守而不失,俭约朴素,终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顷年以来,寝不克终,谨用条陈,聊裨万一。陛下在贞观初,清洁寡欲,化被荒外;今万里遣使,市索骏马,并访怪珍;昔汉文帝却千里马,晋武帝焚雉头裘;陛下居常论议,远希尧、舜,今所为反欲处汉文、晋武下乎?此不克终一渐也。陛下在贞观初,护民之劳,煦之如子,不轻营为;顷既奢肆,思用人力,乃日百姓无事则易骄,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百姓逸乐而致倾败者,何有逆畏其骄而为劳役哉?此不克终二渐也。陛下在贞观初,役己以利物;比来纵欲以劳人,虽忧人之言,不绝于口,而乐人之事,实切于心。四语最中太宗病源。此不克终三渐也。陛下在贞观初,亲君子,斥小人;比来轻亵小人,礼重君子;重君子也,恭而远之,轻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莫见其非,远之莫见其是;莫见其是,则不待间而疏,莫见其非,则有时而昵。昵小人,疏君子,而欲致治,非所闻也。此不克终四渐也。陛下在贞观初,不作无益,而今难得之货,杂然并进,玩好之作,无时而息;上奢靡而望下朴素,力役广而冀农业兴,不可得已。此不克终五渐也。
陛下在贞观初,求士若渴,贤者所举,即信而任之,取其所长,常恐不及;比来由心好恶,以众贤举而用,以一人毁而弃,虽积年任而信,或一朝疑而斥。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迹,一人之毁,未必可信,积年之行,不应顿亏。陛下不察其原以为臧否,使谗佞得行,守道疏间。此不克终六渐也。陛下在贞观初,高居深拱,无田猎毕戈之好;数年之后,志不克固,鹰犬之贡,远及四夷,晨出夕返,驰骋为乐,变起不测,其及救乎?此不克终七渐也。
陛下在贞观初,遇下有礼,群情上达;今外官奏事,颜色不结,间因所短,诘其细故,虽有忠款而不得伸。此不克终八渐也。陛下在贞观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比恃功业之大,负圣智之明,长傲纵欲,无事兴兵,问罪远裔,亲狎者阿旨不肯谏,疏远者畏威不敢言,积而不已,所损非细。此不克终九渐也。陛下在贞观初,频年霜旱,畿内户口,并就关外,携老扶幼,来往数年,卒无一户亡去,此由陛下矜育抚宁,故死不携贰也。比者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敝尤甚,市物繦属于廛,递子背望于道,脱有一谷不收,百姓之心,恐不能如前日之帖泰。此不克终十渐也。夫祸福无门,惟人所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今旱熯之灾,远被邻国,凶丑之孽,起于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惧忧勤之日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臣所以郁结长叹者也。
太宗看到两疏,总算优诏褒答,并给特赐。惟这位魏玄成公,征字玄成。
虽然事君以忠,有犯无隐,所说十思、十渐,统是抉出太宗的心病,对症发药,但尚有一种大弊,未闻规谏,这也不免是魏公的罅漏。小子依史论叙,反不得不责备贤人了。得春秋大义。看官道是什么大弊?原来太宗素性好色,见有美貌钗裙,往往不肯放过,所以弟妇杨氏,及隋后萧氏,一古脑儿收入后宫,充作妾媵。此外妃嫱嫔御,也不可胜数。史传上载着徐贤妃,说他五月能言,四岁通论语、诗经,八岁能属文,至十余岁后,秀外慧中,才名卓著,太宗召为才人,累迁至贤妃,始终宠眷不衰。还有吴王恪母,是隋炀帝女儿,隋亡后辗转入宫,也得恩宠。齐王祐母阴妃,蒋王恽母王妃,越王贞母燕妃,纪王慎母韦妃,都是太宗的佳眷。太宗意尚未足,尚想采选几个美人儿,作为后半世的娱乐。天意似亦恨他渔色,特地产出一个绝世娇姝,教他来搅乱唐宫,闯出一场大祸,酿成千古未有的骇闻。这人为谁?就是人人晓得的武则天。特笔点清。武氏系并州文水人,父名士彟,系高祖故交。高祖留守太原,曾引为行军司铠参军,见第二回。及既受隋禅,士彟得进封光禄大夫,兼义原郡公,累迁至工部尚书,加封应国公,历利州、荆州都督,得终天年。他元配为相里氏,生下二子,长名元庆,次名元爽。继娶杨氏,生下三女,长女嫁贺兰氏,青年守寡,次女就是武则天。则天非武氏名,后来武氏篡唐号周,自称为则天皇帝,乳名失传,史册上说他叫作武曌,相传古无曌字,由武氏杜撰出来,以日月悬空自拟,因名为曌。生年十四,已经艳名远播,传入宫廷。太宗正留意物色,既闻有此美人,便遣使征召。武母杨氏,骤然接敕,不禁大恸,握手诀别,且嘱且泣。武氏独谈笑自若,且劝母道:“女得往见天子,安知非福?奈何先自悲泣呢?”已是不凡。母乃收泪,送他上车。及到京师,入宫谒见太宗,一些儿不露慌张,盈盈下拜,自陈姓氏,三呼万岁,无不合体。太宗命他起来,举目一瞧,正是芙蓉颜面,荳蔻年华。问他芳龄,不过二七,身子恰已颀长,仿佛有十七八岁形景。太宗略问数语,武氏均应对称旨,最动人的,是一双俏眼,百啭娇喉,恁你铁石心肠,也要被他情牵意转。何况太宗是个色魔,哪有不称心如意?当下命入后宫,待到黄昏时候,便召他侍寝。娇小娃儿,已解风月,太宗尚恐他禁受不起,偏他纵体入怀,毫不怯避,春风一度,啼笑皆妍,更有一种柔媚情形,令人不醉自醉,不迷自迷,太宗虽有许多妃嫔,却未曾经过这般滋味。
到了巫峡梦阑,扶桑日上,太宗勉起视朝,看那被底娇娃,尚在朦胧半醒,****露透,眉黛春浓,太宗越瞧越爱,便赐他一个芳名,叫着媚娘,轻轻的呼了几声,武氏才觉惺忪,急欲起床谢恩,那太宗已自走了。视朝以后,便即下诏,册武媚娘为才人,武媚娘当然谢赏。太宗令居福绥宫,且把那老年宫娥、彩女等,尽行放出,连从前高祖所宠的尹、张二妃,均令出宫归家。
可报前恨。就是亲近邀宠的萧后,也不复召幸,一心一意的爱恋这武媚娘了。
小子有诗叹道:
商纣丧邦本狐媚,周幽失国兆龙漦。
试看唐室留遗祸,也是娥媚得宠时。
太宗正在欢娱,忽由西域递来警报,又要扰动兵戈了。欲知详情,且看下回。
叙长孙皇后之崩,不厌从详,所以彰皇后之贤,而惜其不永天年,为唐宫志悼也。
叙武媚娘之入宫,亦不肯从略,所以揭太宗之过,而嫉其至老渔色,为唐室志乱也。中录十思、十渐两疏,有褒中寓讥意。何言之?唐代谏臣,莫如魏征,唐代奏议,亦莫若魏征之十思、十渐两疏。但长孙皇后之遗言,征应亦闻之,何不再行提及?武媚娘之召为才人,亦何不力加奏阻?徒就普通君德,陈入千百言,吾犹惜其未中主弊也。且太宗遥望昭陵,征独以献陵为请,未尝劝太宗回忆后言,看似为主劝孝,实则父子之亲,不及夫妇。后德可忘,而武氏即进,乱端生矣。著书人连类并叙,不特为太宗惜,抑且为魏征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