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昭义节度使刘悟,因不肯移节,仍守原镇。监军刘承偕,在宫时得宠太后,视为养子,既为昭义监军,恃恩傲物,尝在大众前窘辱刘悟,且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悟窥破阴谋,讽军士杀汶,并执住承偕,举刀拟颈。幕僚贾直言责悟道:“公欲为李司空么?安知军中无人如公。”
名足副实。悟乃不杀承偕,拘系以闻。时裴度正奉诏入朝,穆宗问处置昭义,应如何办法?度顿首道:“臣现充外藩,不敢与闻内政。”穆宗道:“卿职兼内外,何妨直陈所见。”度答道:“臣素知承偕怙宠,悟不能堪,尝贻书诉臣,谓曾托中人赵弘亮,奏闻陛下,陛下可亦闻知否?”穆宗道:“朕未及闻知,但承偕为恶,悟何不早日奏闻?”度又道:“臣入觐天颜,相距咫尺,有所陈请,陛下尚未肯俯从,况千里单言,能遽邀圣听么?”穆宗道:
“前事且不必再提,但论今处置方法。”度答道:“必欲使帅臣归心,为陛下效力,应该敕使至昭义军,把承偕枭示。”度素嫉监军故有此请。穆宗道:
“朕亦何爱承偕,但太后曾视如养子,当更思及次。”度请投诸荒裔,穆宗许可,乃诏流承偕至远州。悟遂释出承偕,上表谢恩。
既而武宁副使王智兴,复逐去节度使崔群,朝廷以力未能讨,即命智兴继任节度使。当时崔植、杜元颍,又陆续免相。元稹得入任同平章事,劝穆宗远调裴度,令他出镇淮南,制敕一下,言路大哗,交章请留度辅政。穆宗乃留度为相,命王播代镇淮南,兼盐铁转运使。度与稹同居相位,当然似冰炭难容。稹屡欲害度,但苦无隙。宦寺多与度未协,特讽穆宗召用李逢吉。
逢吉曾为东宫侍读,出任山南东道节度使,阴谲多谋,密结近幸,至是荐入为兵部尚书,明明是排挤裴度。那知逢吉心肠尤狠,甫经受职,便欲将裴度、元稹,一并捽去,自己好夺取钧席。凑巧有一个善讲谣言的李赏,为逢吉所赏识,即令他至左神策军营,讦告元稹阴谋,说他与裴度有嫌,密结私党于方,募客刺度。神策中尉入奏穆宗,穆宗即命尚书左仆射韩皋,给事中郑覃,与逢吉会同鞫讯,并无实证。当即复奏上去,大约是:“查无实据,事出有因。裴、元二相,同职不同心,所以群疑纷起,有此谣言,请求圣明察夺。”
看官试想!这数句奏语,真是妙不可言,既好把二相同时坐免,复好把李赏轻轻脱罪,一举三得,若非李尚书足智多谋,怎能有此巧计?冷隽有味。果然穆宗览奏,堕入彀中,罢度为尚书右仆射,出稹为同州刺史。有几个謇謇谔谔的言官,未免代抱不平,上疏言:“裴度无罪,不宜免相,稹蓄邪谋,虽未成事,不为无因,应从重谴罚。”穆宗不得已,再贬稹为长春宫使,惟不复相度,竟令李逢吉同平章事。相位到手,究竟长厚者吃亏,刁狡者生色。
但读李逢吉死后无子,冥冥中卒有报应,诈谋亦何益乎?
时李愿出任宣武节度使,宠任妻弟窦瑗,骄贪不法,贻怨军中。牙将李臣则作乱,杀瑗逐愿,推押牙李为留后。监军据实奏闻,有诏令宰相及三省官会议,或谓当如河北故事,授节钺。逢吉力驳道:“河北事出自无奈,今若并汴州弃之,恐江淮以南,均非国家有了。”此语确是。适宋、毫、颍州,亦各奏请命帅。逢吉入白穆宗,请征入朝,令韩弘弟韩充出镇宣武。
穆宗从逢吉言,遣使召,不受命,诏令忠武节度使李光颜,兖海节度使曹华,出兵讨,屡败军。韩充入汴境,又败兵于郭桥。尝与兵马使李质友善,质屡次劝谏,不肯从,会因郁愤,疽发卧家,质乘间突入,斩示众,众皆骇服,遂出城迎充。充既视事,人心粗定,乃密籍军中党恶千余人,尽行逐出,且下令道:“敢少留境内者斩!”于是军政大治。李质得加授金吾大将军。
穆宗因南北粗平,内外无事,奉郭太后游幸华清宫,自率神策军围猎骊山,车马仪仗,夹道如林。及返入宫中,屡与内侍击球,忽有一人坠马,马奔御前,险些儿撞倒穆宗,幸经左右揽住马辔,用力扯转,穆宗方得免伤,但已惊成风疾,两足抽搐,不能履地,好几日不见临朝。李逢吉等屡乞入见,终不见答。裴度三上疏请立太子,且屡入内殿求见,穆宗不得已御紫宸殿,度请速下诏立储,副天下望。逢吉亦请立景王湛为太子。原来穆宗在位二年,尚未立后,有子五人,长名湛,封景王,系后宫王氏所出,逢吉所请,却是立嫡以长的正理。穆宗意尚未决,复经中书门下两省,及翰林学士等,接连陈请,乃立景王湛为太子,册湛母王氏为妃,既而疾瘳。
越年仲春,进户部侍郎牛僧孺同平章事。御史中丞李德裕,即故相李吉甫子,声望本高出僧孺,不意僧孺为相,自己反被黜为浙西观察使,料知李逢吉私袒僧孺,特为僧孺报复私仇,将己排出,牛僧孺等对策不讳,为李吉甫所恨,事见七十二回。因此怏怏失望。牛、李党隙,实始于此。逢吉又密结中官王守澄,倾轧裴度,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削去同平章事职衔。韩愈转任吏部侍郎,复徙为京兆尹。六军不敢犯法,尝私相语道:“是人欲烧佛骨,怎得冒犯呢?”偏逢吉亦忌他刚直,又想出一箭双雕的法儿,既倾韩愈,复陷御史中丞李绅。绅尝排阻王守澄,守澄托逢吉图绅,逢吉遂声东击西,就韩愈身上设法。故例京兆新除,必诣台参,逢吉请加愈兼御史大夫,可免行台参故例。穆宗准奏,绅不知逢吉诈谋,竟与愈相争,往来辞气,各执一是。逢吉即奏二人不协,徙愈为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及二人入谢,穆宗令各自叙明,方知为逢吉所播弄,乃仍令愈为吏部侍郎,绅为户部侍郎,再拟易人为相。不意三年将满,病根复发,过了残腊,竟尔卧床不起,连元旦都不能受贺。看官听着!穆宗甫及壮年,如何一再抱病?他是效尤乃父,专饵金石,以致燥烈不解,灼损真阴。处士张皋,尝上谏穆宗,毋循宪宗覆辙,穆宗亦颇称善,奈始终饵药,不肯少辍,得毋为壮阳计乎?真阴日涸,元气益枵,遂成了一个不起的症候。当下命太子湛监国,湛时年只十六,内侍请郭太后临朝,太后怒叱道:“尔等欲我效武氏么?武氏称制,几倾社稷,我家世代忠贞,岂屑与武氏比例?就使太子年少,亦可选贤相为辅,尔等勿预朝政,国家自致太平。试想从古到今,女子为天下主,果能治国安邦么?”
说至此,即将内侍所上制书,随手撕裂,掷置败字麓中。足为汾阳增色。太后兄郭钊正任太常卿,闻宫中有临朝密议,即向太后上笺道:“母后临朝,系历代弊政,若太后果循众请,臣愿先率诸子纳还官爵,辞归田里。”太后泣道:“祖考遗德,鍾毓吾兄,我虽女流,亦岂肯自背祖训?”乃手书复钊,决不预闻外事。是夕,穆宗崩逝,年三十岁,在位只四年。太子湛即位太极殿东序,是谓敬宗。令李逢吉摄冢宰事,尊郭太后为太皇太后,母妃王氏为皇太后,次弟涵仍江王,三弟凑仍漳王,四弟溶仍安王,幼弟瀍仍颍王,涵母萧氏以下,皆尊为妃。为后回文、武二宗伏笔。还有尚宫宋若昭,素有才望,为穆宗所敬爱,宫中呼为先生,相率师事。
若昭贝州人,父廷芬,以文学著名,子多愚蠢,不可教训,女有五人,长名若莘,次即若昭,又次为若伦、若宪、若荀。若莘,若昭才艺尤优,性皆高洁,屏除铅华炫饰,且不愿适人,欲以学问名家。若莘尝著《女论语》十篇,以汉朝韦宣文君代孔子,曹大家等代颜冉,推明妇道,羽翼壸教。若昭又为传申释,阐发余义。贞元中,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表扬五女才能,德宗悉召入禁中,面试文章,并问经史大义,应对如流,无不称旨。德宗很为褒美,均留侍宫中,号为女学士,凡秘禁图籍,统命若莘总领。宪宗时宠遇如旧。元和末年,若莘病逝,赠河内郡君。穆宗即位,拜若昭为尚宫,嗣若莘职。及敬宗改元,若昭亦殁,赠梁国夫人,若伦、若荀,亦皆早逝,若宪代若昭主宫中秘书,文宗时被诬赐死,后文再表。叙宋若昭事,不没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