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迹莫最终选择了不知道,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确实怕后悔,怕十八年来的生活其实都是一场泡影。
六皇子对此只是一笑置之,付迹莫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递到她的手中:明日过后我将离开长莱,此物赠你,如有一日,你可用它来京城见我。
付迹莫看向手中的玉佩,上面是夔龙纹,为皇子特有的纹饰,还刻有一个“音”字,付迹莫指腹无意识的抚过那个“音”字,六皇子见她的动作莞尔一笑:我叫沉音,柳沉音。
“柳沉音……”付迹莫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继而也对他一笑:“这个名字很称你。”
六皇子点点头:这是父皇为我取的名字,虽然我从出生便有哑疾,但父皇从未薄待过我,反倒对我十分愧疚,自小就更为的关爱我,若是他能见到和我如此相像的你健健康康,想必他会很欣慰的。
付迹莫闻言不由得的手心一紧,将玉佩紧握在手中,六皇子见此笑了笑,话锋一转,道:我的笑容并非掩饰内心的脆弱,而是想让旁人知道我是乐观的,哑只是我的身疾并不是我的心疾,我想你也是同样的。
付迹莫闻言一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不过是三言两语,他便看破了她,将她的心思一语道破。本质上他们都是有身疾的,他是哑,而她是“不男不女”,只是她没有他这么乐观,她的身体成了她的心疾,直到遇到秦予霄才渐渐被治愈,她舍不得秦予霄,也舍不得付家……
“多谢六皇子,天色不早了,六皇子早些休息吧,迹莫告辞了。”
六皇子始终笑着,仿佛对她所有的决定都欣然接受,他点点头:晚安。
付迹莫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心中却已不似这夜色一般安静了,此时的付家对于她既熟悉又陌生,她在这里生活的十八年,竟忽然觉得这里陌生了。
脑中是她在这里生活的种种,她爹一直像这世间最普通的爹一样,对她有期望、有责备、当然也少不了对她的关爱,虽然一直以来传宗接代似乎是她最大的责任和枷锁,但她爹从未过分的苛求过她,她也从未想过去真的去逆反,直到秦予霄出现,她和他爹的矛盾才逐渐的放大了,使得她发现了她人生之中不对的那一处……
一人从夜色中来,提着药箱步履沉重,他并未戴面具,脸上的疲惫一览无遗,他的瞳色和发色一向是吸人眼球的地方,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五官其他的地方,如此看来……
付迹莫顿住脚步,扬声道:“这大半夜的,表哥去哪里看诊了?”
卞赋之这才注意到了付迹莫,匆匆向她走了过来:“你怎么还没休息?”他说着上下打量她:“是不是不舒服了要找我?你哪里不舒服?”他说着便要拉过她的手腕诊脉。
付迹莫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环胸道:“谁说我找你了,我不过是出来逛恰巧遇到你而已,表哥这是从哪里回来啊?”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卞赋之有些踌躇,犹豫一会儿道:“我去了付迹莞那里,她崴伤了脚。”
付迹莫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表哥真是费心了,我最近还在烦心迹莞的婚事,表哥如此关心她,不如将迹莞许配给表哥如何?其实这事我也不是想了一天两天了。”
卞赋之闻言这才知道付迹莞为何忽然反常了,恐怕是付迹莫替她张罗了婚事,早在很久以前付迹莫就以为他与付迹莞之前不清白,如今这么说完全在预料之内:“迹莫,我与迹莞之间没有私情。”
付迹莫扑哧一笑,满不在意的耸耸肩:“你和迹莞有没有私情与我何干?我和你的关系,不过是怀个孩子,再保这孩子平安降生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关系吗?我觉得迹莞与你十分相配,你不如就娶了她吧。”她说完一笑,似乎是真心如此希望的。
卞赋之看着她的笑容却万分的难受,她仍旧没有原谅他,才会用言语来伤害她自己。曾经,她对他那般的执着和喜爱,也不愿用强求身体的方式来获取爱情,无非是对感情纯粹的渴望,如今他们仍旧走到了这一步,那份纯粹再也没有了,她便不愿再相信他。
卞赋之暗自吸了口气,说道“我不会娶她的,也不会娶别人,无论你信不信,此生我就只有你。”这样的话他以为他此生都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
“只有我?”付迹莫歪头看他,似乎在看什么笑话,她向他一步步走进:“为什么?莫不是……表哥有不得已的原因才非我不可,不是只有我,而是只能有我?又或许是……在付家你不能娶付迹莞,只能娶我?”她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在笃定什么。
卞赋之神色一慌,不知道付迹莫究竟知道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这样质问他。
付迹莫注意到他惊慌的神色,心口一沉,像是被什么压得喘过气来,卞赋之是多么内敛的人,怎会让惊慌泄露出来,这样无非就是默认了。
原来……除了她这个当事人,旁人都早已知道了真相。
付迹莫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情绪压了下去,她粲然一笑:“表哥,你不用惧怕我爹的,你若是想娶迹莞,我替你去说便是,没准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我都有了身孕,他还管你做什么,你想娶谁便娶谁。”
她话锋忽的一转,卞赋之有些未反应过来,她以为他是被她爹逼迫的吗?并未发现其他?
他迟疑道:“我不是惧怕老爷……”
付迹莫忽的感觉腹中一痛,皱了皱眉头,暗自握紧双拳:“我乏了,回去睡了,你随便怎么样吧。”说完她快步转身,悄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卞赋之在身后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脚步很快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慌乱,她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
要进门的付迹莫忽的身子一歪,扶倒在门框上,卞赋之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扔下药箱迅速跑了过去:“迹莫!”
付迹莫五指收紧,扶在肚子上,脸刹那间就惨白了起来,她咬牙道:“我的肚子……”
卞赋之看到她惨白的脸,心脏慌乱的跳动起来,赶忙抱起她跑进了自己的院落。
付迹莫的脉象十分古怪,有些近似于喜脉,但喜脉在怀孕第四十天的时候才能诊出来,而付迹莫现在就有了如此明显的反映,十之八九是真的有了。
她的五指攥的紧紧地,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额头和鼻尖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细汗,眉心紧皱,十分痛苦。她的身体还未调养好就经历了房事,如今出现这个状况卞赋之也是措手不及,毕竟她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连借鉴的机会都没有。
他轻擦她额上的细汗:“你等等,我去给你煎药。”
他迅速的抓药、煎药、再将药倒换凉,给付迹莫喂了下去,脑中迅速的过着学过的医理,若是这药没用,他只能给付迹莫换一个方子了,喂给孕妇的药十分棘手,半分都不得错,换个方子何尝容易。
好在付迹莫喝下去以后没多久真的缓了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卞赋之松了口气,但想到她方才的样子又多了些愧疚。
缓过来的付迹莫见他用愧疚的神色看着她,心中滋味也不好受:“我是不是怀孕了?”
卞赋之点点头:“这药是保胎的,既然有用,十之八九是怀孕了……你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付迹莫摇了摇头,从她身体这些日子明显的变化,她也知道十之八九是有了,方才的难受会不会是因为她白日里和秦予霄的鱼水之欢?看来以后真的要节制了。
卞赋之见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说话,心中有些不忍:“普通的孕妇头三个月也不好受,你体质特殊一些,反应便明显一些,无事的,你会平安的。”
付迹莫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他眼中是对她的关切和担忧,若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他还会关心她、担忧她吗?
付迹莫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也不必愧疚,这个孩子是我自愿的,无论他是谁的,我都该遭受这一切,就算有命怀上,无命生下来,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只要尽力的保他平安便好了。”
卞赋之握住她放在床边的手,付迹莫手指一僵也没有抽回来,他道:“不要这么说,我不仅会保他平安,也会保你平安的。”
付迹莫不敢再看他通透的眸子,怕把自己的情绪泄露出去,她垂下眼帘,淡淡道:“若这孩子不是你的,你还会这么说吗?”
卞赋之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会的,即便这孩子不是我的。”他顿了顿又道:“以前是我亏欠你,我本就该还你。”
付迹莫摸了摸自己仍旧平坦的肚子,道:“这孩子是你的,从今以后,我和你谁也不欠谁,你不用再对我愧疚了。”
即便卞赋之这么说,她也不能冒险,这个孩子在出生之前必须是卞赋之的。
清晨迷迷糊糊间,付迹莫听到了她爹的声音:“她以后会总这样吗?”
卞赋之的声音道:“我不知道……女子怀孕本就是件危险的事情,迹莫又不比寻常,她的胎不好保……”
她爹喝道:“不好保也要保住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迹莫,但她肚子的骨肉可是你的!这孩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了!”
孩子?她爹心中果然只有孩子……付迹莫睁开眼睛,无力的扯了扯嘴角。
卞赋之压低声音道:“老爷,您小声些,迹莫还在睡觉。不用您说我也会尽力的,我没有不喜欢迹莫,我会尽力保他们母子平安的。”
付迹莫从床上坐了起来,床帐外的两个人这才消了声,付老爷将床帐撩起来,坐到了床边,那张她十分熟悉的脸有些慌张有些关切:“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付迹莫坐起身,淡淡一笑:“爹,这回你开心了吧,付家后继有人了。”
付老爷展颜一笑,替她拉了拉被子,盖住她的肚子:“爹自然高兴了,你好好休养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后你就住在赋之的院子里吧,他也好照顾你。”
付迹莫摇了摇头:“不住这,不习惯,睡不踏实。”
付老爷责备的看她一眼,擅作主张道:“那就让赋之住到你的院子里,你看你这身子已是不比从前,自然要小心在意着,就这么定了,今日就让他搬过去,连带把那些草药也一并搬过去。”
她爹的决定是任何人不得忤逆的,付迹莫已经没有心思再和她爹斗法了,开玩笑般道:“爹,我是你亲生的吗?”
付老爷神色一僵,拍案道:“说什么混蛋话呢!你不是我亲生的谁是我亲生的!”
付迹莫没心没肺一笑:“那你还说卞赋之不喜欢我,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他不喜欢我,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他爹是谁?”
付老爷面色一窘,道:“我这不是以为吗!谁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嚷嚷着要换人,另一个什么也不说,我哪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付迹莫啧啧几声:“就算你把我当儿子养,也不能不许我和自个男人小打小闹啊?”
付老爷虽面上绷着脸,见两人似是真的好上了,便也松了口气,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道:“如今孩子已经有了,你们也算是夫妻了,虽然不能办嫁娶之礼,但祖宗总是要拜的,挑个日子拜祖宗,拜过祖宗就算拜堂了,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以后不要总吵吵闹闹不让人省心。”
付迹莫闻言心口一滞,这怎么可以!她的孩子是秦予霄的,将来要在一起的也是秦予霄,又怎么能和卞赋之拜堂呢?
“等孩子生了以后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折腾。”
付老爷狐疑的打量她一眼:“拜个祖宗而已,有什么折腾的?”
付迹莫反口道:“反正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可急的?”
眼见付老爷又要急,卞赋之从旁劝道:“听迹莫的吧,反正是早晚的事情,她现在少动气的好。”
付迹莫示威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付老爷看了看她的肚子,吞下了这口气,皱眉道:“那就以后再说,以后不要出去瞎闹腾了,好好在家呆着。”说完付老爷起身离开了。
付迹莫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