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已干。
人仍未醒。
任枫廷并不喜欢看见有人在他面前落泪。泪水,通常意味着很多不好的事情。
比如十年前的父母双亡。比如两年前,告别塞利斯一家。
于是任枫廷略微有些好奇地试了一下。
……
呵,真是好笑,我有可能会亏欠于他?
任枫廷不动声色地,将用过的星痕揉成一团,丢到纸篓去了。
晚上八时。
在任枫廷身边乐了一整天不止的梁舒颖刚出去不久,病床上的少年,却是眼皮微颤,渐渐醒转了过来。
“我……死了吗。”醒转过来的孙雨洋,有如梦呓般,喃喃自语。
“没呢。”任枫廷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同时,那不咸不淡地语调也随之响起,“下次再想死,就找个高点的地方跳,万一还摔不死,残废了可不好玩。”
孙雨洋对于自己依然活着的事实,似乎还没适应过来,好几秒才注意到身边的任枫廷,“是你救了我吗?”
“唔……算是吧。”
没死成……那又能如何?
“不该救我的。”孙雨洋别过头去,苦笑一声。
任枫廷生气地将一把水果刀丢到他胸前的被单上,怒道:“想死?简单,自己解决吧。”
“……”孙雨洋盯着胸前的水果刀,看了好久,最后伸手将它拎起——放在了旁边的药柜面上。
“怎么,不敢了?”任枫廷轻蔑地挑衅道。
“……”孙雨洋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真没种,看了就烦。”任枫廷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摔门而出,坐到外面的椅子上去了。
孙雨洋怎么也不会想到,任枫廷厌恶他的真正原因。任枫廷自己也不确定。
过了半分钟,孙雨洋挣扎着坐了起身,却惊讶地才发觉,自己身上竟然没有一点疼痛,甚至还精力旺盛的很!
真是奇怪——孙雨洋笑叹一声,没摔死,这是脱胎换骨了吗?
没等孙雨洋多想,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个长发飘然的美丽少女。自孙雨洋看过去的第一眼,便不由得有些失神了——
“嗨,你没事啦?”梁舒颖见得他真如任枫廷说的那样,已经醒过来了,遂向其挥了挥手,一点儿也不觉得突兀。
“我没事。”孙雨洋木然地答着。
“干什么事情想不开呢。”梁舒颖坐到刚才任枫廷坐过的背椅上,像个知心姐姐那样,温言软语。
“……”孙雨洋的目光在梁舒颖身上游离着,听得此言,却是低下了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梁舒颖略微尴尬,对孙雨洋的沉默并不在意,而是灵巧地换了个话题。
“……”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好歹救了你一命,总不能连名字都不让人知道吧。”
“……我叫孙雨洋。”
“噢——难怪……感觉有点眼熟!你是安芷祺认识的那个孙雨洋?她经常跟我说起你的。昨天是她生日呢,本来我也想去的,可惜后来出了点事情没去成……”
“嗯。我……我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孙雨洋……”大概是被梁舒颖俏丽的容颜和甜美的声音打动了,孙雨洋的话也略微多了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无精打采了。
“哈——她总是在我面前,哥哥哥哥的叫,你可能比我年纪还要大呢——我比她大半年。”
“额——”孙雨洋不禁失笑一声,“其实我是23年的,她以前一直都不知道。”
“以前?”梁舒颖眼神微凝。
“是啊……”
孙雨洋见她那么热情开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少年那样,摆着一副臭脸讲臭话。心中莫名其妙的,也随之豁然了一点儿,便将昨天的事情稍微说了一下——主要是箱子里的钱不翼而飞的事情,但关于别的,却是只字未提。
尤其是安道明道出那令他绝望的秘密真相。
但他为何至于要寻死,孙雨洋无法自圆其说。支支吾吾的,只说是因为钱丢了,没法交代。
所以梁舒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大概只听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是因为不见了一笔巨款,然后才会想不开的。
“嘿——不就那么点钱吗,丢了就丢了呗。我……”梁舒颖毫不怀疑他这些话的可信度,大大咧咧地起身掏了掏口袋,忽然才想起什么,不由得再次尴尬了一下,“等我一会!”话音刚落,便掀开门急急忙忙地冲出去了。
“……”孙雨洋看着她莽莽撞撞的身影,不由失笑。那么点钱?安芷祺的朋友,没个简单的啊,而他自己……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难受。
竟然没死成。
还要继续被老天折磨吗。
“给我钱!”梁舒颖径直在任枫廷身前一站,那语气,像个撒娇要糖的小萝莉。
“哪有雇主找保镖要钱花的。”任枫廷没好气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刚才,里面的谈话,他都在偷偷听着呢。
梁舒颖不由分说,便将任枫廷揪起身来,推到另一边的墙上,将手腕抵在他脖子上,脸蛋凑得贼近,一字一顿,认真地:“我要钱!”
这种情况,就好像你在街上走得好好的,谁也没招惹谁,突然却有个小萝莉从拐角蹦了出来,并跳到你身上,用一根香蕉抵在你喉咙上,并大喊——打劫,拿钱来。
如果真是那样,任枫廷肯定会将香蕉夺过来,剥开就吃,哪怕接下来小萝莉会坐在地上打滚大哭。但现在不是,倘若不给她钱吧,恐怕要被一堆小粉拳好好侍候一顿,再被……搜身——
“我……我要诅咒你这辈子嫁不出去……”任枫廷一边哭丧着脸地将手伸进裤兜,一边咬牙切齿地碎碎念。
梁舒颖却是听见了,不由得大笑起来:“哈哈——本姑娘才不怕呢。”
于是乎,梁舒颖拿了钱,心满意足地返回房间。
“喏,现在有钱了,行了吧?”梁舒颖在孙雨洋面前,眉飞色舞地扬着手动的钱包。
“唔……有钱人真好……”孙雨洋有些懵了,对他来说的绝境,在别人眼里,只不过去去就来的事情吗。
“嘻嘻,我才没钱呢,刚出去打劫了那个小白脸的——”
“嘿,小子。甭管你用多少,钱可是要还的啊。”任枫廷忽然探了个脑袋进来。
“我?我会还的……”
孙雨洋还没说完,却见梁舒颖猛地转身扑过去,将任枫廷揪了进来,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地:“这可是老娘辛辛苦苦抢来的!现在可不是你的钱了!”
孙雨洋不禁汗了一个,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好好好……是你的还不行吗!快放手……”任枫廷再次被架到墙上,不得不吐舌求饶。
梁舒颖松开了手,扭过头来,冲孙雨洋嫣然一笑,挤眉弄眼地:“嘻嘻——这家伙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的,不用怕他,他要欺负你,我就好好修理他!”
孙雨洋打了个寒颤,却是有些冒失地开口问:“呃……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不料,两人闻言,却是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梁舒颖抢先开口道:“哦!关系嘛!他是……我才不认识他!是他非要缠着我的。”
任枫廷:“……”
孙雨洋当然不会当真。但也没心思乱想什么。
任枫廷盯着门侧的挂钩,走过去将挂起来的夹克披回身上,道:“好了,时间不多啦,得先回学校了。你叫阿洋是吧,你跟我们一起走。”
孙雨洋默然。
别无选择。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吧。
很快便办好了出院手续,结了账。三人走出医院时,天已经全黑了。任枫廷发动车子,无月的夜幕里,橘黄昏暗的灯光下,边郊马路上,孤独地飞驰着。
任枫廷还在为那些钱的事情在不停的和梁舒颖絮絮叨叨。孙雨洋偶尔会静心聆听一下,更多的时候,却是望着窗外的夜色,发着呆,茫然惆怅。
当孙雨洋还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等待眼角有翔划过时,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缓缓减速,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任枫廷率先下的车。孙雨洋过了好几秒才最后反应过来,遂连忙打开车门,跟着钻了出来。却见此处居然还在路上,并且荒凉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过,孙雨洋很快便发现了端倪——只见前方二十余米的路中央,一大堆泥沙,像座小山那样,将路堵了个正着。
任枫廷在土堆面前站定,眉头紧皱,一丝很不好的感觉,自心头涌起。
危机感!
在场三人都隐隐感觉到了。
“向我靠拢。”任枫廷沉稳有力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孙雨洋和梁舒颖毫不怠慢地,小跑着走到任枫廷身后,背对背,各视一方。
“嘶——”像是刺耳的电流音,又像是虫儿的鸣叫声。孙雨洋、梁舒颖皆是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向这声音的源头。渐渐地,一个黑影突然显现在车顶上,大概蹲在那好久了。
会隐身的不速之客!
任枫廷眼眸里,紫芒闪烁涌动了一瞬。
“竟然不是异能者。”任枫廷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讶异之色掩藏不住,“这下……”
异能者!
孙雨洋不禁骇然。浑没想到,这一醒来,这世界都变了啊。距离上一次听到这个词眼,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任枫廷这下可头痛了。从敌意强度来看,无疑是冲他们这一行人而来的。对方不是异能者,窥视之瞳就无法看出对方的战斗力。然而怎么看都像是有备而来,所以,任枫廷才头痛,现在他的战斗力,连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生命契约,属于禁术系。守护契约是秘术系,比生命契约低一阶,差别巨大有如天壤。
他的本源异能还在滋养着梁舒颖。所以空有一身灵力,却像上膛的子弹装进了没发射口的枪,有力也无处使。任枫廷不敢贸然吸回哪怕一丝的本源异能,契约仍在签订过程中,强行收回的话,只怕会导致梁舒颖受到伤害。
头痛——身边还有个累赘。该怎么办呢?
三人各自均感到不安。
孙雨洋只感到一切好像做梦一样,醒来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梁舒颖的不安,是出自女孩子天生的直觉——这个人的目标,就是她!
这一路段的灯光早已全部熄灭。只能透过微不可闻的夜色,瞧得那道黑影,发梢随风微微摇曳。
再没有任何言语间的交流。
下一霎,那黑影,蓦然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