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啊,要命的事情未必是大事,那要看什么时候啊,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的事情您又不是没听说过。
重阳节这天,高中班主任郭存乐老师来省城出差,让我去他下塌的唐明饭店一见。这个消息,是由在省交通学校就读的同窗好友吴国亮告我的。郭老师住进饭店后,立马就给他的这几个异乡桃李分别挂了电话。给吴国亮的电话打通了,给另外两名同在省电力学校就读的女生范存兰、李美玲的电话也没有问题,唯独打给我的电话让挡了回去,说粮校办公室的领导不屑于唤我去接。最终,郭老师不得不安排先到的吴国亮,亲自跑到粮校,将我叫了过去。唐明饭店在省城最繁华的并泽大街的最繁华段,离我所在的省粮校只有六七站地。说实话,这消息让我欢喜让我忧,我想见郭老师,也想见同学,但我怕花钱呀。也不是怕花钱,而是实在没钱可花了。
见着郭老师的时候,远在郊区的两位女生范存兰、李美玲也已到场。师生相见,自然非常高兴,也格外亲切,谈笑中,高中时代的件件平淡小事莫不因重温而变得妙趣横生、价值连城。郭老师极会说话,足够半个语言大师的水平,是我从小到大最佩服、最景仰的语文老师,妙语连珠、出口成章。郭老师不仅能说会道,还会信手拈来地编造一些朗朗上口的串话和四六句子,他说得顺口,我们听也得顺耳。听完之后,还会非常自觉地运用到相应的情景中。如“运动员跑了,发令员倒了”,“早晨稠粥晌午糕,晚上干硬的尽得捞”,“成了杨六郎,成不了卖麻糖”,等等。课堂上,郭老师虽能以其丰富的表情、精妙而多彩的语言把我们逗得捧腹大笑,但在学习和生活细节上,对我们的要求却相当严格。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苟言笑,沉着个脸,让人无法搞清他的所思所想,因此也不敢随意跟他说话。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了!身份不一样了,所处的环境也不一样了,众人一下都没了高中时候的百般拘谨和与顾及,嘴一张,话就脱口而出,也不管对与不对,合适与不合适。这样一来,师生间反倒谈得更投机、更有意思了。
说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房间里太闷,不妨出去走走。郭老师马上提议,到马路对面的并泽公园去,边逛边聊。这样,师生一行五人,相互关照着,迤迤逦逦就步入了这座省城最美、最大的公园。景好,人的心情也好,使得众人不知不觉就逛了将近两个小时,照了好多张照片,才转了出来。公园大门的一边,正好有一长溜饭店。一看见饭店,一闻见里边飘来的浓浓饭香,众人就忍不住饿意难耐了。见此,郭老师作了一个伟人状手势,就招呼我们与他一起,踱了进去。
一进饭店,我心里就嗵嗵地打起了鼓,虽说中午没吃饭,但我宁愿饿上一中午,也不愿吃这顿饭。因为,我干瘪的口袋,里边只有二十元了,我怕一会儿结不了账,闹出笑话。我也不是不知道,一行五人,虽说我结不了,却不等于别人也结不了,但这五个人里头,肯定不能让郭老师结,也不能让那两个女生结。所以,最终买单的,也只有我和吴国亮弟兄俩了。我所担心的是,万一他手头余钱也不足,可如何是好。在饭店吃饭,且又在繁华热闹的并泽公园附近的饭店吃,没个五六十块肯定下不来。让如此令人忧心的剧烈的心事搅着,整顿饭,我吃得没滋味极了。不是饭菜没滋没味,而是我实在无暇体会。
饭后,郭老师靠着椅背,拨出一支大迎宾,就悠闲地抽了起来。两个女生刚要离座,就被同时一跃而起的我和吴国亮果断地牢牢地按在了座位上,哪能让女生结账啊?男人啊,钱可以不当回事,但面子绝不可以等闲视之。男人啊,永远都活在面子里,尤其是面对异性的时候。我和国亮,以亮剑精神,一边一个,两个箭步就在吧台前会师了,并迅速将手插入裤兜,做着掏钱结账的准备。吧台小姐小巧的玉手轻轻点了两下,就有了结果:46元。我赶快掏出那两张被攥得又湿又皱的大团结,小声对吴国亮说,我就剩20了,你身上够吗?吴国亮悄悄笑着说,够!我拿了六十呢,我结吧,你快装起来。我忙说,别,别,我这二十全花了算了,剩下的你补齐就行了。当然,我们两个小声嘀咕,估计郭老师和两位女生是不会听见的。一来距离较远,二来他们未必会料到如此情况。吴国亮也不再坚持,估计他也是倾其所有了。这顿饭账,就算两人共同结了。了却了这个心病后,我心里顿时如释重负,暗暗地长舒一口气,就和吴国亮返回了餐桌……
但这暂时的轻松仍无法掩盖即将面临的更加难耐的惶恐,身无分文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所以,接下来的谈话,再也无法像饭前那样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不管心里,还是口里,总觉得让一个什么东西给硬硬地卡着。
与郭老师和同学告别后,我赶忙乘车返校。但因心里老想着钱的事情,竟不知不觉多坐了三站。急着跳下去的时候,刚下了两个台阶,就被明察秋毫的售票员劈手揪了回来。
“站住!站住!”售票员边揪,边厉声喝问,“为什么坐了九站,却只交六站的钱?想逃票吗?想浑水摸鱼吗?啊?!”售票员是一位中年妇女,飞扬的眉,大大的嘴,黑黑的眼睑,大波浪发,小波浪下巴颏儿,生气的表情中夹杂着几份识破我这雕虫小技的得意。
我忙分辩说:“误会了,我刚才心里想事情,想着想着就忘了下车了。”
“少来这一套,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明明是逃票,想瞅便宜嘛!阿呀呀,阿呀呀,大家看看,大家瞧瞧,为一毛钱还逃票,真是,真是……”售票员高音喇叭一样的嗓门儿吼出的声音在车箱里撞击着,几乎要将车窗玻璃震碎。
我又急又羞,还没说什么,啪的一声车门就关了。车门一关,车就再次启动了。
“你老老实实再补一毛,我就让你下去,不然就把你拉到终点站。”售票员又说。
“我,我,我真是……,我不是逃票,我……,你,你相信我……”我又急又羞,耳朵嗡嗡地响着,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哎哟,地缝在哪里?让我钻进去吧。大庭广众之下,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让售票员当贼一样嗤之以鼻,让一车厢不明真相的乘客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我可真成了贼了。天地良心,我何尝为少花一角而逃票多坐三四站地,但我说不清啊,校徽不戴,学生证没戴,只凭一张嘴,如何让这个自认为见多识广而不听解释的售票员相信?看人家那个哇哩哇啦的样子,一看就是逮逃票的逮惯了,但我冤啊,冤死了!
说话之间,就到了下一站。我想,看来今天也只能认了。不然的话,让拉到总站,会花得更多,而且让一车人当贼一样看着,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啊。于是,等车门一开,我就从兜里掏出一毛,给了售票员,边给边说:“你今天真冤枉了我。”说着,就跳了下去。
谁知,我双脚刚一落地,车里那个售票员就骂上了:“什么东西,逃票还想抵赖,不逃票为什么还补票?!明摆着逃票么,现在的年轻人……”
听到这话,我更加生气,气死了,心想今天怎么碰上这么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是疯了,还是患上更年期综合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