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祺是安文田的亲孙女,但起初并不叫安芷祺。小时候,她的名字叫,孙敏。
这里面的故事,很庞大,有点复杂。
简单点说吧。安芷祺的爷爷是安文田。
而安芷祺的亲生父亲——安正军,是家中的次子。
本身,安家是个庞大且传承悠久、有名望的家族。为了保持家族的产业不被分化,宗家是只能有一个的,其他的,都将只能屈居为分家。
而家主的继承,安家一直沿用着这么一条奇怪的规矩:比如,安文田是当代的家主,亦即是家族的掌任者。他膝下有两个儿子。那么,通常情况来说,继承家主之位的理应是长子安正浩。但安家却不是这样的,安家的家主继承之位却是由下任的后代来决定的。
现在的情况是,安正浩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这是被公认的事实。此时安正军尚未育有儿女。故家主之位尚且不能定夺。然而次年,安正军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儿子,而安正浩的妻子却还没有诞下第二个孩子。那么,按照规矩,安正军将在安文田去世或退位后,正式继承家主之位。而安文田的兄弟,则成为家族的执法长老。这看起来好像一切都稳妥妥的,但背后隐藏着的,又岂会那么简单?
其实,安正军妻子生下的也是女儿,但却通过一系列几乎天衣无缝的手段,给换成了儿子。事实上,生这个儿子的只是一户普通的姓孙人家。在巨额酬金的诱huo下,两家达成了协议,并在最终毫无意外地获得了成功。
所以,他们的孩子实际是被调换抚养的。阴谋与算计,在庞大的家族里并不少有,很平常,但也见不得光。
原本事情大概就应该这样过去的了。或许数十年后,即使被查出,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吧。
人生啊——就像一场戏。
姓孙人家偶得横财,却不具备守财的德行和才智,不到两年便因各种原因败光了,再次沦为穷光蛋。这怪不得别人,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怪不得别人,可是,这个换过来的女儿呢?
再过了没多久,孙先生的妻子,像那些横财一样,不想她跑,也还是跑了。
可以想象,安芷祺的童年,是不堪回首的黑暗和悲惨。
她的父亲确实是可恨,村民们都是这么看的。然而可恨、可怜,可恨人何尝又没有可怜之处呢?
尘世间,总是要让好人比较多一些的。毕竟,一个好人常常是斗不过一个坏人的。是不是正因如此,上天只好安排出更多的好人,以维系人间秩序的平衡呢。
姓孙的银落村,即使在看似人人富裕饱足的2035年,依然是个比较落后贫穷的地方。村中居民住的房屋分布仍是相当散乱。住在孙莘(安芷祺的养父)对面的是隔着有二十来米的孙安禄一家,对孙莘的不幸遭遇还是有理解和照顾有加的,亦因此,安芷祺的童年才不至于完全黯淡无光。
孙安禄有一儿一女,大的儿子叫孙雨洋,小的女儿叫孙梦媛。
孙雨洋平时在村附近的学校上完课,放学回家,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躲在二楼的书房里画画。但他有一个坏毛病,就是不喜欢搭理老师布置的书面作业,宁愿面对画卷花上好几个小时,也很少会看书包里的作业本一眼。为此,孙雨洋可没少受责骂挨打,但他每次过后都还是老样子。相比之下,孙梦媛的表现就乖巧多了,但她的学习成绩却是远逊于孙雨洋的。孙雨洋比她高一届,所以,孙梦媛每当有学习上的问题都会找哥哥请教。只是,孙雨洋经常都在专心致志地画画,并不热衷于解答妹妹的问题。
孙敏平时把家务啊作业啊什么该忙的都忙完了,就会去找孙雨洋玩。在她眼里,孙雨洋是个善良温和且聪慧体贴的哥哥——因为孙雨洋比她高一届,所以孙敏小时候就一直以为孙雨洋的年纪比她要大。确实,论身形上,孙敏也是十分瘦小的,主要还是因为自小就营养bu良造成的缘故。
孙雨洋并不排斥这个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甚至对待她比对待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好一些。孙雨洋教她学习、下棋、打扑克、做游戏,甚至教她画画。孙敏除了看他画画外都很欢喜,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愿意离开孙雨洋身边,哪怕是需要很安静,一动不动地呆着。
除了吃饭和上学,孙敏几乎都会在孙雨洋家,或者说,是腻在孙雨洋身边。
当然,睡觉还是要回家睡的,更不能太晚回家,否则的话,孙莘就会气势汹汹地跑来要人,少不了一番侮辱人的话,更少不了对孙敏的一顿好打。
孙敏非常害怕回去那个家,害怕那个整天酗酒发疯的父亲,但是她又不得不去面对。毕竟在这种贫贱之地,能够自保安稳日子尚且不易,没有谁愿意吃力不得好去掺合这些所谓的“善举”。孙雨洋或许愿意,但是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情窦未开的岁月,感情最纯真无暇。
有一次,孙敏在孙雨洋的房间里呆得很晚,玩得也太困了,竟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孙雨洋本来打算叫醒孙敏,提醒她该回家了。但是忽然却想起,孙莘今天不在家。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但孙敏还是会回去,哪怕是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但孙敏还是会努力装出很勇敢的样子在孙雨洋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她并不怕黑。
然后一个人回去。
是否会一个人缩在角落偷偷哭泣。
应该不会。
确实不会。
因为孙敏会感到很庆幸,她能够有一个这样关心她的“哥哥”。她心中有着记挂,鼓励着她。或许哪天以后,他的肩膀会变得更结实更可靠。
那她又何须感到害怕。
甚至不会觉得孤单。
因为孙雨洋大概也会想着她的影子渐渐进入梦乡。
彼此惦挂,那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该……该叫醒她吗?
在这一刻,孙雨洋犹豫了。
今年他十二岁了。
他知道,孙敏的年纪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小,甚至可能与他不相上下。
哎,呸,怎么会想到这些有的没的。
只是,孙敏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样子,突然发觉,那恬静又可爱的脸蛋,实在有点好看。
就像个灰姑娘。
虽然他并不是个王子。
但似乎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守护在她的身边了。
该叫醒她吗?
可是今天她父亲不在家,她并不一定要回去的。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竟不愿意将她惊醒。
孙雨洋有些惘然。
这种奇妙而不可言的感觉,让他略微有些迷醉。
就这样沉默着,看着,一动不动着,足足数分钟。
孙雨洋安慰自己说,他只是不忍心叫醒她,把她一个人赶回到那凄凉的黑暗里。
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或者说,是不太敢。
只需知道,在最后——
孙雨洋轻轻地,走过去,将孙敏抱起,放到了自己平时睡的床席上,并替她盖好薄毯。
逼仄的床版,昏暗的灯光。
阻碍不到那道温暖的视线。
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意义重大的壮举,孙雨洋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连梦都做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清晨,是孙敏把他摇醒的。奇怪孙敏为什么既没有叹一声糟糕昨夜没回家之类的话,也没有问孙雨洋为什么昨晚不叫醒她而竟然让她在这里过夜。孙敏只是若无其事地嗫嚅了一声——哥哥,该起床了。
孙雨洋有些懵然,愣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
孙雨洋并不知道。
孙敏半夜曾醒来。
当她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但漆黑并不能妨碍孙敏的辨认。
她太过熟悉孙雨洋的气息。
所以她马上便知道了是他。她很快便弄清楚了状况。
对此,她并不感到惊讶。相反的,孙敏很高兴。
其实她一直都很想这样。甚至她想以后都能这样。
只要在孙雨洋身边,她就感到无比踏实,不会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亦不会感到彷徨。
那就是依赖。
就像此刻,孙敏偷偷地把脑袋埋进孙雨洋的胸膛,亲昵地蹭着,恋恋不舍。
孙雨洋哥哥——她脑海里只剩下这样的字眼。
真希望这天永远不要亮啊。
……
后来,天亮了。
也让人始料未及。这竟是最后一晚。
……
午后。
“哥哥,你画的真好看。”孙敏在孙雨洋身后,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画画,就这样看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终于是忍不住出声,赞美了一句。
“……嗯?怎么了妹子?”孙雨洋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略微愕然地回过头来看向孙敏。
“没什么,我说你画画,画的真好!”孙敏说着,似是怕孙雨洋依然没听懂,还冲他比了两个大拇指。
“呵呵,是吗,”孙雨洋听清楚了,轻笑一声,遂又回过头去,继续作画,“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别喊我了,我要很专心地画的。下次别这样了哦,不然的话,我可能会生气的呢。”
“哦——”孙敏有些委屈的撅着嘴,幽怨的眼神看着孙雨洋那长着黝黑寸发的后脑勺。不过孙雨洋全然未觉,还真是够认真的。
孙雨洋通常画的不是景也不是物,倒是有点趋向于抽象的风格,为的只是表达出他心中的想法和自由创意,不过旁人一般是看不懂其中的涵义的。孙敏倒也是有特殊待遇了,平时,孙雨洋在作画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打扰他的,仅仅她和他妹妹除外。
不过,另外一个事实是,村里也很少有男孩子或者说是别的女孩子愿意跟他一起玩的。或许主要还是因为常常课堂上公然受到体罚的缘故吧,孙雨洋给同学们的印象往往只有一个——丑角。而且还是无法主动给别人带来欢乐的丑角,但大家偶尔都肆无忌惮的从他身上取乐。
孙雨洋那时候倒还不是懦弱,只是心地太善良了,不会为自己谋想一下而已。倘若有人敢欺负他妹妹的话,孙雨洋为此发威起来的时候,可是连孩子王都惧让三分的。因此,孙梦媛在学校、在村里也算是过得如鱼得水般自在的了,毕竟不是谁都会有那么护短并且有手段的哥哥的,就连孙敏也沾了不少的光。家庭不完整的孩子,通常是比较受欺负的,但孙敏却因为孙雨洋的缘故,成为了唯一的例外。
又过了十多分钟,孙雨洋似乎是终于把难画的地方给解决了,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孙敏适时、却又小心翼翼地问:“哥哥,难得放假两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嘛,之前你就说过今天带我出去玩的……”
一串轻微的窸窣之声,在门外响了半秒。
“啊?是吗?好,呵呵,让你久等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啊。”孙雨洋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井然有序地将画具一一收拾整理好。
“没关系,我不要紧的,只要哥哥不介意,我在旁边看就好……”孙敏也跟着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但在孙雨洋看来,更多的,却像是强颜欢笑。孙雨洋微微颔首,脸上并未动容,心中却是有着一些难以言表的念头掠过。
“马上就好了。你爸爸今天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他还没回来呢……”
“别丧气啦,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做人就要乐观点的好嘛——嗯?这门打不开了。”孙雨洋拉着孙敏的手,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开门,却发现门锁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嘿嘿,其实没什么的,我妹妹有时候生我的气就会给我来这么一下,不慌,我有办法。”孙雨洋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回身从窗户边迈去,随手一拉,窗帘顶藏着的一条结实的绳梯倾泻而下,直达地面,“咱们从这里下吧,敢不敢?”
“啊!”孙敏轻呼一声,连忙摆手:“我不敢。”
“胆子真小。”孙雨洋有些戏谑的眼神看着孙敏,下一秒却冷不防地转身倒扑过去,利索地将孙敏背起,“我背你下去吧!”
“啊——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孙敏起初挣扎了一下,随后却又不反抗了,脸上霎时浮现的潮红,孙雨洋也没扭头看见。
“肯定没问题的!”要不是腾不出手来,孙雨洋都要拍拍胸膛了,“抱紧了嗯。”
确实,两人都顺利无恙地从上面爬下来了。
“哇,哥哥你真厉害呀!”孙敏脸上的红润并未褪去,但她自己又不曾察觉。
“嘿!小意思,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嘛。”孙雨洋看着孙敏红扑扑的脸蛋,心思其实是很细腻的,但要说出的话,还是得把好分寸,“嗯?好陌生的声音,我家里有客人来了?一起去看看吧。”
“好。”孙敏连忙拉住孙雨洋的手。
……
苏翠云从二楼阳台往外看,只见一辆黑色轿车穿行于狭窄村道中,然后停在自家门前。从车上下来了四个黑西装的高大男子,只有领头的没戴墨镜,均是板寸黑发,一看就不像是善类。随手从外面锁上了孙雨洋还在里面的房间,苏翠云急急忙忙地走下楼去迎接。
“嗨……,云云,是你么?”唯一没戴墨镜的男子看见有人从屋外出来,遂上前两步将其拉住,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英俊男子看起来也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了,咋一看就会觉得无比的威势逼人,也可能是身后的跟班衬托所致。
“你……你是?”苏翠云心中忐忑,一时间没想起过从哪见过这个男人。
“也是哦,好多年没见了,难怪你一时认不出,我是浩哥啊!”突然亲临到访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安正浩。
“啊……啊!你……你!”苏翠云的回忆一下子便浮了上来,顿时惊诧失声,“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快、快走开!”
“对不起……云,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安正浩接连说了两次对不起,态度也还一脸的诚恳。身后的跟班顶着烈日站在他后面,一个双手垂直于大腿,一个将手背在身后,一个双手抱于胸前,皆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不,你不用对不起我!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了吧!只求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就好!”苏翠云一边激动地念叨着,一边将安正浩往外推,泪水却止不住的滑了下来。
“呃,好、好……呵呵——我、我可以看一下你儿子吗?”安正浩尴尬地笑着,没料到苏翠云的反应会那么激烈,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想干什么!”苏翠云惊骇地抬头看着安正浩的眼睛。
“没、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他……”
“干什么呢你们!”这时候,孙安禄刚好在农地里忙碌完,正要回家,却看见他的妻子——苏翠云泪流满面地,对面还站着几个神色各异的高大男子。孙安禄可不管来的是什么人物,他只知道他妻子受到委屈了,遂迅速冲上前去将安正浩狠狠往后拉了一下。但还不等他下一步动作,安正浩身后的保镖立马上前,将孙安禄三两下便制伏住了。
安正浩颇不愉快地拍了拍刚被孙安禄拽过的衣袖:“这就是你丈夫吗?呵,真没想到你会跟这种人在一起。”一边说着一边看厌恶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来带走属于我的东西,你应该懂的吧。”
苏翠云脸上惊骇之色更甚,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挡住门口。
“让开。”安正浩的脸色,说变就变。
然而此时,孙雨洋刚好从屋后绕出,却看见门前如此复杂的一幕,遂不假思索地大喊了一声:“妈!这怎么回事?”
安正浩一副恍然的样子,叹道:“噢,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吗?还有个女儿?也长得不错嘛。”
苏翠云根本不跟他解释,只管朝孙雨洋尖叫着:“小洋!别过来!快跑!”
安正浩把头晃了一下,吩咐道:“抓过来。”
原本双手抱胸,脸型在三人中也是最胖的男子应声朝孙雨洋跑去。其余两人则在原地,将孙安禄架得牢牢的,专业的手段和力量使其根本无法挣脱。孙雨洋自知是不可能跑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的,甚至只要一个转身,就可能已经被他抓住衣领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孙敏紧紧的护在身后。可惜,他那弱小的身躯,作出如此伟大的举动,却没有足够的守护力量去支撑。此前孙雨洋在孙敏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要反抗。”
远超同龄人的沉稳性格告诫他,此时一定要冷静。
孙敏向来都是十分遵从孙雨洋说的每一句话的,尽管有些颤抖,但却很安分的没有试图挣扎。于是十秒不到,便被胖脸男子一手挽着一个,毫不费劲地逮过来了。
孙安禄的挣扎倒是越来越激烈,眼看就有挣脱的趋势。安正浩淡淡地说了一句:“觉得累就为自己放松一下吧,轻点哦,闹出什么事情来的话,倒还有点小麻烦的。”
疤脸男子会过意,一拳将反抗的孙安禄敲了个七荤八素,四肢挣扎的力道顿时消散一空。孙安禄并没有昏过去,但身体却是有些不听使唤了。
苏翠云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们!”
安正浩回过头来,冷笑道:“哼,怕么?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毕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翠云被他的狂笑声惊得再次后退,突然转身跑进门口,几秒后再冲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菜刀。“不要逼我!”苏翠云高举手中的利器。
安正浩却毫无忌惮地反而将头凑过去:“少吓唬人吧,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我走啦,如果你想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就跟我一起走吧,哈哈!”又是大笑一声,“男孩带走,女孩不用管了!”
苏翠云脸上的绝望之色闪烁了一下,忽而变得冰冷而决绝。
安正浩似乎毫不担心,转身便大摇大摆地往轿车迈去,完全没有察觉,苏翠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他身后,举刀欲刺,眼看就要“噗”的一声没入血肉中去。“砰!”比预料的这一声更早,在一侧的疤脸男子熟练无比的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子弹准确无误地从苏翠云高举右臂的腋下穿过,从另外一边穿出,不知去向。苏翠云被打得倒仰在地,“啊”的一声,安正浩这才惊觉地回过头来。
“妈妈!!”孙雨洋的吼叫响彻晴空,瞪得龇眼欲裂。
像电影中演的那样,孙雨洋猛地从胖脸男子的双手挟肩间挣脱出来,朝倒在血泊中的苏翠云扑了过去。胖脸男子一瞬间没料到,原本一直安分得很的孙雨洋,反应会如此之快,一时间没来得及拉住,但随后并没有跟上去将其架回来。
苏翠云手中的菜刀早已脱手飞到了远处。艰难且微弱地喘息着,抬手缓缓抚摸着孙雨洋那同样挂着泪痕的脸颊,嘴角轻轻地颤抖着:“小洋……对不起……我……”
孙雨洋脸上的泪水流的更汹涌了。比起嚎啕出声更重要的,孙雨洋看着安正浩略显诧异的脸庞,从最初的悲恸到可怕的阴沉,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下身后的水果刀。
安正浩看得真切,从惊诧中渐渐回过神来,最后冷笑一声。
孙雨洋猛地转身正要去拾起刀具,胖脸男子却是刻不容缓地将其拉转过来,并且狠狠的抽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相当的有分量,孙雨洋被一下打得趴在地上,但却一声没坑,眼眸里只有凄绝和阴冷。
孙敏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安正浩却走上前去,给胖脸男子也来了一巴掌:“给我注意点!现在他可不是你能随便碰的了!”
胖脸男子连忙低头道歉:“是,对不起,大少爷。”
安正浩脸色重新变回一片漠然,吩咐道:“别管那么多了,随便收拾下吧,这女人先放尾箱好了。”
四个西装男子开始各自忙碌起来。动静闹得不小,周围已经围观着一些村民了,但一时间却竟无人敢上前。
然而不过弹指间,却又有一辆白色轿车,从狭窄的村道中徐徐行来,这还不算,看见前面路中央停着辆黑色轿车,白色轿车干脆还甩了个弯,横在路上,原本就不宽阔的道路便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内只有司机一个人,待得他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众人才看清,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帅气男青年。一米八左右,身上穿着白色休闲T恤,和一件浅蓝色牛仔马甲,戴着墨镜,此时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颇为惬意地望着晴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帅气青年看了看刀疤男手中拖出了长长血迹的女人,顿时有些惊讶地出声:“哟,怎么天气好好的,就闹出人命了呢?”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想要走过去看得更清楚点。
纹了个蝎子在脸上的金牙大汉上前两步,将帅气青年挡了个正着,沙哑的嗓音散发出地带着凶悍的气息:“年纪小小就开这么好的车,挺生猛的嘛。”
帅气青年抬头仰视着蝎脸男子,语气仿佛还真的挺好奇似的:“嘿,大个子,你是谁呀?我可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的呢。”
蝎脸大汉略带询问的眼神看向安正浩。
安正浩眯着眼,打量了帅气青年一小会,随后摇了摇头。
蝎脸大汉会意,猛的抬手就是一掌:“他吗的!敢在大爷面前摆谱。”帅气青年不躲不避,像众人们预料的那样,被拍倒在地上。
但帅气青年似乎不痛不痒,马上又站起来了,蝎脸大汉的黑皮鞋抬了起来,正要将帅气青年再次抡倒。然而这次却没能得手,因为帅气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伸进了马甲里。
“砰”又是惊鸿一瞥般地、但这次的声音小多了。
蝎脸大汉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大腿根部的一个小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脸上的表情震撼到无以复加。终于,蝎脸大汉垂手捂了一下,然后轰然倒地。
帅气青年不紧不慢地收起枪,重新揣进马甲的内袋里,才挥手拍着衣服上沾着的一些灰渍:“艹,吗的,弄脏了我的新衣服。”说完这句,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
剩下站着的仨男子纷纷摸向腰间,举枪。帅气青年脸上的正经瞬间变成了惊愕。
谁也没有说话,因为——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响,将帅气青年打得乌烟瘴气的——是的,乌烟瘴气。
烟雾在几秒内便散去了。帅气青年依旧稳当当地站在那,不过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多了十几个破洞,然而却没有鲜血涌出。更让人惊骇欲绝的是,他的双手,指间分别夹着——两颗子弹,一共是四颗。
“哼。”帅气青年似乎是生气了,冷哼一声。三个站着的黑西装男子,包括躲在各处围观着的村民们,完完全全的,都愣住了。帅气青年将左手的子弹放到右手手心,再从马甲里拿出另外一把普通手枪,将右手攥着的子弹一一装了进去。
砰砰!
胖脸男子和疤脸男子皆是闷哼一声,相继倒了下去。
帅气青年猛地将枪口调转,指向唯一还站着的安正浩。
安正浩此时内心是无比的惊涛骇浪,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枪扔在地上,哆嗦着举起双手。
帅气青年收起枪,迈两大步上前,抬手揪住比他高了半头有余的安正浩的衣领,硬是将其拽得半弓下身来,看起来咬牙切齿却又冷酷无情地说道:“不认识我?可为什么我却认识你呢?你面子可真够大的呀。”
“你……你、你是谁?”安正浩原本的不可一世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剩下那颤抖着的大腿和语无伦次的哀鸣。
“算了,你没资格知道了。”帅气青年冷冷的说着,随手就是一巴掌,将安正浩打得倒飞出有两米以外,连门牙都被打掉了两颗,夹杂着少许鲜血,一并吐了出来。
“不要看不要看!有什么好看的!一枪崩了你们!”帅气青年大声吼道,还朝天开了两枪。巨响之下,村民们皆如惊弓之鸟般纷纷散开了。
孙安禄已经恢复一点力气了,神色灰败地瘫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还在隐约流动着。“喏,给你一个亲手解决他的机会。”帅气青年说着,将手枪丢到孙安禄面前。
孙安禄不敢置信般地看着眼前的手枪,原本已经平静下去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孙安禄看看地上的枪,抬头又看看少年,脸上的神色痛苦而又复杂。
“快点吧,我赶时间呢。”帅气青年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干脆转身看向别处。
缓缓伸展着那不停颤抖的手掌,孙安禄攥着枪,连嘴角都在抽搐颤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已经无补于事了。终于,似乎是突然下了很大的决心,孙安禄猛地举起枪,指向还没来得起爬起来的安正浩,毫不迟疑地——
砰。
安正浩眼睛瞪得大大的,漆黑的枪管对着他的眉心,还往外冒着烟。过了半晌,安正浩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死呢。
“没出息的家伙。”冷冷地瞥着安正浩裤裆里的一片湿漉漉,帅气青年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哦——不好意思啊,刚忘记给你装子弹了,不介意再来一次吧?”
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拿过孙安禄颤抖着的手中的枪,熟练地装上一颗子弹,重新交给孙安禄:“喏,再来一次吧,可别打偏了。”
“我老婆……她还有救吗?”
“怕是没救了,赶紧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他,算是报仇吧。”帅气青年催促道,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孙安禄接过枪,颤抖得更剧烈了,但这次没有再看帅气青年的脸色,而是低头,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枪。过了好久,终于不再颤抖了。孙安禄将手枪举起,指向的,却是自己的脑袋——
砰!
……
“吗的,你这个懦夫!”帅气青年见状,动作讯若奔雷,瞬间便抬脚踢中了孙安禄手中的枪,脚尖还顺带削了他脑袋一下,同时枪声已经响起,却不知打在了何处。
帅气青年转身收回脚,重新站定,骂了一声。
“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懦夫,哈哈哈哈,我是个懦夫——!!”孙安禄从最初的低声呢喃,到歇斯底里的站起来、疯狂地仰天嚎叫着。
“草,吵死了。”帅气青年恼怒地揪起孙安禄,在他背后劈了一记手刀。孙安禄闷哼一声,晕倒在地。
孙雨洋瘫坐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的,呆滞地目睹着这一切,嘴巴张着、颤动着,却说不出话。
青年并不理会他,而是瞟向安正浩:“很好,念在你爷爷的份上,这次我就不杀你了,但——下不为例。恭喜你捡回一条小命,妨碍公子办事的人,能活下来的真的不多,哪里来哪里去吧。你的车子里面只能装死人,活人只能有一个,你看着办好了,不多说,给你五分钟。”
安正浩突然便想起了,眼前的青年到底是为何而来!
宛如猛然惊醒,安正浩再也顾不上别的,慌忙将地上躺着的仨大汉拖进车里。当他将苏翠云的尸体往尾箱里塞的时候,帅气青年淡淡地加了一句:“那个,放我这里吧,你还有两分钟时间完全脱出我的视线。”安正浩丝毫不敢怠慢,马上又返身抬出,神色慌张地将其放进青年车子的尾箱,然后连滚带爬般地钻进自己的车子,发动,仓惶而去。
看着车子狼狈消失的背影,帅气青年轻哼了一声,脸上挂着淡淡的戏谑和不屑。当他看向躺在地上脸面朝天的孙敏时,那副不可一世般的笑容,却是缓缓收拢了起来。
原地驻足凝视了几秒,帅气青年终于迈出脚步,朝晕倒在地上的孙敏走去。
帅气青年蹲下身,抱起孙敏,嘴角微颤,自语道:“终于找到你了。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吧。真是可怜。”将孙敏抱进白色轿车里,青年关上车门,转而走向孙雨洋。
走了没两步,孙雨洋却突然跳起身,朝少年身侧的车子冲去,并打开车门就要……少年毫不客气地拽住了他的衣领,让其再也寸进不得:“嘿,小子,舍不得那小姑娘吗?”
孙雨洋猛一使劲,居然挣脱出了青年的手心。转过身来,目光却是那么的呆滞:“你要带她去哪。”
帅气青年好整以暇地叉了叉腰,深呼吸了一下,再歪了歪脖子,方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孙雨洋嗫嚅着,泪水又一次滑落。
“呵,不错不错。”帅气青年轻笑一声,翻身钻进车里,发动车子,轰鸣着,极快地、便不见了踪影,只留漫天飞舞着的烟尘。
孙雨洋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他到现在也还不知道,突然的横祸,究竟是因何而起。
而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要遭到如此变故?
他几乎从不闹情绪,绝大多数时候,对谁都是一片和气,就算拿他恶作剧、不当回事,也是一笑了之。
因为在他心中,有深爱着他、同样他也深爱着的家人,他的理想、他的梦,他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港湾。
可是现在?
那坚强不屈的后盾,在这短短几分钟,轰然塌陷——
——————————
“哥——!”偶然听到村民焦急的传言,孙梦媛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映入眼帘的、却只见父亲躺在门外被烈日暴晒着,哥哥在路边蹲着抱头哭泣,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连哥哥也会有伤心流泪的时候吗?
他们说的事,难道都是真的?
孙梦媛嘶叫着喊出一声,泪水也跟着“唰”的一下子流了出来。
孙雨洋猛然抬头,只见孙梦媛泪眼婆娑地、朝自己奔来。“媛媛……”随着哭泣而不停抽搐着的嘴唇,艰难地张了张。
孙梦媛踉跄着就要扑倒在孙雨洋跟前。孙雨洋本已站起身来,连忙上前一步,将妹妹扶住。
望着哭倒在自己怀里的妹妹,孙雨洋的嚎啕之声,变得凄厉起来。
杀人的人,能要人命的人,被要命的人,都一个个死的死、走的走了。村名们互相呼应着,纷纷围了上去。
孙敏被神秘且可怕的青年带走了,从此下落不明。孙莘醉醺醺地出现,闻得自己女儿被不明人物掳走了,趁着酒兴,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其实早就有人报过警了。所以没多久,便有两辆警车匆匆赶至。一番交涉后,将尚未醒转过来的孙安禄带走,称是协助调查,便又草草而去。
原本是幸福得羡煞旁人的一个家庭,如今却只剩下俩兄妹。
紧紧相拥,并无助地——哭泣着。
一切就这样没了。原本还缅怀着,美好幻想啊。
将会一一实现的美好幻想。
此刻,已破碎成泡影。
可怜?那又如何。
可恨?但他做得一向都很好,备受赞颂。
命运就是这样安排,既不可怜,也不可恨。只有无情,那可笑的公平。
只要被选中。
谁也逃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