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最易知晓。贼方聚谷,诱动饥民,我先给以食,饥民得安,谁愿从盗?且诸县尚无守兵,贼或入城,仓谷适为贼资,何若先行赈饥为妙?”诸将又问道:“何故不置烽燧?”式又道:“烽燧所以促救兵,我兵已尽集城中,无兵为继,徒举烽以惊士民,是反自溃乱了。”诸将又问使懦卒为候骑,少给甲兵,究是何意?式复道:“候骑苟用锐卒,遇敌即斗,斗死将何人通报呢。”于是诸将皆下拜道:“如公智谋,非末将等可及,敢不拜服。”王式所言,实皆情理中事,但诸将未曾深思耳。当下尽欢而散。未几诏命已下,加王式官右散骑常侍,诸将各赏赍有差。惟此次成功,外由王式,内有夏侯孜,孜既荐举王式,且与式书道:“公但期擒住贼魁,所需军费,有我在朝,定当不误。”式赖此行军,所奏军情,求无不允,因此不到数月,即已平贼。
裘市解到京师,当然是做了刀头面,不消细说了。
浙乱既平,乃图南诏。时安南都护李鄠,已克复播州,拟向南诏进兵,偏安南土蛮,因前时鄠至安南,曾杀死蛮酋杜守澄,各图报怨,乃潜引南诏兵众,乘虚攻陷交趾。鄠猝不及防,只好逃奔武州,告急唐廷。廷议发邕、管及邻道兵,往救安南,另诏盐州防御使王宽为安南经略使,贬鄠为儋州司户。鄠尚未接诏,方收集士兵,击破群蛮,再取安南,正思将功抵罪,不意王宽到来,传到诏书,已经遭贬;再经宽举发鄠杀守澄罪状,更流鄠至崖州。
朝廷以杜氏强盛,暂事羁縻,特赠守澄父存诚为金吾将军,并为守澄申冤。
其实蛮人未尝感德,南诏益复横行。咸通二年,南诏复攻陷邕州,经略使李弘源,弃城奔峦州。嗣因南诏兵引去,始复还城。前邕、管经略使段文楚,已入为殿中监,此时再受命复任,贬弘源为建州司户。懿宗方免白敏中相职,进左仆射杜悰代相,悰上言:“南诏强盛,西川兵食单寡,未便与争,不若遣使吊祭,谕以新王名号,适犯庙讳,所以未行册命,待他改名谢恩,然后遣使,庶全大体”云云。乃是掩耳盗铃之计。懿宗乃遣左司郎中孟穆为吊祭使。穆尚未发,闻南诏又入寇巂州,转攻邛崃关,穆遂不行。
转瞬间又是一年,安南经略使王宽,屡上紧急奏章,说是南诏,屡寇安南。懿宗特授前湖南观察使蔡袭,代任安南经略,且调发许、滑、徐、汴、荆、襄、潭、鄂诸道兵马,归袭派遣。兵势既盛,寇乃引退。岭南旧分五营,广、桂、邕、容、安南,皆隶岭南节度使。左庶子蔡京,性多贪诈,时相独说他有吏才,奏遣京制置岭南。京奏请分岭南为二道,以广州为东道,邕州为西道。朝廷依议,即命岭南节度使韦宙为东道节度使,蔡京为西道节度使。
蔡袭率诸道军,镇守安南。京恐他立功,特奏称:“南蛮远遁,边徼无虞,多留戍兵,徒费无益,不如各遣归本道。”有诏依议,令袭遣还戍兵。袭奏言:“群蛮伺隙,不可无备,乞留戍兵五千人。”朝廷不省。袭又以蛮寇必至,交趾兵、食皆缺,势且谋、力两穷,乃作十必死状申告中书。怎奈一班行尸走肉的宰辅,专顾目前,不知后患,任他如何说得要紧,仍然搁置不提。
可恨,可叹。
会当徐州兵变,逐去节度使温璋。徐州曾号武宁军,自王智兴镇守后,募勇士三千人自卫,有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名,骄横不法,为历任镇帅所畏惮。一夫猝呼,千人响应,节度使辄为所逐,所以宣宗时叠经两乱,经田牟莅镇后,饮酒犒赐,日以万计,乃得少安。回应前文。牟殁璋继,银刀军闻璋素严饬,阴怀猜忌。璋虽开城慰抚,始终未惬众望,仍为所逐。有诏调王式移镇徐州,令带许、滑两军随行。许军即忠武军,滑军即义成军,前从式平浙东,尚未归镇,至此由式奉命启程,即率两军自随。既至徐州,银刀军怕他势盛,不敢不出城迎谒。式不动声色,好言劝慰,入城三日,宴飨两镇兵士,但说是饯他归镇。银刀军暗地生次,总道好拔去眼中钉,乐得醉酒食肉,高枕而卧。不料到了夜间,有无数兵士杀入,才伸了头,已被割去,或先伸出手足,也被剁断,内有几个眼明手快,脚长身俏的人物,溜将出去,那外面却已围得密密层层,无隙可钻,结果是仍然一死。至杀到天明,把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骄兵,一古脑儿杀尽。看官道兵从何来?就是那许、滑两镇兵士,暗受王式指挥,来歼这种骄卒。可怜数千人性命,悉数了完。虽是咎由自取,王式亦太觉辣手。式先斩后奏,廷议以为办理妥贴。
且敕改武宁为徐州团练使,隶属兖、海,划徐州归淮南,更置宿、泗观察使,留二千人守徐州,余皆分隶兖、宿。令式分配将士,赴诸道讫,然后将许、滑两军,遣归本镇,并召式还京,任左金吾大将军。式系王播从子,父名起,曾入翰林,为侍讲学士,出任东都留守,进官尚书左仆射,封魏国公,平生饱学,书无不窥,殁谥文懿。起以文学显,式以武功称,父子扬名,富贵终身,这也好算是贤桥梓呢。《旧唐书》谓式系播子,今从《新唐书》。
且说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行政苛刻,尝设炮烙刑毒虐兵民,终为军士所逐,出奔藤州。事闻于朝,诏贬为崖州司户,京不肯南行,还至零陵,受敕赐死,改派桂管观察使郑愚,接受岭南西道节度使旌节。惟安南自遣还戍兵后,边备空虚,南诏遂号召群蛮,有众五万人入寇。经略使蔡袭,上表告急,诏发荆南、湖南兵二千,桂管义征子弟三千,往诣邕州,受郑愚节制,遣援安南。俗语说得好:“远水难救近火。”援兵虽出发,哪能飞至安南?
那南诏兵已经围攻交趾,蔡袭婴城固守,一面又飞书乞援,懿宗虽复下敕,调山南东道弓弩手千人,续往救急,偏一时未能到达。交趾危急万分,好容易守过残冬,到了咸通四年正月间,城中兵粮皆尽,竟被蛮兵陷入。袭巷战半日,左右无遗,只剩孤身一人,徒步力斗,身中十矢,没奈何大吼一声,杀开一条血路,趋往海滨。安南亦有监军,他已先时出城,下船逃命,至袭仓皇赶到,船早离岸,后面蛮兵又至,忍不住仰天下泪道:“袭一死报国了。”
遂跃海而死。忠义可嘉。适荆南将士四百余人,本在交趾助守,至是因城陷出奔,走至城东水际,四顾无船。荆南将元惟德等语众道:“我辈无船可渡,入水必死,不若还与蛮斗,我等以一身易二蛮,也还值得。”众士应声许诺,遂还入东罗门,乱砍乱剁,杀毙蛮兵二千余名。以一身易四五蛮,愈觉值得。
蛮将杨思缙领众来攻,惟德等力尽身亡,四百人同时毕命。南诏两陷交趾,掳杀至十五万人,留兵二万,令杨思缙据守。所有溪洞夷、獠,尽行降附。
急报驰达唐都,有诏召还诸道兵,分保岭南东、西道。蛮兵复进寇东、西江,寝逼邕州,岭南西道节度使郑愚,恐慌的了不得,忙表请辞职,但说自己是个儒臣,素无将略,乞速任武臣,镇遏蛮方。懿宗乃调义武节度使康承训,出镇岭南西道,发荆、襄、洪、鄂四道兵马,给他调遣。又任右监门将军宋戎,为安南经略使,发山东兵万人,随往控御。各道兵络绎奔赴,饷运甚艰。润州人陈磻石,请造千斛大舟,自福建运达广州,稍得接济军食。
但大舟入海,有时遇着飓风,不免漂没。有司辄系住舟人,令他偿还。或竟夺商舟载米,把他原有货物,委弃岸上。舟上商人,欲诉无门,多半蹈海自尽。小子有诗叹道:
保全王室仗屏藩,外域何堪撤戍屯。
良将捐驱强寇炽,徒劳士马效星奔。
究竟康承训等能否收复安南,且至下回续表。
裘甫一无赖子,揭竿而起,骚扰浙东,得良将以荡平之,本非难事,郑祗德非其伦也。王式受命论贼,严申军令,制敌有方。以之平贼,绰有余裕,然非夏侯孜主持于内,则专阃虽得良才,举动必多掣肘,恐亦难望成功;即幸成矣,亦未必若是神速也。孜为相无他长,独专任王式,不让晋公,至若安南之遇寇,不闻孜发一策,献一议,岂能任王式,偏不能任蔡袭耶?袭请留戍卒,不得邀允,卒至蹈海以殉,可悲可惜。盖将相不和,断未有能成事者。式之成功也以幸,袭之致死也以不幸,观于此而知行军之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