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宋雅琴所虑,马成宝出师不利。原想趁犬养倾巢扑向后土岭后攻打后土镇炮楼,然而在距离炮楼四五里的地方,突然发现有三十多个皇协军向炮楼方向走去。由于雪花飞舞,双方都是一身雪,成了雪人,皇协军们冷得缩头缩脑,没有发现马成宝他们。派人跟踪,这些皇协军都进了炮楼。马成宝无法,只得找一个背静处,耐心的等待战机的出现。
中午时分,进去炮楼的皇协军又整队列出,向光华镇走去,像是巡逻的样子。马成宝一观察,三十多个皇协军都是步枪,没有机枪,便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果断的命令张贵宝率三个小队绕到前面埋伏,自己带领三个小队在后尾随。皇协军们浑然不觉,感到有大部皇军就在周围,因而戒备心不强,例行公事般的巡逻一番就琢磨着回去交差。走到一截壕沟路里,顿时觉得身子暖和了些,看看天气尚早,便蹲在向阳处晒起了太阳。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战机,略等了半袋烟的功夫,远远望见张贵宝已堵住了壕沟路,便率领战士们向毫无防备的皇协军发起攻击。皇协军们突然受到打击,张皇失措之下,知道遇上了抗日纵队,也不想抵抗到底,略打了打,便缴枪投降。此战,打死皇协军十二名,缴获步枪三十二支,子弹若干。从俘虏口中得知,后土镇跑楼里只有十四个人,除一挺机枪外,都是步枪,没有其他重武器。又问怎样能进炮楼,俘虏说,进炮楼必须得到里面鬼子的允许,轻易不放吊桥。马成宝知道智取无望,遂决定强攻。鉴于迫击炮的射程和打断吊桥绳索的距离,只能等到天黑才能抵近炮楼。
暮色很快笼罩了大地,麻仓仓的,正是炮楼里敌人的吃饭时间,马成宝只带了三十名战士和炮队发射手,利用地形,慢慢匍匐向炮楼爬去。张贵宝则带领其余的战士们准备接应。马成宝的部署是:安排张三狗在炮击之前先干掉楼顶的哨兵,对准炮楼连发十发炮弹,不让敌人有还手之力。机枪手打断吊桥绳索,力争十五分钟解决战斗。
张三狗以神枪手称誉全纵队,这次承担重任,早已憋足精神,利用大雪的掩护,爬到了距离炮楼一百多米的地方。马成宝估量距离已在保险之内,看到同志们都已准备好,便鸣枪指挥,发起攻击。随着张三狗“砰”的一声枪响,楼顶的哨兵应声而倒。紧接着,迫击炮弹呼啸着飞出炮膛,准确的打在炮楼上,一发、两发、三发……七发命中。炮楼里的敌人怎么也想不到祸从天降,横空里飞来炮弹,霎时间便血肉飞溅,一时间哪里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机枪手对准吊桥绳索几个点射,只见吊桥凌空落下。由于事前没有想到失控的吊桥落下会摔坏,所以,当马成宝命令冲进去时,吊桥板子已被摔得七零八落让人难以站立,几个战士都掉进了壕沟。这给炮楼里的敌人以喘息之机,开始向外打枪。“压制敌人火力!”机枪吐出火舌喷向炮楼,迫击炮手迅速装填炮弹进行发射。炮楼里的枪声稀疏,吊桥边的威胁得到缓解。
张三狗爬到吊桥边观察,见吊桥的一根横梁还在,一些木板连在上面,勉强能爬过去。张三狗毫不迟疑的趴在横梁上,冒着炮火和弹雨缓慢爬行。后面的战士一看张三狗副队长身先士卒,个个奋勇,在火力的掩护下,几个战士依次爬行前进。这时,炮楼里的敌人仍在负隅顽抗,一个满脸血污的鬼子抱着机枪疯狂向外扫射,张三狗和两个爬行的战士被机枪打中,壮烈牺牲。马成宝一看,指挥机枪压制敌人,并利用这个间隙带着几个战士迅速爬过了壕沟,连续翻越滚爬,接近了炮楼。马成宝把战士们身上的手榴弹全部集中扔进炮楼门里,随着爆炸声,炮楼里顿时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敌人鬼哭狼嚎,绝望的哀叫道:“别打了,我们投降!”进去一查看,两个鬼子已丧命,一个鬼子身负重伤,其余皇协军只有两个活着。张贵宝见负伤的鬼子还要挣扎,甩手一枪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带点干粮和弹药,其余的全部炸毁!”
正当马成宝攻占炮楼得手,准备彻底炸毁犬养老巢时,距离炮楼大约三四里的地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张俊杰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一面派人到枪响的地方去打探,一面组织战士们准备战斗。马成宝也听见了枪声,知道局势有变,只留下三个战士引爆,他和其他战士们撤出炮楼。
不一会儿,侦察员回来报告,前面是游参谋长带领阮财旺中队在和鬼子交火,张俊杰一听,喜出望外,忙带着战士们上前增援。原来,游子吟和阮财旺带着战士们在庄子堡休息了一会,了解到小股敌人经常在此间巡逻,便想着先收拾小股的,然后再看情况给敌人以重创,所以,天刚黑就在后土镇和光华镇之间寻找敌人的巡逻队。这时,后土镇方向传来了枪声和炮声,游子吟判断肯定是马成宝他们遭遇了敌人,正想着前去增援,就见哨兵跑来报告,光华镇炮楼里出来五六十个鬼子汉奸,向后土镇方向开进。中午时,不远处传来枪声,光华镇炮楼的鬼子汉奸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敢贸然出击,只派出几个特务打探,得知是一队巡逻兵遭到抗日纵队的伏击。光华地面发现抗日纵队,这使佐藤一郎大吃一惊,不知是漏网的零星部队,还是抗日纵队跳出了包围圈在后院放火,他忙指挥各炮楼加强戒备,严密监视,并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采取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跟踪,缠住对打、消耗累疲的战术,等待援军到来围而歼之。游子吟默谋片刻,知道光华镇炮楼的敌人一定是接到了后土镇炮楼被攻的电话,遂决定在此打援,以保证马成宝攻打炮楼的顺利。双方就在一片开阔地交上了火,攻防此起彼伏,机枪响的跟炒豆子似的,迫击炮不时地互射,硝烟弥漫,杀声震天,半个天空被炮火映的通红明亮。十几名战士抢占住一个小土包,顽强地阻击敌人。这个小土包就在路边,是鬼子增援的必经之路,自然拼命进攻。战士们更清楚这个制高点对整个战局的影响,打退了一波又一波敌人的冲锋。双方都杀红了眼,鬼子更是集中火力向小土包倾泻。战士门抵挡不住猛烈的炮火,全部壮烈牺牲。游子吟一看小土包将要被鬼子占领,心中一阵焦急,赶忙组织反冲锋意欲重新夺取制高点。就在这时,鬼子的侧翼突然遭到袭击,战局立马急转直下,这批鬼子忙收缩阵地,打了一阵,撤回炮楼里去了。
仅仅一天时间,战友们在此相见,都有恍若隔世之感,兴奋地不得了。游子吟顾不上高兴,忙和张俊杰、马成宝、张贵宝、阮财旺等领导研究撤退方向。游子吟:“能打下后土镇跑楼,能击溃光华镇守军,敌人一定认为是抗日纵队的大部队所为,佐藤一郎原来设想我们撤退到黄河滩再围歼的计划眼看要落空,肯定要离开黄河滩回师光华镇。我们呢,应该避实就虚,现在就撤往刘章村,然后顺沟沿向荣河方向运动,天亮前渡过汾河,潜入黄河滩。黄河滩方圆几十里,凭佐藤这千把人想把我们吃掉那是痴心妄想。我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几个人都凝视着游子吟,努力领会他的部署和策略,四周都是敌人,只有在黄河滩周旋余地大一点,大家都提不出什么意见,默默点头同意。
“派人和宋司令联系,让他们想办法也撤到黄河滩里去。”张俊杰满脸忧虑之色,担心地说道:“不知道宋司令他们这会儿打得咋样了。”
宋雅琴这边打得不顺手,几次骚扰都被打了回来,还牺牲了几个战士。犬养已是领教了抗日纵队的招数,加上几次吃亏变得聪明起来了,早已埋伏好人马,单等抗日纵队的人前来自投罗网。此战术收到明显效果,宋雅琴只得停止骚扰,另谋他途。就在这时,游子吟派人前来叙说了傍晚时分的战果,犬养的老巢被炸成一堆废墟,消灭了三十几个皇协军,判断佐藤一郎肯定回师光华镇,一定会命令犬养向他靠拢。趁此机会脱离敌人的包围圈,赶天亮前撤往黄河滩,以有利于下一步行动。宋雅琴也感悟到了敌人的如意算盘:在扫荡的初始阶段,并不急于进行决战,而是在挤压抗日纵队的空间,使抗日纵队疲于奔命,在饥寒交迫的情势下,吃穿困难,弹药缺乏,最后被鬼子围住全歼。这就是“狼群战术”。用少数兵力把猎物追撵得精疲力尽,使之在惊慌失措中丧失理智,判断失误,并朝狼群预定的方向逃跑,最后走投无路,只得引颈受戮。想到此,宋雅琴的背上阵阵发凉,感到一阵后怕。她充分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打击敌人,而是要迅速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保存有生力量,寻机再战。可是,要进入黄河滩,只能顺沟底绕行渡汾河,万一犬养觉察到我之意图予以狙击,到时敌人居高临下,我身陷沟底无依托之地,所有战士都将遭到灭顶之灾。宋雅琴急忙和耿来妹、阎庆亮商议,命令道:“耿来妹派出两个小队继续骚扰敌人,迷惑敌人,其余快速向黄河滩转移,无论情况怎样,天亮前必须撤往黄河滩同游参谋长会合。”
游子吟率领部队在只有二十余户的刘章村休息了一会,派一小队人员从庄子堡下坡至汾河边,逆流而上,到后土坡底接应宋雅琴,自己则带着战士们顺沟沿岸直往荣河方向移动。张俊杰向四周张望,心里越发不踏实。撤往深沟或黄河滩,他没有意见,可为啥偏要从敌人实力强大的县城边下坡渡河呢?汾河沿岸五六十里,哪一处都能下坡渡河。他心里不住地犯嘀咕,问马成宝,马成宝自信的笑道:“舅舅,别忘了‘灯下黑’,越是靠近敌人越是安全。别的地方都有敌人设置的流动哨,万一被发觉,怕是个大麻烦呢。”说完,还不忘拉着他一块儿走。地上的雪层有一寸多厚,为了掩盖行踪,游子吟要求战士们只排两路,不准乱走,即使敌人发觉,也难以判断出多少人马。战士们都不说话,只跟着前面的人走,整个行军队伍悄无声息,只听得踩踏雪层的“咯吱”声和喘气声。沟沿边风大,常常影响庄稼的长势,所以,地块在沟边的人家,有条件的都在沟边打了一人高的墙,以便挡风,远远望去,像个长城似的,这些墙无形中也掩护了抗日纵队。因为他们都是顺墙而走,敌人的游动哨也没有发现。
月光映着雪光,能见度还可以,行军速度倒也不慢。经过一夜急行军,已进入了荣河镇的地界。张俊杰常年翻沟越坎的采药,对这一带较为熟悉,他站在一个土埝上,张望了半天,朦胧幽暗中隐约可见附近村庄的边上矗立着一个牌楼,恍然说道:“这是达善村么,哎,就是我常给你讲荣河笑话的发源地——达善村。”张俊杰以手加额,对着游子吟笃定的说。“我觉得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后土祠,RB鬼子在那儿不远处修建了炮楼,闹不好有被发觉的可能,这儿可是佐藤一郎的窝边呢。咱们就从这儿下沟渡河吧。”游子吟感觉到这一夜怎么着也走了四五十里,从方位上判断,也应该就此打住了。这时,天已拂晓,为了不让鬼子发觉,只好下沟,至于在哪儿渡河,看情况再定。
这天一大早,佐藤一郎带着二百多人弃守黄河滩,渡过汾河从庄子堡上坡直达光华镇,同时调犬养从东往西推进,其他两支队伍也从不同方向向光华镇靠拢。犬养得知后土镇炮楼被攻克,恼怒万分,后悔没有听从田平刚的建议穷追猛打,给抗日纵队以喘息之机,让其漏网逍遥,竟然端了自己的老巢,须知宋雅琴今非昔比,她可是拥有四门迫击炮呢,哪敢大意疏忽。犬养本应留下一部分人马和李学友整修炮楼,但佐藤一郎的命令说,已在光华一带粘住了抗日纵队,各路部队务必快速向其围拢,力求全歼。对这样的命令,犬养禁不住发出一声粗重的鼻音,嘴角浮上来一丝轻蔑的笑意,从心底里对佐藤一郎的指挥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抗日纵队就是游击队,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飘忽不定,忽南忽北,打仗没有章法,行动机敏难测,对付这样的对手,岂能拘泥于战术操典和战法成例,四面围堵,等同撒了胡椒面,如果抗日纵队想要突围,那点子兵力只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重点打击,就凭我这点子人马难以给人家以重创,能占个上风就不错了。至于一厢情愿的运用“群狼战术”,简直可笑之极,愚蠢之极。对佐藤一郎的战术安排进行了一番品评之后,不免又想到自己。一股颓丧自卑的心绪涌上来,暗自叹息一声,苦涩的摇摇头。亡国之臣,哪敢论政;败军之将,焉敢谈勇。自己数次败在宋雅琴的手里,这会儿议论别人却是振振有词,有理有据,想起当初的败相,要不是佐藤一郎念其是同乡,恐怕早已军法从事了。唉,坐而论道,既风雅又轻松,还能沽名钓誉,哪知兵凶战危,不身临其境难有真实感受。中国有句成语叫“纸上谈兵”,中国古代的赵括马谡,就是前车之鉴,军事遗典啊。想到这儿,犬养对佐藤一郎产生了同病相怜的同情心,对佐藤一郎予以深深地理解。眼下,他只有不折不扣的服从命令,快速推进,和友邻部队一起把抗日纵队彻底消灭。跟随他的部队却在心中叫苦不迭,虽然占领了后土岭,对三个远停村进行了杀光、烧光、抢光的政策,但所得所获甚微,晚上,还要遭受抗日纵队的骚扰。好在吴长顺、张全福总结经验,力陈妙计,犬养从善如流,从而在夜晚的较量中占据了上风,争取了主动。战局刚刚有所扭转,却要放弃到光华镇围剿抗日纵队,心中老大的不情愿。俗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天气倒是晴朗,就是寒风料峭,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打仗,个个苦不堪言。无奈命令如山,只得强打精神,率队前往光华镇。
就在犬养即将离开后土岭之时,歼灭抗日纵队的战机出现了。
雷哼哼率领的中队在防守南远停的巷战中损失惨重,近百名战士只突围出了三十多人,他本人还受了点轻伤,情绪较为低落,突围出来后在商议行动时显得郁郁寡欢,说话也不多。耿来妹并没有因为心情不痛快而消沉,在和敌人的战斗中表现还可以,只是他组织能力较差,整个中队的战斗力平平,虽骁勇,但战绩却不大。阎庆亮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思想认识上明显提高,特别是出任第五中队队长之后,在军事素养、战术动作以及组织管理等方面变化较大。反“扫荡”开始尤其是撤退到深沟后,一面是凶残的犬养在追打,一面是艰苦的环境和复杂的地形。而这三个中队的军事骨干都是以前的土匪转换而来,难免在心里横亘着天然的不融洽因素,战事不顺利,加之土匪习性未改彻底,难免就诱发埋怨的心理,在作战配合上难以默契。半夜时分,宋雅琴接到了游子吟的战情通报,同意撤往黄河滩,但派出去的骚扰小队却迟迟回不来,等回来后,又因为对地形的误判,“鬼打墙”似的,在老鹰嘴沟梁上转悠了好半天,临近拂晓,阎庆亮才发现还没有走到后土坡底,而此时的抗日纵队三个中队近二百人已暴露在敌人的视野范围。
宋雅琴瞭望了一下,见突出的沟嘴子边隐约有人影晃动,再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不禁大惊失色,此沟段正处在距离后土坡底约五六里路的地方,名曰“直筒沟”,意即:地形较为简单,像筒子一般直溜溜的。虽然沟深梁多,但沟的宽度狭窄,站在沟顶看沟梁却是一览无余,若要发起攻击,居高临下,抗日纵队断没有招架之力。天已慢慢放亮,能见度挺好,往后土坡底走已是不可能,只能重回老鹰嘴。雷哼哼、耿来妹、阎庆亮也都认为再往前走必被敌人发现,凶多吉少,应迅速后撤,再做计较。宋雅琴急忙下令后撤,战士们一听又要回去,知道难以突围,加之一晚上和敌人周旋,天寒地冻,疲累不堪,心里焦躁,不免议论起来,嗡嗡嘤嘤的,队伍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突然,沟顶有人大喊大叫起来,并向沟底走动的抗日纵队射击。宋雅琴急令战士们加快速度。阎庆亮气喘吁吁的跑来说道:“宋司令,这样不行。我们在沟底,九曲十八弯,人家在沟顶,跑一里路,我们就得跑几里路,不如趁大队敌人没有来到之前,就近躲在一个沟凹里,看情况再说。”雷哼哼也深以为是。宋雅琴恍然大悟,感到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略一沉吟,便说道:“那就进这个沟岔吧。”队伍里又噪喳起来,宋雅琴喝道:“不许说话,保持安静。”这才略静下来。谁知一进去,张虎生到前边看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沟凹不大,却是个死仡佬,长约一里多,宽约十余丈,地上的路只有一二尺宽,这就是村里老人们常说的“燕窝崖”,两边悬崖峭壁上布满了上千个燕窝,近万只燕子飞进飞出,“燕窝崖”由此而得名。因为燕子在当地人的眼里是益鸟,传说伤害一只燕子就得赔上三条人命,所以,这个沟凹几乎等同于人们心中的“圣地”。人们不去“燕窝崖”,一个原因就是不敢打扰燕子的生活,怕亵渎了心中的“圣地”,遭到报应;另一个则是那里面常年潮湿,没有人们所需要的物质资料,且是个死仡佬,没人吃饱了撑的去做无用功。站在沟顶,也很难发现下面有人。可一旦被敌人包围,只能束手就擒。张虎生勘测了好一会,终于发现一条羊肠小道,只能攀援而上,勉强人为通过到另一沟岔。眼下,天已麻麻亮,这么多人移动,必然会被敌人的游动哨发现,这条路只能做最后的选择。张虎生略一思衬,返回当着众多战士们对宋司令汇报道:“前面发现一条路,可直通另一沟岔。”战士们一听,情绪便都稳定下来,纷纷挤靠在崖底凹处,倒也隐蔽。宋雅琴想想也没有办法,只得心怀侥幸,暗暗祈祷老天爷能助一臂之力,躲过这个白天。
刚刚安顿好,耿来妹就来报告说,王小鹏带着几个战士偷跑了。什么时间跑的,不太清楚,大约是部队往回撤的时候。宋雅琴的心稍稍平静,一听这个消息,心中陡然一缩,眉头紧锁,焦躁不安的踱着小步,顺手扯断一根枯草,一节一节的揪着,显得焦虑难耐,心绪烦乱。雷哼哼担心地说道:“不会是害怕跑回家了吧。”宋雅琴摆摆手,继续沉思。王小鹏充当鬼子的内线,即便是纵队领导雷哼哼,也不清楚,纵队曾经利用王小鹏这条线,成功的调动犬养,打了几个胜仗,如果王小鹏由于胆小怕死而开小差,倒也不打紧,但从他的情况来看,肯定是投靠敌人去了。要是这样,纵队的三个中队近二百人就难逃覆灭的命运。宋雅琴对张虎生说道:“你带两个侦查员去追,能劝回来就劝回来,不能的话,”宋雅琴咬着细碎的白牙,断然说道:“执行战场纪律。”张虎生一脸的不解之色,一个王小鹏,不就是个副班长嘛,就是投降鬼子,他知道个啥呀,跑就跑呗,离了他这块臭豆腐还不做糙子糕了。可一看宋司令郑重严肃的脸色,便把话吞咽了回去,说了声“是”,带着两个战士跑出了沟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刚按下葫芦那边又起了瓢。阎庆亮头上冒着热气,情绪有点气急败坏,沮丧的跑来报告:“阮经纬也跑了。我去追了一会,追不上,又怕暴露目标,就回来了。”说罢,一声长叹,垂头丧气的蹲下来直挠头。宋雅琴心头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是的,阮经纬曾在敌人的严刑拷打面前经受不住,变节求饶。回来后也曾悔恨交加,痛哭流涕,表示愿意以实际行动洗刷身上的污点,几次向敌人传递假情报,都得到了敌人的信任。在打仗方面更是冲锋在前,不怕牺牲,深得中队领导和战士们的赞扬,已担任班长职务。各方面的情况证明,阮经纬确实在努力改变着自己。眼下,纵队身陷逆境,意志薄弱的阮经纬难道吓得稀松软蛋投敌叛变了吗?他可是刚刚跑走的,知道这里的地形和纵队的情况,一旦出现意外,将使纵队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联系他平时的表现,又不可能叛变逃跑。那他到底要干什么?一会儿的功夫,宋雅琴的脑子不知转了多少圈儿,思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只好无所谓的笑笑,大度的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跑就跑吧,少几个人我们的队伍会更纯洁、更坚强。”同时命令道:“隐蔽好自己,随时准备战斗。”
连续两起逃跑事件对战士们的心理影响较大,人人都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些逃跑的人会给纵队带来什么,“燕窝崖”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犬养正准备执行佐藤一郎的命令,却听见外面响起了枪声,一会儿便接到报告,在“直筒沟”发现抗日纵队正往汾河边运动。这一报告使犬养的精神为之一振,啊哈,终于在深沟里藏不住了,要到黄河滩里去。远停村到“直筒沟”边,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定然跑不了。他立即判断出,抗日纵队已被皇军分割成两部分,这一部分留在后土岭进行骚扰偷袭,另外一部分转到后土镇攻打炮楼,伏击皇协军,制造混乱。没错,这部分人最多也就二百人,昨天损失了一些,最多也就一百七八十号人,而自己尚有三百人马,赶过去定能一个不剩的全部消灭。他又想到佐藤一郎的命令,觉得不必拘泥于常规,战争的目的就是消灭敌人,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再说,抗日纵队狡猾得很,等我们把网收紧了,人家早跑得没影了。犬养决定违抗命令,先吃掉这部分敌人。
吴长顺吃过几次抗日纵队的亏,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不愿意硬碰硬,想劝,又不敢,灵机一动,便凑近犬养提醒道:“太君,佐藤一郎太君命令我们围剿光华镇的八路,我们不执行命令可是要追究军法责任的。”
犬养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战场上的情况千变万化,我们又不是在消遣巡逻,哪能一概而论呢?”违拗命令肯定是要追责的,想想,犬养便有了主意。他叫过一个日军小队长,吩咐道:“派人给佐藤一郎太君送信,就说我们被抗日纵队一部袭击,我们正在追击中。”
集合好队伍走出村外,就见皇协军们押着几个人过来了。这几个人都是衣衫不整,萎缩着身子,冻得“哧溜哧溜”的吐出一团团热气。走近一看,原来是俘虏的抗日纵队士兵。犬养心头一喜,忙询问怎么回事。皇协军头目精神抖擞,声音洪亮的简单报告了事情的经过。犬养正要审问一下,就见其中的一个人跪行几步,口中叫道:“犬养太君,我是王小鹏啊。我有重要情报,重要情报……”
站在旁边的张全福被这熟悉的声音所吸引,觑着眼一瞧,没错,是王小鹏。这是安插在纵队里的内线,别人一概不知,如今不经请示擅自暴露身份,惹得他心头火起。王小鹏也看见了张全福,声音凄凉哀婉,委屈的说道:“我在那边呆不下去了,带了几个弟兄投奔皇军。我知道抗日纵队躲在哪儿。”
张全福忙让人把其他几个人带走,遂对犬养介绍了王小鹏的身份。犬养点头首肯。张全福转而对着王小鹏,压着心中恼怒,没好气的问道:“谁让你擅自行动暴露身份?简直是活腻歪了。那你说,抗日纵队有多少人?躲在哪儿?”
王小鹏见张全福不问青红皂白就是训斥,脸色难看,语气粗暴,心中顿感悲凉,有点后悔自己太莽撞,不该上了这条贼船。然而此时人在屋檐下,说啥也晚了,想着,两行热泪不禁涌出眼眶。“我在那边已经受到了监视,待不下去了,见是个机会,索性弃暗投明算了。”王小鹏知道,给RB人当一条狗也得有个见面礼,镇静了一下,用袖子擦擦眼泪,对着犬养说道:“攻打后土镇炮楼,伏击皇协军的是抗日纵队的两个中队,后土岭这边剩余三个中队,昨天伤亡了七八十个人,还有不到二百的人马现在躲到了‘燕窝崖’。”
犬养扭头问张全福:“‘燕窝崖’在哪儿?好进攻么?”
张全福眨巴眨巴眼睛,满脸谀笑着,没有直接回答犬养的问话,而是对着王小鹏说道:“你把‘燕窝崖’的地形画出来,提出攻打意见。”张全福从小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养尊处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最多也就到沟边或浅沟里玩耍一下,哪里去过什么‘燕窝崖’,可他是本村人,说不知道肯定让人不相信,所幸有眼前的王小鹏顶杠,让他说清楚不就结了,于是,他就地找来一根树枝,协助王小鹏把‘燕窝崖’的地理形势标清楚,并说出进攻路线。
王小鹏胆怯的看了看犬养,拿起树枝在地上勾画起来,边画边说:“‘燕窝崖’就在东面深沟里,只要把住路口,一个人也逃不脱。我知道路,我带皇军去。”
“吆西。”犬养兴奋的搓着手,把头一摆,说道:“开路!”
队伍疾步前进,向东面深沟开去。突然,远远传来一声喊:“太君,太君!”犬养驻足一看,一个小伙子提着步枪飞奔而来,跑到跟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腰,只顾喘气,哪里说得出话来。张全福眼尖,一眼认出是阮经纬,附在犬养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迎上前去,把他拉到一边,语气不快的问道:“有急事么?怎么跑来了。”
阮经纬吐了口唾沫,吸溜着鼻子,焦急的说道:“我有重要情报报告太君。”阮经纬没有见过犬养,见是个挎指挥刀的鬼子,便趋前说道:“抗日纵队一百七八十人逃到‘老鹰嘴’了,快派人拾掇了他们。”
犬养一听,顿时愣怔在那儿,满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这是怎么啦,先是内线人员带人投奔,后是又一个内线人员提供情报。一个说在“燕窝崖”,一个说在“老鹰嘴”,到底哪个说得对。犬养瞪起眼珠子,放出凶狠的光,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看穿两人的五脏六肺。张全福见状,知道和自己脱不开关系,慢慢将二人的主要表现简要的说了一遍。单从政绩上看,阮经纬显然比王小鹏要好一点,比如,后土镇济仁堂给阮财旺的老婆看过病,抗日纵队的武器装备和人员数量,“扫荡”的具体建议等等有价值的情报,深得张全福的好感。然而眼下的事情他也吃不准,眨巴着眼睛,思谋着哪一个是真的。
就在这当儿,犬养“嗖”的拔出指挥刀,一下便放在王小鹏的脖颈旁,凶狠的叫道:“你的撒谎,良心大大的坏了,死啦死啦的。”王小鹏见阮经纬前来投奔,心下高兴,可一看也是提供情报,便知道是来抢功劳的。正思量如何赢得犬养的信任时,猛然被犬养的举动吓得三魂出窍,五魄纷飞,脸庞苍白的近乎青灰色,结结巴巴的表白道:“太君息怒,我……我对皇军忠心耿耿,早……早就为皇军效劳了。我说的……绝对准确。我……我带皇军去……”说着,委屈的哭了,擤一把鼻涕,擦一下眼泪,指天发誓,言之凿凿。少顷,王小鹏突然止住哭声,指着阮经纬说道:“他可是个班长,为啥要投奔皇军,我看说不定是来诱骗皇军上当的。”
“小鹏,我就是个班长,咱俩也不在一个中队,我也没有挡了你的升官路,你为啥要胡说八道,置我于死地?”阮经纬见王小鹏诬陷人,就知道他乱了方寸,正色道:“我为啥投奔皇军,犬养太君明白,张队长清楚,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今天,咱俩只有一个说真话的,看看究竟是谁在欺骗皇军。你们几个人走后,宋雅琴派张虎生去追你,你知道吧?”王小鹏木然的点点头。“追你不上,宿营地也就泄露了。因为你早就被监视了,你一走肯定是投降去了。再说,‘燕窝崖’是个死仡佬,宋雅琴不会那么傻吧。所以,你一走,宋雅琴立马改变决定,到‘老鹰嘴’躲避。我早是皇军的人了,见这是一个消灭抗日纵队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赶紧来了。想一想,如果我不来,或来得迟了点,你给皇军提供的假情报,贻误了战机,应该怎样惩罚你,你心里清楚。我虽然来迟了一步,但情报却是真实的,无意中还救了你一命,可你,不感谢倒也罢了,竟然血口喷人,想栽脏陷害我,你还是个人么?”阮经纬说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既入情入理,又义正词严,站在旁边的吴长顺和张全福都不由得点头认可,犬养也觉得有道理。是啊,“燕窝崖”是个死仡佬,谁也不会钻进去束手待毙,从各方面分析,躲避在“老鹰嘴”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是个班长,这一跑,宋雅琴难道就不会改变躲藏地点吗?”吴长顺问道。
“我想不会。”阮经纬的口气笃定,不容丝毫的怀疑。“王小鹏几个人走的时候,天还麻黑着呢,来得及转移,而且都知道小鹏因为和张玲玉的婚姻暗中为皇军做事,他一走自然就得另换地方。我不同啊,一贯表现很好,还以为我胆小开了小差呢。再说,昨天开小差的人好几个呢。小鹏,你说是吧。”
“啊?啊。对对对,有好些人都不想干了。”王小鹏还处在愣怔中想心事,猛然听见阮经纬问他,忙收摄心神,含糊的答应道。想着有阮经纬替自己扛着,错了,全是他的;对了,我也能分一份功劳。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又补充说:“抗日纵队人心不稳,好多人都想回家呢。”
“你知道‘老鹰嘴’在什么地方吗?”吴长顺又问。
“当然知道。”阮经纬轻松地说道:“我常去那儿采药呢。”
“我们昨个白天夜里都在‘老鹰嘴’,肯定熟悉。”王小鹏补充说道,声音低的像蚊子叫。此时王小鹏才知道自己早被抗日纵队监视,他这一走,转移到别的地方当在情理之中,看来,阮经纬说的有道理。王小鹏真的感谢阮经纬,心想,要不是阮经纬,鬼子扑了空,岂能放过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又一次感到后怕。
“听说‘老鹰嘴’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你给皇军送信,这很好。可如果打不下来,你可得负全责。”吴长顺不想和抗日纵队对阵,要打那么个沟岔岔,冲在前边的肯定是皇协军,他想借此咋呼一下,让犬养知难而退,收回成命,到光华镇参加围剿行动,那儿人多,安全系数要大得多。张全福也感到为难,这两个内线人员都是他发展的,如今都来送情报,肯定是一假一真,无论成功失败,对他而言都存在着极大的风险,授政敌以把柄,时刻都能拿出来说事。所以,他也不赞成打,希望犬养能体察到他们的良苦用心,改弦易辙,赶紧向光华镇开拔。想着,便附和道:“要是打不下‘老鹰嘴’,可要拿你是问。”
“两位长官,这话就说的不地道。”阮经纬已经听出了这些汉奸头目的胆怯之意,有点后悔的说道:“我就是来送情报的,打得下打不下,我都负不了这个责任。早知道你们怕抗日纵队,我就不来送这个情报了。”阮经纬深怕犬养不相信自己,离开后土岭还就罢了,如果要到“燕窝崖”呢,那就糟了。他见犬养和几个汉奸头目嘀嘀咕咕,难以决断,就大着声音说道:“‘老鹰嘴’地形易守难攻倒是实情,可也有弱点,一旦抓住软肋,就能轻而易举拿下它。”阮经纬捡起一根棍棍,在地上边画边说:“‘老鹰嘴’对面隔空有一个不大的沟嘴子,相距不过三五十丈远,居高临下,只要占据了这个制高点,宋雅琴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怎么上去呀?人家没有岗哨么?”吴长顺冒出了一句幼稚话,说完就后悔了,忙补充道:“我是说抗日纵队不会占据啊。”阮经纬轻松的笑笑,说道:“大模大样的肯定上不去,我们可以两边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悄悄上去几个人,带一门迫击炮和一挺机枪,整个战局就是我们占据了主动。至于为什么抗日纵队不占领这个制高点,因为这个沟嘴子远远看起来距离‘老鹰嘴’不远,其实分属两个沟梁,从‘老鹰嘴’到这个沟嘴子要用几个时辰呢。另外我推测,抗日纵队之所以不占这个沟嘴子,一是没有长期固守的打算,二是可能认为皇军不敢到深沟作战因而放弃吧。抗日纵队目前已是饥寒交迫,缺衣少穿,战事不顺,士兵们怨声载道,真打起来,实在是不堪一击。王小鹏几句话都能带出来几个人,真要大军压境,估计一通喊话就能瓦解军心,活捉宋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