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分析治疗工作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迫使原欲从症候中剥离出来,集中于情感转移的作用;第二,全力攻击移情作用释放原欲以获得自由。想要这种新的冲突有成功的结局,必然要消除压抑作用,使得原欲不再脱离自我而逃入潜意识里。由于患者的自我在分析家暗示的帮助下已发生改变,因此可望这件事获得成功。鉴于经潜意识的材料引入意识里的说明作用,使自我由于潜意识的消失而渐渐扩大自己的范围,教育因素的植入使它与原欲获得和解,因此自我亦自愿给予原欲某种程度的满足;自我也由于部分原欲的升华获得自由,对于原欲所求的畏惧也逐渐减少。我们所进行的分析治疗的经过越接近于这种理想的描述,那么治疗的效果便越大。这种治疗效果的唯一的障碍就是:其一,原欲缺少动力,不愿由客体离开;其二,乃是患者的自恋症,禁止某些客体情感转移的发展。那么,这个治愈过程的动力学将更为清晰地表述如下:我们经情感转移的作用使部分的原欲移至我们身边,于是便集合了原欲摆脱自我控制的全部力量了。
在这里,我们要了解由于分析治疗所引起的原欲的分配,还不能直接推断患者病发前的原欲倾向的性质。假如某个患者将自己对父亲的情感转移到分析家身上,并且疾病得以治愈,那么,我们切莫认为,因为他对父亲有一种潜意识的爱恋而致病的。“父爱的情感转移”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决斗场,让我们对其原欲重新控制而已;关于其来源却是另有他处。敌人最重要的堡垒不必然就是决斗场;敌人要保卫首都,也不必然于都门前摆开战场。在情感转移的作用解除以后,我们便可以由想象里推断曾因疾病而被压抑的原欲的支配权了。
现在,我们再借助原欲说的理论来谈和梦相关的事。精神病患者的梦,与他的过失及自由联想相同,都将有助于求得症候的意义,从而发现原欲的倾向。在种种倾向上,欲望求得满足的形式将显示出,哪一种欲望的冲动受到了压抑作用,以及原欲离开自我以后依附于哪种客体。因此,梦的解析在精神分析中有很重要的地位,单指数量上,梦又是长期分析的最重要的工具。之前,我们已了解睡眠本身已使压抑作用得到减弱,因此被压抑的欲望便在梦里有着更加清楚的表达,比白天更甚。因此,梦的研究乃是一种研究被压抑的潜意识的最为便捷的方法,被压抑的潜意识也就脱离了自我的原欲寄托之处。
不过,精神病患者的梦与健康者的梦二者在本质上并无不同;表面上看它们根本无法区分。因此,我们关于精神病患者的梦的解析,不适用于对常人的梦加以说明,不免有违逻辑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断定精神病与正常人的区别就是只在白天才可看出,梦的生活则没有两样。于是,我们便把精神病患者的梦与症候之间所得的结论应用于健康者,我们必须承认,在健康人的精神生活里也存在某些致梦或致病的因素;因此健康人也可以形成压抑作用,并且需要一定的精力予以维持,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也蕴藏着强有力的被压抑的冲动,其中部分的原欲也已脱离了自我的支配。因此,一个健康者本质上也可称为一个精神病患者,而他所唯一能形成症状的只有梦而已。实际上,如果你们对正常人醒时的生活进行研究,将发现一些与结论相矛盾的事实,因此,这个健康的生命似乎也有众多微不足道的症状存在。
所以,我们可以说神经质的健康和神经质的病态,也就是精神病的差异可以缩小至一个实际的差别,并且这个差别由实际的结果而定:这个人究竟享受生活到何种程度。这种差异或许可追溯至自由支配的能力在受制于压抑作用下的原欲能力之比;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量的差异,并非质的差异而已。因此,这种观点为我们的信念提供了理论支持:精神病尽管基于体质的因素之上,在实质上是有根本治疗的可能的。
所以,我们从健康人的梦与精神病患者的梦的一致,从而推知其健康的属性。不过,仅对梦自身而言,我们还可有以下的推论:第一,梦与精神病的症候有必然的联系;第二,我们不认为梦的基本性质可凝缩为“把思想翻译为古代的表现形式”而已;第三,我们必定以梦来揭开原欲的倾向及支配当时活动的对象的欲望。
现在,我们的演讲即将结束。或许你们感到失望,我们以精神分析疗法为题,而所讲仍然是理论。当然,我也是有所考量的,之所以没有讨论治疗的情形,是因为我向来没有想让你们接受实际训练而实施分析疗法的意图;之所以没有谈到治疗的效果,也有几个方面的动机。在最初开始演讲时,我曾说多次声明,我们在适当的环境下所获的疗效,与其他医学上最光辉的成绩相比都不逊色,我们的成就是其他方法所不能达到的。如此,我在此以外如果夸大,那就有王婆卖瓜之嫌,以抵消那些驳斥的言论。在公共场所集会的医学界朋友常常对精神分析施加种种的恐吓。我们暂且抛开这种行为的恶意,而关于失败材料的收集也未必是一种有效的证据,以此可对分析结果的正确性做出估计。你们了解,精神分析疗法尚且年轻,仍然要有很多经验来完善其分析的技术。精神分析疗法的传授也相当不易,因此初学者必须有超出其他专业学生的能力,早年的结论绝不能用以评判分析疗法的最大成就。
精神分析的初期许多的治疗方案难免失败,或许因为当时分析家对于不适用于分析疗法的各种病症也要予以治疗,所以,我们现在能够因见有某种特征而将这些病症除外了。特征也只能从探索中求得。最初,我们并不知道妄想症和精神分裂症经过了充分的发展,精神分析仍然对此无效;当然我们也可用该疗法医治各种神经错乱的现象。但是早年的失败也并非医生的过失,或因病症的选择或是外界的情形的不利。前面我们只讲了患者的内心无法避免但可以克服的抵抗力,而在患者的生活环境中,有诸多反对分析的外界抗力,在实际中也很重要。精神分析的治疗与外科的手术相同,它必须在最适宜的情形下实施,方可望成功。你们知道,外科医生在做手术前,必然要有各种的布置。试问如果所有的外科手术都在患者家属面前实施,家人围绕而观,惊叫不断,那么还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呢?关于精神分析,亲友的干涉同样是一种危险,我们还无法应付。患者内心的抵抗力,我们当严加防备,然而这些外界的抵抗力,我们又该做何防御呢?对于那些亲友,任何的解释都不能说服他们,又不能放任他们不管;更不能告之以实情,如此便会失去患者对医生的信仰。作为一个分析家,对于亲友不希望患者康复,不要如此惊讶。假如精神病所由起的原因乃是家庭矛盾,精神分析的治疗必将使其中的邪恶暴露出来,因此,家人对这种治疗绝无好感。所以,我们的努力失败或中断都无须内疚。
所以,现在我只想举出一例加以说明。在这一则病例中,由于职业道德的原因,我选择了逆来顺受。很多年前,我对一位少女作分析的治疗,她长期因为恐惧而不敢走出家门,又不敢独自留在家中。在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后她说出了她看见母亲曾与一位富人有私情,从此以后便深感担忧。她不太熟练地或者说很巧妙地,将分析治疗时的讨论对她母亲做出暗示:第一,要求改变自己对于母亲行为的看法;第二,她告诉我说只有母亲可以对她独居的恐惧有帮助;第三,在母亲要出去时,坚决不予开门。她的母亲曾患上神经过敏症,经过水疗法治疗后已在多年前痊愈。更准确地说,她是在水疗院结识了那位男人,后来交往甚密,两情相悦。对于女儿的激烈暗示她不免心怀疑虑,终于她明白了女儿恐惧独处的本意,乃是想将她软禁于家中,剥夺她与情人的自由来往。她于是结束了女儿的分析治疗,把她送往一家精神病患者收容所。很多年来,这位少女一直是“精神分析下的牺牲品”,我也因此遭人毁谤。由于职业道德的束缚,我无法申辩,不能将此秘密公之于世。多年后,我的一位同事访问了那位少女,此时她的母亲已公开与那位富人相交,而她的父亲却也默许了。不过,她的治疗却因此而被毁掉了。
在欧洲大战前几年,常常有许多国家的人纷纷前来就诊,因此,我便不顾他人的毁谤。于是,我制定了一项规则:凡是生活上无法自主的患者我一概不接受,不能代为诊治。精神分析家本来未必要做出此项规定。你们或许以为这是我对于患者的亲友做出的警示,或许我只是为了精神分析起见,使患者离开家庭或只有离家别友的人们才能接受治疗。不过,这么说也未必全对;患者在治疗时如果依然要对日常生活中所加于他的压力进行反抗,则是对于治疗很有利的。那些患者的亲友也必须对自己的言行加以约束,以免破坏了这一有利的条件,最不该的是肆意诋毁医生对其职业的努力。但是,我们要如何做才能使得那些不了解我们的人做到这一点呢?自然,你们会认为患者的生活环境和社会修养程度对治疗有很大的影响。
即使我们可以说,精神分析治疗的绝大部分失败都是由于外界因素的障碍,然而也免不了使精神分析治疗法的疗效减色不少。支持的人们曾劝告我们可以分析治疗法的成就进行统计,以此来对抗失败的案例。对此我不能赞同,因为统计时若以不同的事例做排列,是毫无价值可言的;而事实上,我所治疗过的很多病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并且大多数的病例简直没有什么记录。那是因为患者对这些事实严守秘密,康复后也不愿告知于人。他们反对精神分析的最为重要的理由便是:人类在处理事情时都常缺乏条理性,很难受到合理论证的影响。一种新的治疗方法有时会引起强烈的崇拜,有时则会遭到根本性的怀疑。例如,科克最早公布结核菌的研究成果,以及杰纳的种痘之术,事实上是天降福音,却也为人所反对。对于精神分析最有偏见的是下面的一个例子。我们在治愈了一个其他治疗方法很难奏效的病患之后,有人说:“这算不了什么,这么长的时间,病人自己都会好起来的。”如果患者经过四次的抑郁和狂躁的叠加,并在抑郁症发作后的一周内来这里求诊,三周之后,狂躁症复发了,其亲属与其他的名医都认为狂躁症乃是分析治疗所致。对于偏见,实在无计可施,只有忍耐;且等这些偏见在时间的风沙中消灭于无形。将来某一天,这些人评判同一件事的眼光会大有不同;那么从前的想法为何不同,却是一个不可知的秘密。
现在,或许是反对精神分析疗法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精神分析的理论在许多的国家里传播,采用分析治疗的医生也日益增多了。我年轻时,催眠暗示的疗法正在让医学界人士怒目而视,其程度与现在“头脑清醒”的人们对精神分析的驳斥一样激烈。催眠术作为一种治疗的手段,却也未能满足人们的期望;现在,我们精神分析可称为催眠术的合法继承人。不过,也不能忘记从催眠术中所获得的鼓励与启发。一般来说,人们对于精神分析的中伤,大多限于分析的拙劣,或因治疗突然中断所导致的矛盾加剧等。你们已了解,我们是如何对待患者的治疗的,我们的工作是不是让他们深受其害,你们必然能做出自己的判断。误用分析疗法也是有可能的事情,特别是在没有医德或职业道德的医生手中,情感转移将成为一种危险的工具。不过,医术本身也难免有失误,若不挥动刀子,如何做一名外科医生?
现在,我的演讲要结束了。对于自己演讲中的缺点太多,我深感惭愧与抱歉,这绝对不是礼节性的客套。特别想要抱歉的是,我偶然间提到了一个问题,常常答应你们以后再做细述,然而后来又没机会实践前约。我们所讨论的精神分析,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因此很多地方我都简要略述,有欠完整。也有许多地方,本来已准备作结论,却又未作归纳。我的目的仅在于让你们对精神分析有所了解、有兴趣,而不是想要你们成为精神分析的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