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宋雅琴和马成宝跟张俊杰父子密密计议了一阵。
“要尽快联系几个斗争意志坚决的人加入我们的队伍,先秘密地进行斗争,适当的时候亮出我们的旗帜。”宋雅琴提出了具体要求,并诚恳的对张俊杰说。“我和马成宝在这儿人地生疏,好多具体工作还要麻烦你,你就给咱掌总儿吧。东远停村由你负责联络,南远停村由冯志远负责联络,西远停村呢?你看哪个人能胜任?”
“徐全生死后,轮到当村长的是一个叫山娃的年轻人,大名叫啥,人品咋样。我都还不清楚。这样吧,我这就去摸摸底,看人家干不干。”张俊杰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咱们同RB人斗,得有个军师,我看游子吟挺合适。”
宋雅琴笑笑说:“咱们是抗日的队伍,不要什么军师,就是参谋长吧。但有一条,不要勉强,在保密的前提下,可以谈一谈。必要的话,我去和他聊聊。”
“我去联络一下张虎生,这小伙不错。”张贵宝在旁说道。
“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儿,嘴要严实点,一定要绝对保密。”张俊杰认真的嘱咐说。
这段时间,张贵宝经历了不少事儿,成熟了许多,见雅琴姐和父亲一再叮嘱,遂庄重的点了点头。
看到张俊杰有这样的认识,宋雅琴略觉放心,她严肃的说道:“我们面对的是强大的凶残的RB鬼子,绝不能掉以轻心,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导致毁灭性的结果。性命攸关啊,必须谨慎,再谨慎。”
“放心吧。我懂了。”
张贵宝去找张虎生。张俊杰决定先到西远停村找山娃,然后再去和游子吟接触。亏得张俊杰有先见之明,这村长的头衔还真是个挡箭牌,不然,这儿跑跑,那儿颠颠,非引起人们的怀疑不可。
对留在后土岭抗日,马成宝还是想不通。他并不是惧怕RB鬼子,更非贪生怕死之徒,但他的任务是保护宋雅琴顺利归队,现在要留下来同RB鬼子斗,也得由上级安排,不能擅自决定。他也知道,RB鬼子近期加强了对占领区的残酷统治,环境日益险恶,要联系上组织难度很大,可也不能无组织无纪律啊。马成宝处在痛苦的两难选择中,对留下来开展斗争,既无反对的理由,又无赞成的组织基础,所以闷闷不乐。
宋雅琴清楚,马成宝对敌斗争坚强,军事素养很高,打仗勇敢不怕牺牲,之所以对留下来不痛快,主要还是局限于自己所承担的任务范畴。对宋雅琴来讲,走,理由冠冕堂皇;留,也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她更清楚,留下来时刻都有危险伴随,甚至有生命之虞。可她是一名共产党员、八路军战士,不能置老百姓的生死而不顾。打鬼子,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她要说服马成宝,心情舒畅,意志坚定的同她、同这儿的老百姓一起战斗,一起打鬼子。
“成宝同志,你有思想疙瘩,这我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处的险恶环境。留下来开展对敌斗争,是没有党组织的批准,可我们也不能太迂腐。在鬼子的统治下,这里的老百姓每天都有损失,每天都有牺牲。如果不是打鬼子而留在这儿,给老百姓会带来更大的灾难和祸患;如果我们出去寻找队伍,也是险象环生,前途未卜。你看,老百姓都干起来了,如不及时引导、组织,老百姓可能就要遭受更大的牺牲和损失。干脆,我们就不走了,就在这儿打鬼子。‘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把这堆干柴点起来,让抗日的烽火在后土岭形成燎原之势。你说呢?”宋雅琴循循善诱,耐心的开导着,仔细的分析着,她绝不让战友带着思想包袱去战斗。
“这些我都懂。我是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马成宝也在内心里和自己作着顽强的思想斗争。
“既然懂,就不应该有其他的想法。”宋雅琴继续道:“我问你,你当时打特务夺枪,经过谁的批准啊?怎么能擅自行动呢?可是你更知道,如果当时不采取断然行动,周旋下去,你就有可能暴露,造成的损失会更大,是不是啊?所以说,‘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害相较取其轻’,我们的决定不是鲁莽的,而是实事求是的正确决定。”
“是我钻了牛角尖了。我服从这个决定。干吧。”马成宝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痛快地表了态。
“这就对了么,你看,他们几个打鬼子的积极性多高涨,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啊。”宋雅琴一笑即敛,正容说道:“我们首要的是建立我们的组织。你我都是共产党员,咱俩成立个临时党支部,主要任务就是:不怕牺牲,冲锋在前,发展党员,培养军事骨干,建立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队伍。”
“我听你的,咱们干下去。”马成宝誓言铮铮。与其外出寻找队伍吉凶难卜,不如就地抗日,等有了归队的机会再说。
当找到山娃的家时,山娃已出去一会了,张俊杰就和山娃媳妇聊了起来。山娃大名叫徐庆堂,三十三岁,性格稳重,做事有板有眼,年少老成,刚接上村长的差使。他来之前,山娃被特务队队长张全福叫去了。
“俊杰叔,这村长就不是个人干的,多少人受害,多少人不得善终啊。”山娃媳妇满脸愁容,说起来心有余悸。
“是啊,自RB人来了后,自杀的,上吊的,枪毙的,挨打的就不说了,有多少啊,咹?这样下去真的是没有活路了。”张俊杰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闲话,其实在做山娃媳妇的工作。
两人正闲扯着,山娃回来了。
“俊杰叔,来了。”山娃走了半天的路,口有点渴,拿起马瓢咕嘟咕嘟喝了一气凉水,抹抹嘴,坐下,掏出旱烟袋,递给张俊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吧。”
“也没啥事,就是听说你接了村长的差使,过来看看。怎么样啊?还顺手吧。”张俊杰轻松的问道。
“难干呐。”山娃叹口气,忧虑地说:“我全生叔在世时,RB人给下达了要粮要肉要女人的任务,粮和肉交上去了,但女人却没有完成。按规定,完不成任务是不能交印的。老子死了,儿子接着干。你看他那三个儿子,他爸被RB人逼死了,也没见放个屁。我说,人都死了,还要咋的。我就接了。这女人让谁去都不愿意去,这可咋闹哩么。”
“不能干那缺德事啊。”张俊杰感慨着,抽了几口烟,问道:“张全福叫你干啥?”
“他要建立情报网,说西远停是他的根据地,直接找我要我当他的情报员。”山娃显然不愿意干。“跟上他们还能有好事?”
“没听说东远停村谁是情报员?”张俊杰问了句,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自言自语。“不会是我吧。”
“没听说。全福好像说这些个情报员归他领导,单线联系,不让其他人知道。”山娃说道。
张俊杰沉吟了一会,建议他说:“情报员你就兼着干吧,有些事咱们还能通气报信,相互照应。至于炮楼要的女人么,我倒有个主意,到妓院弄两个**送过去,费用大家摊。你看行么。”
“这倒是个好主意。”山娃感激的望着张俊杰,心想,到底年长几岁,姜就是老的辣,以后得学着点。
见山娃只有倾向性而没有坚定性,张俊杰也不敢贸然提出入伙的要求,毕竟,那可是个事关全家人性命的大事,弄不好,要泄了密,可不是玩耍呢。还是等等看吧。不过也好,能把山娃安插到张全福跟前,以后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从山娃家出来,张俊杰猛然想起阮财旺。这个人在西远停村也有一定的威信,正直仗义,常和自己一块倒卖药材,惯熟得很,不如到他家摸摸底。想着,便拐进了阮财旺的家。和阮财旺说话,不用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直说来意。阮财旺一听,顿时大喜,兴奋的说:“再不跟RB人弄事,可真要让尿把人给憋死了。有人挑头,我是第一个跟着干。”阮财旺当村长时,深受RB人的欺辱,装疯卖傻才蒙混过关,对此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张俊杰的说项和鼓动,只是一个药引子,他当下就表示愿意一块儿打RB三下两句说定,张俊杰的信心更足了,出得门来,径直去了后土岭禹王庙,到学堂找游子吟。这段时间,杂七杂八的事情特别多,加上家里住着八路军的伤病员,他怕言多有失,酿成大祸,就很少来找游子吟聊天扯闲话,路头路脑的遇见了,也只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就走,今天他不怕了,他要敞开心胸,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那就是:入伙同RB人弄事。
在张俊杰的心里,很是敬重游子吟。这个人不仅有文化,而且很有计谋,要是宋雅琴拉起山头,竖起抗日大旗,游子吟同意入伙当军师,那事情将要好办得多。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他那有病的身体。想起宋雅琴“不可勉强”的嘱咐,便不再抱有多大的希望。
在后土岭底部的禹王庙里,学堂占据着东面的房屋,张俊杰熟门熟路,一边喊着“游先生,游先生,”一边走了进去。
“哦,是俊杰啊,快成稀客了。”游子吟满面笑容,精神很好。“你是个有口福的人,我今天做了一道菜,等一会儿你尝尝。”
“做的什么菜,先说说。是GD菜,SC菜,JS菜还是SD菜啊?”张俊杰也不客气,打趣的说着,坐下来等吃饭。
“都不是。我这菜是集中国四大菜系之精粹,汇聚世界十大菜系之特长,既经济又实惠,保管你吃了终身难忘,过几天又来找我饱口福、过瘾头。”游子吟摇头晃脑,卖起关子来。张俊杰见他诙谐幽默,不禁哈哈大笑,抽出别在后腰里的烟袋就要抽烟,一眼瞥见游子吟,想起他的哮喘病,便把烟袋别在前腰上,掩饰的搓搓手,说:“好,我等着饱口福、过瘾头。”
不一会儿,游子吟揭开锅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馋的张俊杰流下了口水,闭住眼睛,深吸一口,连声说:“好香,好香!”
锅里并无鸡鸭鱼肉海鲜山珍之类,篦子中央放着一个完整的南瓜,四周是几个玉茭面窝窝头,游子吟用湿布子垫着,双手卡住南瓜,如同抱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小心翼翼的放到饭桌的盘子上,然后一下一个把窝窝头拿了上来。
看着完整的南瓜,跃跃欲试的张俊杰拿着筷子,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一副猴急相。游子吟笑而不语,左手揪住南瓜蒂,右手拿着刀片横着切进去,慢慢的拿了下来。南瓜“盖”一揭,顿时香气四溢,张俊杰正要伸进筷子,只见游子吟急忙拦住。“慢点啊,现在的南瓜是熟的,一不小心就四散坍塌,吃起来就没有情趣了。”
张俊杰慢慢的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一嚼,果然爽口、利口,口感极好,满嘴浓香。再吃一口,照样舒服。夹第三口时,游子吟道:“别光顾吃啊,也不问问什么东西。”
“哦,不就是南瓜么,怎么这么好吃。”遂俯下身子仔细查看。
游子吟见张俊杰看不出个究竟,索性说开了。“取一红皮深沟八瓣南瓜,不能太大,大了赶蒸熟就可能散塌;不能太小,小了则盛不下原料。将南瓜瓤掏干净,放进去二两小米,二两豇豆、红豆、绿豆,一两核桃仁、杏仁、小麦仁,以及少许红枣、桂圆、枸杞、黄酒、黑芝麻。噢,这些原料要在前一天晚上子时用水泡上,第二天午时才能动手做。放上适量的水,加上葱姜蒜花椒大料等。先用大火蒸一袋烟功夫,再用小火炖一袋烟功夫,然后用温火煨一个时辰,轻轻取出,便可食用。”
“这么复杂啊,为吃一顿饭就啥也别干了。”张俊杰说道。
“要不,连孔老夫子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要想大饱口福,就得下足功夫。”游子吟感慨地说。
一阵风卷残云,一个半大南瓜、六七个窝窝头顷刻间便分入二人腹中。看到饭静汤尽,张俊杰嘿嘿直乐,游子吟则抚掌大笑:“我们两个大快朵颐,快成了饕餮之徒了。”
说一阵闲话,拉一会家常,话题慢慢转到了抗日的事儿上。张俊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略略说了一遍,末了,他诚恳的向游子吟说道:“你有文化,又有智谋,就当我们的军师吧。”
半晌,游子吟沉吟不语。打RB鬼子是他早有的夙愿,只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而已。现在,有人扯旗领头,他何尝不愿意驰骋疆场,但这不争气的残躯,还有国民政府的通缉令,共产党的锄奸队,RB人的挺入团,都不会放过他。可是,这样下去,只能老死在这荒沟秃岭,一颗报国心,一腔救民志,也就付诸东流,烟消云散。他更知道,每逢乱世,必是义兵蜂起,诸侯争雄,刘邦、刘秀、刘备、曹操、朱元璋等世之枭雄,无一不是借助风起云涌的起义洪流脱颖而出的。他当然不会跃上九五之尊,但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你就说一句话么,能不能干?怎样干?”张俊杰不知道游子吟一会的功夫就想了这么多。游子吟哪样都不错,就是有时太深沉。
“我一句话回答不了你的两个问题。”游子吟还是不紧不慢,悠悠说道:“我一个残废之人,无牵无挂,有什么可怕的。我担心的是RB鬼子可不是那么好打的,不能凭一时的血气之勇逞强争胜,更不能闭门造车纸上谈兵。我问你,人呢?枪呢?老百姓愿意冒着风险跟你干么?还有,后勤基地、物资保障、战略回旋,这些问题不解决,抗日只能是一句空话。”
游子吟连珠炮般的发问,小小的眼睛放射出逼人的光芒。张俊杰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期期艾艾的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在RB人的祸害下,我们不能活下去了。你就说能干还是不能干。能干,我就让八路军的干部宋雅琴和你见个面。不能干,就当我没说。行不行?”
“八路军干部?在哪里?我见见。”游子吟一听说八路军,显得精神焕发,两眼精光四射,连连说道,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经过几年的宦海沉浮,游子吟对当今中国重要的两支政治力量进行过细致的研究。***虽然统治着中国,但下面却是诸侯林立,派系倾轧,人心难拢,这样的政权想要长久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弱小的共产党却不一样,尽管力量不大,但总能在神州大地掀起巨浪,占据道义舆论最高点,其辐射出的感召力、凝聚力和向心力足以倾覆现政权。特别是RB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以来,作为执掌政权的***在外交、内政和军事方面总给人以弱智的表现,而共产党则不然,提出的主张和政策,都具有高屋建瓴的大局观念和战略意义。当年,敢于在敌强我弱的局势下逆势而上,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和志气;而今,汾河边沟梁上的遭遇战又横扫日寇,让人感到振奋,看到了希望。所以,游子吟想,果真是八路军领导后土岭的抗日运动,他绝不犹豫彷徨,必然倾尽全力,为驱逐日寇报一箭之仇,为后土岭老百姓的生活安然尽一份力量。这,也算了了自己的一腔心事。
当天夜里,张俊杰陪着宋雅琴和马成宝来到学堂,拜会游子吟。
“久仰先生才学,只是无缘相见,为抗日之大计,特来拜访,望先生不吝赐教。雅琴这里有礼了。”宋雅琴落落大方,言辞得体,感情真挚,听得出来,此行是真心实意请他出山的。
“不敢。”游子吟谦恭还礼,赞誉道:“面对强敌,敢于挺身而出,非巾帼精英而难为也。我辈枉为须眉,岂甘人后。有劳子吟处,但说无妨。”
“烦请先生出山,共赴国难,共驱倭寇。”
“承蒙看重,子吟敢不效犬马之劳。”游子吟一笑,正容说道:“子吟何德何能,更非‘卧龙’、‘凤雏’,难道还要让人‘三顾茅庐’乎?”
这一番对话,听得马成宝和张俊杰似懂非懂,但见投缘,不禁相视一笑,看二位继续说下去。
“游先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见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泱泱五千年文明古国,岂容小小倭寇RB在此猖獗,掳掠资财,残害同胞。同为炎黄后人,华夏子孙,担负起图存救亡的责任,义无反顾,责无旁贷。望先生屈尊赞襄划策,早晚也好就教。”宋雅琴情真意切,态度十分诚恳。
“可以想见,面对义举,日寇肯定恼羞成怒,丧心病狂,必对我进行残酷的清剿扫荡,后土岭区区弹丸之地,可否有应变之策?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轻视也。没有应变之策,没有善变之经,难免重蹈赵括之覆辙。子吟本已夕阳西下,死不足惜,然你等风华正茂,如若举事不利,将何以自处。”游子吟不无担心,称得上老成谋国之言。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此举必抱以杀身成仁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和牺牲,不驱除鞑虏,绝不离开后土岭!”宋雅琴态度坚决,意志如钢,听着无不动容。
“好!”游子吟激动地一拍手,“我出山!”
就在宋雅琴和张俊杰他们紧锣密鼓的筹划抗日之事时,驻守后土镇的日军指挥官犬养也在制定清剿计划。这几天是犬养驻守后土镇以来最为震怒的日子。先是两个特务光天化日之下人被打,枪被抢,此事还没有弄清楚,又有两名皇军失踪。当他接到报告说是两名皇军外出天快黑了还不见回来时,只是骂了几句,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在后土镇,大RB皇军的神威已使中国人彻底臣服、害怕,通常到村里催要钱粮,也就两个皇军,最多去几个皇协军。而就这么几个人,中国人不是跑得精光,便是低眉弯腰,从不敢说半个“不”字。时间长了,难免军纪松弛,戒备放松,随意外出向老百姓敲诈钱财或者强要花姑娘寻欢作乐这也是常有的事,犬养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予深究。晚上了,还不见外出的两个皇军回来,犬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有点慌乱。联想到两个特务被打被抢,犬养觉得一定是八路军所为。但又不见有其它动静。八路军力量虽然弱小,但做起事来却是大张旗鼓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这两起事件究竟是老百姓偶然的行为?还是八路军有意为之,犬养急忙召集开会,商讨对策。
张全福首先发言,一来他是负责情报工作的,理应先说;二来事情首先发生在他的治下。因为丢枪的事情还没个眉目,皇军失踪的事情刚刚知道,几乎没有可资判断的情报信息,只能靠常识去推测。他认为,这一定是八路军干的。一般的老百姓即使一时出于愤怒失手打了特务,也不敢去抢枪。只有八路军才敢抢,才需要枪。至于皇军外出失踪,他建议召集各村村长,先搞清楚去了哪儿,什么时候走的,等等。这样,我们再商讨对策,顺藤摸瓜,一定能弄个水落石出。
虽说张全福的发言有为自己推卸责任的动机,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说的也是汤水不漏,合情合理。皇协军队长吴长顺、镇公所所长李学友相继发言,建议找出线索,进行无情的镇压,云云。尽管言辞上面冠冕堂皇,态度上更是义愤填膺,但听得出来,都有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更有出难题的嫌疑。一直以来,犬养很注重研究中国人的文化性格、风俗习惯、生活方式、思维特点等,对眼前的三个中国人,他岂能听不出来其中的话外音,但他不能指责,更不能训斥。从控制的层面来考虑,他似乎也喜欢他们的“窝里斗”,这样就能有效掌控,分层利用。犬养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再也提不出有效的建议和意见了,便目视两位日军小队长。两位日军小队长除了用武力进行扫荡之外,也没有具体可行的办法。犬养决定,责成特务队明天全部出动,查明线索,皇协军配合。
张全福知道自己又一次坐在了火山口上。他心中清亮,此事让吴长顺协助,无异与虎谋皮,决不能靠小姨子养孩子,要主动出击,连夜行动,让皇军看看他张全福的忠心,看看他的办事能力。张全福立即安排部署,分片包干,责任到人。根据皇军外出的规律,每到一个村必先找村长的惯例,派人分头联系各村村长,但不能说是找皇军。那样的话,事情没办成,倒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也不好。就询问村长今天都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什么时候见的,见的人又是什么时候走的,等等。
这些特务经过张全福的整顿和调教,确实大有长进,在情报业务、工作纪律、行动作风等方面都有明显的变化。接到任务后,特务们不辞辛苦,不怕夜黑路远,骑着自行车,按自己所负责的村庄进行核查、询问。没有惊动老百姓,没有让被问者有丝毫的察觉,线头终于找到。
找到线头的是丢枪的特务高万山和田平刚。高万山在南埝村村长家获知两个皇军行踪的,田平刚则是在南远停村村长家发现痕迹的。据高万山报告:两位皇军中午在南埝村村长家吃完午饭后就走了,去哪儿,不清楚。据田平刚汇报,他发现在和南远停村村长冯志远说话时,两口子都表现惊慌,有点失常,家里似有血腥味。至于失踪被害的现场在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现线索。对这些情况,张全福很满意。可以假设,按侦知的线索分析,皇军极有可能在南埝村村长家吃完饭后,拐到了南远停村,在村长家索要钱财或予行不轨之事,被村长所害。这完全有可能。事不宜迟,得赶紧向犬养太君报告。
犬养昨夜一直难以入睡。这些中国人,武力镇压没有使他们屈服,怀柔统治也没有使他们归顺,看来只好用更加残酷的手段,简言之,就是用手中的刺刀和枪炮教育他们。深谙中国历史的犬养记得: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清朝顺治二年)发生在清朝的多铎攻破扬州城后对城中平民进行大屠杀的事件。为彻底征服汉人,多尔衮下令颁发“剃发令”,强令汉人剃发易服,其执行口号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由于当时南明将领史可法对清军的殊死抵抗,在夏历(农历)四月二十五日,清军攻占扬州后,在扬州城内进行了十天的大屠杀。当时的幸存者史可法的幕僚王秀楚所著《扬州十日记》中记载屠杀共持续十日,故名“扬州十日”,死难八十万人。可后来呢?汉人终于在刀下臣服,以至于二百多年后满清政权被推翻要求人们剃发时,留辫子的人如丧考妣,坚决不从。可见,锋利的大刀才是征服人心的有效手段。南京屠城,树立起了大RB皇军的赫赫威仪,对一切敢于抵抗的中国人在心理上是一个强力的威慑。想到这儿,犬养的右手不由得收紧,似乎抓在刀柄上,习惯性的举起胳膊,做了一个砍杀的动作。作为一个军人,他只相信武力,只有武力才能实施长久的统治。就这样,在亢奋、沮丧、忧虑的心绪作用下,犬养才朦朦胧胧的进入梦乡,直到日上三竿。
酣睡的犬养被一阵敲门声和“报告”声惊醒,正要发作,却见天已大亮,忙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在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
进来的是张全福。犬养身子一震,知道事情一定有突破,两眼顿时放出欣喜的光芒。果然,张全福带来的线索是令人振奋的。犬养立马作出决定:拘捕南埝村村长徐天星,搜查南远停村村长冯志远的家。
到底是老百姓,一见特务田平刚晚上来家,冯志远就预感到大事不好,心虚得说话都语无伦次,这引起了田平刚的怀疑。仔细的闻一闻,似有血腥味道。志远媳妇桂兰更是如坐针毡,脸色苍白,慌乱的失了方寸。待田平刚一走,冯志远立即到张俊杰家向宋雅琴做了汇报,并说自己没有沉住气,田平刚可能发现了痕迹等等。张俊杰还主张先躲一躲再说,马成宝的意见是既然暴露了索性干起来吧,张贵宝去请游子吟。宋雅琴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就我们目前的力量还不足以和鬼子对抗,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几个人不能因此而暴露。志远,你一定要沉住气,我看田平刚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东西,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要做好充分的准备,特别是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冯志远木然的点点头,神色凝重,显然,心里还是没有底。
正说着,游子吟来了。他听完后也是沉吟不语。可见事情的严重性。众人都沉默着,不知道怎样办才好,都不安的耷拉着脑袋,煎熬着这难捱的时光。游子吟终于开口了,众人忙把目光投向他,看他如何应对。
“雅琴说的有道理,我们一定要沉住气,敌人也许是虚张声势,我们不要先乱了阵脚。依我看,不如这样……”听完游子吟的想法,众人的眼睛都是一亮,事到临头,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大家七嘴八舌,又完善了一些做法,忙着准备去了。
犬养带着皇军、皇协军和特务队百余人气势汹汹的向南远停村进发。快到“脖子路”路口时,狡猾的犬养挥手叫停。他拨出一部分人到南埝村拘捕村长,剩下的跟他到南远停村看个究竟。可他知道,如果这么大的阵势一过“脖子路”,自然逃不过后土岭“瞭水台”上放哨的眼睛,一阵锣声和喊声,人们就跑的精光,即便进了村也可能一无所获。但这里的地势很独特,往东容易被发现,往南往北都是深沟。为了一举擒获杀害皇军的抗日分子,消弭祸患于萌芽状态,他决定率队以迂为直,绕道包围南远停村。犬养可能不知道,这样做能达成战术的突然性,但也给对方留下了充裕的时间。果不其然,这一绕就耗费了半天时光。当犬养指挥占领制高点,包围了南远停村时,人们如梦方醒。跑是来不及了,只能听凭RB人的吆喝。
田平刚带着犬养径直来到了冯志远的家。冯志远家正在大兴土木,堂屋的房顶被拆得精光,院子的西北角堆起一大堆刚拆下的砖头瓦块烂木料(底下是埋着RB人的红薯窖),两个木工在忙着拉锯解板子,几个小伙子在担水和泥,冯志远一身泥灰,桂兰在给干活的人做饭,脸上淌着汗水,不停的忙碌。一见犬养带着人进了院子,干活的人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计呆站着,冯志远则拿着旱烟笑吟吟的过来招呼。
“哎呀太君,不知道您光临寒舍,失敬失敬。家里正在动工,乱糟糟的,也没个坐的地方,来,吃锅烟,同喜同喜。”冯志远经过游子吟的点拨,气定神闲,没事儿一样,说话也流利顺口,不露一点破绽。“我是这个村的村长,太君有什么需要办的事情我一定效劳。”
犬养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头看看张全福,张全福一努嘴,田平刚哈腰闪了出来,对着冯志远阴阴地说道:“志远,你不要装蒜了,快把皇军交出来。不然的话,没有好果子吃。”
冯志远心中暗吃一惊,随即镇定下来,笑笑说:“刚娃,你胡说什么呀,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昨夜里我到你家,你们两口子神情慌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心中肯定有鬼。我闻着屋里还有血腥味。是不是前儿两个皇军到你家,你把他们给害了,对不对?”田平刚微睨着眼睛,说完话,不无得意的望一眼犬养,似乎希望得到主子的肯定。
“刚娃,你不能凭空捏造,血口喷人。虽说你在王庄村住,我在南远停住,不惯熟也见过面。我们没有仇没有怨,为啥这样诬陷我?”冯志远见田平刚说的是猜疑,但这也足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来,如果让这个家伙继续信口雌黄,RB人一翻腾,肯定要露陷。不能让他说下去,必须反击。冯志远冷笑几声,对犬养说道:“太君,这家伙昨夜里见我家动工,以为我有钱,就问我要酒钱,还对我媳妇动手动脚的,我气得说了他几句,不想就招来报复。如果是我害了皇军,我还能等在这儿让你们来抓我么?”
“太君,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刚娃敲诈没有得手,就害我们。想占我的便宜,就公报私仇。我们可是个良民啊。志远还给皇军办事,大日头白天的,怎么就说我们害了皇军呢?噢呵呵……”桂兰披散着头发,哭天抹泪的,不时地偷眼看一下犬养。只见犬养铁青着脸,不发一言。桂兰“嗤”的一声,用手擤了把鼻涕,甩了一下然后在鞋上一抹,双手拍地,呼天抢地的哭闹起来。
犬养一边听一边看,从田平刚的话来分析,咋呼的成分多了些,有根有据的理由少了些。更主要的,冯志远在动工翻修房屋,如果是他杀了皇军而不跑,这实在不好理解。
“你不要嘴硬,有你的好看。太君,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田平刚见犬养犹豫,有点气急败坏,大声叫道。
“搜个屁!别说啦。”张全福见状赶紧打圆场。特务们借外出公干敲诈勒索是常事,为邀功请赏诬陷人也司空见惯。但这是两个皇军失踪,这般儿戏,他有点恼怒,狠狠地瞪了田平刚一眼,对犬养说道:“我看,还是把全村人集合起来,问一问,也许能得到线索。”
犬养也觉得有点滑稽。兴师动众的来,却是这么个场面。是啊,房子都拆了,院子里空荡荡的,搜什么呀。他恼火的吼道:“统统集合!”
“太君,太君。”田平刚还要啰嗦,犬养却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突然一个耳光打过去,径直去了麦场上。
田平刚知道要倒霉,可是他不敢躲,也不敢跑,只能硬挺着挨这一耳光,摸着发烧的脸庞,愣怔在那儿,又气、又恨、又怕、又羞。冯志远则长舒一口气,赶紧招呼着众人到麦场上去,以村长的身份帮RB人吆呵着维持秩序。
麦场上,全村人齐刷刷的跪在那儿向RB人求情,说根本就没见过皇军来过,更不知道皇军被害的事情,并要求太君彻查真相,严惩凶手,还好人一个公道。
犬养为村民们的行为所感动,当下许下重金,征求线索。同时要求南远停村在一个月内缴纳麦子两千斤,粉条、菜蔬、煤炭等物,陆续送到后土镇镇公所。村人们当下痛快答应,犬养遂撤军而去。
如同一台大戏,刚开幕就没了主角,无法唱下去。犬养气得发昏,把张全福叫来一顿臭骂,并警告说,如若找不见失踪的皇军,查不清失踪皇军的真相,一定军法从事,决不轻饶。自然,张全福又把田平刚叫去,一声未吭,上去就是一顿拳脚,可怜瘦小的田平刚被打的头晕目眩,鼻青脸肿,只能打掉牙和血吞,天大的委屈也只能自认晦气了。
南埝村的村长叫徐天星,就因为那两个RB人是从他家走的,便被拘捕,问了半天一无所获,RB人便用刑,打得徐天星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三个远停村的村长张俊杰、冯志远和徐庆堂联合其他几个村的村长向犬养担保、求情,又花了二十块大洋才把徐天星保了回来。
犬养不甘心,难道那两个皇军迷路了不成?一定要活着见人,死了见尸,活生生的大RB皇军竟然从人间蒸发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这绝对不行。对此,犬养要求:镇公所要对外来人口进行检查,皇协军配合皇军对后土镇二十多个村庄进行地毯式的搜寻,特别是要对后土岭周边的村庄进行严格搜查,一经发现嫌疑人,立即逮捕。
一时间,几十里的深沟里、坡梁上、黄河滩,到处都是RB人和皇协军的身影,一连搜查了三天,还是毫无进展。谁知第三天头上,竟然出了怪事,又一个荷枪实弹的RB兵失踪了,大致就在后土岭附近。犬养接到报告,震惊之余,反而冷静下来了。看来,中国人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温良恭俭让,不能这么瞎子摸象,更不能到处乱洒胡椒面。他决定暂停搜索,并规定,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外出。他要好好的想一想,怎样才能找到失踪的皇军,进行有效的统治,让中国人服服帖帖,老老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