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叶小愁妈妈话中的意思,她的脸因为天冷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却更显光滑,也更有光泽,镜中她的脸如同大理石雕像,美的不可方物。
我就这样站在叶小愁妈妈的身边,可她却依然对我不理不睬,我望着镜子中的她,镜子里的人也望着我,脸上的笑意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叶小愁到底在哪?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叶小愁的妈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
我刚要转身离开,叶小愁的妈妈从衣兜里拿出一只手机,我认得那是叶小愁的,本来刚要跨出的脚又停下了,叶小愁的妈妈便把手机放在手中来回地转着。
你去找叶小愁吧,找到了她告诉她妈妈希望她能早点回家。
我收回脚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叶小愁的妈妈。叶小愁的妈妈突然缩了缩肩:真冷呀,你的大衣看起来很暖和。叶小愁的妈妈看着我,我脱下身上的白大衣递给她,可是叶小愁的妈妈却转个身站在那里不动,我只好又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她双手交错抓着白大衣。
真暖和,年轻时一直很崇拜医生,希望自己能找个医生当老公,可惜没有机会。
对不起阿姨,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和叶小愁在一起的。
叶小愁的妈妈依然不理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后来我找了叶小愁的爸爸,他不是大夫,但他也戴着眼镜个子高高的。他喜欢穿白衬衣,还喜欢写钢笔字,他的字很漂亮。很多人都告诉我字写得好的,人也差不了。
叶小愁的妈妈转身上楼,我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他说他喜欢儿子,可是我却生了个女儿。虽然他说也一样喜欢,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还是想要男孩的,我也不想生女儿,可是没办法生出来的孩子又不能再塞回去的,我一直在想我们再生一个肯定是儿子。我们本来已经计划好了,我们把一切都想好了,可是忽略了她。我一直以为她会跟我们一样喜欢有个弟弟呢。
走到她的病房门口时叶小愁的妈妈突然转身问我。
你到底了解她多少?
叶小愁的妈妈坐在病床上,我本想站在她对面,偏偏她的身后窗上挂着两件刚洗过的内衣。我的眼睛总是禁不住她的身后飘,为了不太尴尬我转到另一扇窗边,尽量不去想我身边那两件湿漉漉的东西,但它们却总是滴打滴打地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叶小愁的妈妈不看我只是坐在病床上轻轻晃着双脚,我听到她在哼着什么歌只是听不出她唱什么。我始终无法喜欢叶小愁妈妈的这种样子,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没办法逃避。
阿姨,我不知道你说的了解是什么,我也知道叶小愁还小,和她在一起不对,但是……
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叶小愁的妈妈打断了我的话,她拍了拍身下的床,示意我也过去坐。我没有动,她便踢掉脚上的鞋子把脚收到了被子里,身子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睡去。
有一个女孩,不,应该是女人了。只是她从来不长大,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想要什么。老天可能对她很好,给了她很多,她也都接受了,可是时间久了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习惯了接受。每次她得到一样东西时都会想这一定是最好的、最适合她的,只是当她又得到另一样东西时,她又会觉得那个才是最好的最合适她的。女孩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是女孩却慢慢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她已经不甘心她自己所得到的,她认为凡是她看中的东西都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不管她是否真正需要、真的适合,哪怕是别人的东西。而当她得不到那些本来不属于她的东西时,她并不认为自己或者对方出了错,但却总把责任推在被她看中的东西上。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养的小狗却只喜欢和别人亲近却拒绝你的拥抱。你有养过狗吗?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知道那个女孩曾经也有过那样一只小狗,她喂它吃肉,给它洗澡,给它最好的照顾。它却只喜欢和别人玩,从来不对女孩摇尾巴。女孩开始并不在意,她觉得只要自己喜欢,便可以一直这样对它好。可当有一天那只小狗离开她再没有回来过,她才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当然她后来有过许多只小狗,她对它们依然那么好,可是却不再相信它们,她觉得那些小狗离开她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现她身边的小狗便会不见,我问她时她总说她的狗和别人跑了,可是我知道她的小狗都没有跑,全被她埋在了后院的苹果树下。就这样女孩拥有过许多只小狗,但她需要的永远是下一只小狗。
叶小愁的妈妈说完睁开了眼看着我,我知道这个故事是专为我而讲,但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叶小愁的妈妈跳下床走到我面前。
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合适你。
我还来不及说话,便感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脚上,低下头才发现是叶小愁妈妈的脚,她没有穿鞋光着的两只脚直接踩在我的鞋面上。我的腰也被她抱住。
不要去做小狗。
不知为什么从小我便与狗交恶,一直到中学还有被狗追撵的不愉快的经历。从小到大我都未养过狗,哪怕遇到再小的狗都会避开,有朋友笑我是属猫的,我也没办法体会人与狗之间的感情,后来开始对狗的了解竟然是从主任那里得到的。却与我不同,主任爱狗至极。当然这可能与主任的信仰有关,主任关爱一切弱小,有时候甚至觉得在他眼里可能我也是一只小动物。第一次知道主任喜欢狗是一只流浪狗跑到了我们医院,主任知道后每天都会跑到楼下把中午特意剩下的菜饭拿给那只流浪狗,后来又找了几个装药的箱子拿到医院角落为那只流狼狗做了个窝,主任看着那只流狼狗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关爱。主任还费心地给那狗治好了皮癣和寄生虫病,他走遍医院想让人收养这只狗,后来那只流浪狗在医院中失踪主任还伤心很久,我问主任为什么自己不去养这只狗,主任说他一生中有太多只狗离他而去,他不愿再面对生命的离去。只要一旦收养了那只狗,狗与人的命运便交织在一起。所以他只能给这些流浪狗一些施舍,却永远不敢再把它们带回家。
不过尽管如此,后来主任还是养了一只狗。人就是这样,逃不出命运的。主任说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只狗时在脑海里出现的便是这一句话。那只狗是只漂亮的苏格兰牧羊犬,长着漂亮的长脸和温柔的眼睛,只是本来松软的长毛却已经变色打结,浑身发着难闻的味道,它走路的姿势奇怪,主任一眼就看出它的两条后腿都断了。它只有用两只前腿一点点向前跳跃拖动着身体,滑稽中更显凄凉,那只狗就这样一跳一跳地跟在他的主人后面,而它的主人不时回身对它就是一脚。主任说无论那人怎么踢它,那只狗始终如一地跟在那个人的后面,叫都不叫。他的主人停下来,它便蹲在他的话脚边,抬头安静地望着自己的主人。主任问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狗,那人只回了一句:这是我的狗你管得着吗?第二天主任问我拿五百块钱把那狗买下来好不好,要不然再多些?我告诉他不用那么麻烦。下午我和主任一起果然又看到一人一狗走在马路上。那狗的后腿都开始溃烂,不时有苍蝇叮在上面,看来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我稳住主任后一个人走上去,指着狗问那人:是你的狗吗?那人警惕地反问我:你要干吗?不干吗,就是问这是不是你的狗。你自己的狗你自己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见我的态度强硬,那人反倒没了主意,最后摇着头说:不是我的狗,是条野狗。我不再理他抱起狗就走,结果那人和狗一起大叫起来。
当天主任便找来了医生给狗做了手术,由主任亲自麻醉,这也是非常难得的。不过因为腿伤时间太久还是不得不为狗截了肢。从此以后那只狗就只能像表演杂技一样用前腿跳着走了。再后来我又曾见过那狗几次,无论主任对它多好,给它喂食、洗澡、梳理毛发,虽然也让主任接近,但那狗却始终对主任有着极高的警惕性,时不时做出极凶的嘴脸对着主任,我问主任何必自找麻烦,不过是一个畜生。主任却摇摇头说这一切都有根缘,它主人对它、它对自己都不是巧合,而是命运的安排。我说那狗算是经我手得救的,那我的命运和它可有联系。主任笑着说你去一个地方遇到什么人和你是否坐汽车还是坐飞机没有一点关系。
当我敲开主任家的门时,主任对我的到来没有丝毫惊讶,相反好像一直在等待我的到来一样,把我带到了屋子里。主任的妻子死得早,孩子又都不和他住在一起,医院里的人都说每天下班时看着主任背影都觉得很寂寥。主任的家很大,但是却没有什么摆设,简单的就像一个空房。但和叶小愁的家不一样,有着不同的味道,这里总飘散着淡淡的檀香,而且也没有叶小愁家里那样阴暗潮湿的感觉。可是因为想到了叶小愁我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主任看在眼里问我在想什么,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和主任坐在餐桌前,面前是主任做得简单到都没有了油水的饭菜,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可以过着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不过转过头我又看到墙角的狗食盆旁放着刚打开的狗罐头,我不禁失笑难怪大家都说主任是个怪老头。那狗趴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着一个皮球,对我和主任看都不看一眼。我问主任狗与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主任笑着说其实狗是一种很自卑的动物,其实它和人在一起是一个不断寻找自我的过程。它们帮人看家,为人守护牛羊,包括现在的宠物狗逗人开心都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懂得自己价值的动物是懂得快乐与悲伤的。这是狗与其它动物最根本的分别。
价值与快乐?很难相信主任会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解释人与狗的关系,我看着那狗用嘴把球拱走,然后再用仅有的两只前脚跳过去踢球,整个过程都十分缓慢,而且也相当困难,但依然看得出狗玩得很用心。球慢慢从客厅里滚到了餐厅一直到了我的脚下,狗坐了下来吐着舌头看着我。我拿起球狗的眼睛随着球转来转去,当我把球扔出去的时候,我听见那狗欢快地叫了一声。它用两条脚笨拙地跳着,好不容易咬到了球却因为没办法保持平衡摔倒在地上,它艰难地爬起来又跳了回来,在离我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又把球扔回给我。主任说:也许现在它只有通过这个来找到自己了,我拿着球问主任:
主任,你觉得我像狗吗?
主任说:每个人都狗,不光是你,还有我,任何人都是。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一面是人一面是狗。他一方面想着自己可以改变世界而另一方面却自卑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每个人一生都是在寻找可以给自信的人,但他却很少知道自己其实也在给别人自信。
我从主任家离开时已是深夜,我走的时候主任和狗玩球好像个孩子一样。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我透过楼梯的窗子望向外面,雪下的很大,在路灯照映下竟如羽毛一般飞舞,就如同叶小愁的妈妈将自己的枕头撕烂,棉絮散落在病房中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小愁的妈妈如此歇斯底里,与她之前抱着我时的样子大相径庭。以叶小愁的妈妈的体重我想要推开她很容易,可是我的手却始终垂在身边没办法推出。第一次和叶小愁的妈妈如此之接近,这和她躺在手术床上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尽管她全身赤裸,但我对她也不过是医生与病人。现在的她不过是靠在我的身上,我却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心跳。再次真切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和叶小愁身上清新的味道不同,它充满了诱惑。我的手最终慢慢伸出却环绕住了叶小愁妈妈的腰,直到现在我也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也许真的只有鬼迷心壳才可以解释,或许我是中了叶小愁妈妈的咒语,已经变成了一只小狗任她摆布。叶小愁妈妈的鼻息越来越重,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我们的嘴唇接触的那一瞬间,我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那丝寒意来自心底,因为我看到了叶小愁妈妈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笑容。只是随即那笑容又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语的愤怒。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病房的墙角孤单地立着一个衣架,那空荡荡的衣架上本来应该是挂着那件旗袍的。叶小愁的妈妈推开我冲到了衣架的旁边,她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确定旗袍真的不在了。她推倒衣架转过身问我。
哪去了?它到哪去了?
什么?
我的旗袍!
你不是说没有什么旗袍吗?
叶小愁的妈妈看出我眼中闪烁的东西,她抓住我的胸口,我的白大衣已经被她扔在了床上,身上的毛衣被叶小愁的妈妈一把扯开,窗边的冷风一下子涌入胸口。
那种感觉就如同现在,尽管如此我还是松开了衣领上的扣子。我忘记了当时是怎么离开叶小愁妈妈的病房,只记得回头望去叶小愁的妈妈正撕破床上的枕头,棉絮飞满病房,就像现在外面正在下着的雪一样。我回到手术室后便躲到休息室睡觉,一觉醒来发现手术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其它人都已经下班回家。昏昏沉沉换好衣服不知不觉中竟然来到了主任的家。
尽管和主任呆在一起会让我的心跳平缓下来,但我却没办法抑制住自己不去想上午发生的事情。事情的发展远超出我想象,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在一起拥吻的会是我和叶小愁的妈妈,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我的心里到现在还在想着叶小愁的妈妈,一刻也没办法停止,哪怕敞开衣领落在皮肤上的雪也没办法让我冷静。我走出主任家的小区站在马路的路灯下面,向上望去,昏黄的路灯如同月光一般柔和,我想。
现在也许被人打晕才能让我冷静。
就在刚刚冒出这个无聊念头时,不知什么打在我的脑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经常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即便是行走的时候也是一样。大学时和朋友一起上街会突然抬起头问身边的人我们在哪,为此我还特意找我的内科老师,全面检查后我的内科老师建议我去找心理学老师。心理学老师让我不必紧张,他跟我说了一大堆类似登记、印象、提取、阻断的词眼。后来指着他桌上的电脑对我说,就好像这台电脑,虽然在我们看来是简单点一下鼠标,屏幕上的指针便动一下。这是所谓的前台操作,而电脑本身依然有着大量的程序在运作,就是所谓的后台操作。电脑经常会因为后台程序执行太多,前台程序反应便会变得慢许多,你点下鼠标可能要过几分钟屏幕上才有反应。如果换到人体我们的输入器官就是眼睛,而你的大脑之所以对于你眼睛输入的信号没有反应那只能证明你的后台程序运行过多。最后心理老师对我说,放轻松,不要运行那么多后台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