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运来是后土镇最高档次的饭馆，除了一楼能摆七八张桌子外，二楼还有几个雅间，为那些或有钱有势，或文人雅士，或喜欢清静，或商量要事之人专设的。此刻，在二楼一间雅间里，有三个人正在喝酒。居于正座的是特务队队长张全福，左边是南远停村的情报员冯树根，右边则坐着刚刚发展的安插在纵队的内线阮经纬。张全福殷勤的给两位斟酒、夹菜，不断劝二人多吃点喝点。冯树根喝的有点量了，满脸通红，已处于微醺状态，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不时地拿起毛巾擦汗。阮经纬显得拘谨不自然，慢慢的夹着菜，很少说话，而且不怎么喝酒，就是喝，也是端起酒盅象征性的挨一挨嘴唇。看来，三个人喝了好一会了。
“经纬小弟是咱们的新成员，为了合作愉快，咱们干一下。”张全福郑重其事的提议，说完，端起酒盅一碰，也不管他俩，说声“先干为敬”便一仰脖子径自喝了下去。冯树根有点晕乎，整了整身子，说了句“多谢张队长提携”，“啯”的一声，亮亮酒盅，咂咂嘴唇，夹一口菜横着抹进嘴里，大口的嚼着。阮经纬为难的看看酒盅，说着“我就不能喝……”把酒盅送到唇边，略沾一沾，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张全福大度的说道：“你随意，随意。”张全福夹一口菜送到嘴里，像谝闲话一样，感慨中不乏提醒，语气平易温馨但透着一股威压。“酒这东西，没有它不成席，有了就容易喝多，喝多了就管不住舌头，就要误事，特别是干咱们这一行的，责任重大，性命攸关，尽量别喝酒。树根，以后可不能贪杯吆。”
冯树根的脸“唰”的红了，但有酒盖着脸，一般还真看不出来。冯树根不好意思的笑笑，涎着脸，说道：“我也就是跟张队长一块吃饭时喝几盅，平时在家里是滴酒不沾的，滴酒不沾的。”这话张全福相信，就他那小里巴气样，才舍不得买酒喝呢。要不是为了弄情报，他才懒得搭理这种人。
“干咱们这一行的，可不是什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是叫隐蔽战线。在隐蔽战线工作，可不是哪个人都能干的。”张全福怕他们心里有包袱，工作不积极，想方设法为他俩宽慰释怀。“这社会，干啥不是一样啊。以前是北洋政府，后来是****接着又是二战区，咱们就是个老百姓，谁管着都得给人家纳粮交税，这是千古不变之理。现在，RB人来了，也是一样，没必要纠缠什么外国呀什么的，当初满人不就是外人么，不照样统治了中国二百多年。不用管谁当政，咱们都要养家糊口讨生活。是不？”见冯树根的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嘴里不断发出“嗯啊……就是……”的附和声，阮经纬则是一脸的迷惘，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盯着张全福。张全福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只顾说下去。“干这个又没有风险，就是跑跑腿，说几句话，还能挣大钱，不强似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水顺着屁股壕往下流的庄稼汉？这年头，有钱才是真的。是不？”张全福以为真理在胸，说的唾沫飞溅，眉飞色舞，像大学教授给小学生上课那样，居高临下，滔滔不绝。他点上一支烟，在喷出一连串烟圈之后，从兜里掏出一大沓钱，在手上一摔打，乜斜着眼，扔到冯树根的面前。“兄弟，跟着我好好干吧，有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时候呢。”张全福转过身来，又拿出一沓钱，递到阮经纬手里，诚挚的说道：“先给你点零花钱。只要能圆满完成任务，金钱、美女，我这里有的是。”
“张队长出手真是阔绰，等有了钱，我也到城里开开洋荤，尝一尝纸醉……什么生活。”冯树根嬉笑着，把钱略数了数，潇洒的装进口袋，心里幻想着怀里抱个美女是个啥滋味。
阮经纬表情木然，把钱反递到张全福的手中，说道：“无功受禄，受之有愧。等有了成绩张队长再赏也不迟。”
张全福一愣，心想，怕是嫌少吧，随即笑笑说：“小弟，咱这是论功行赏，童叟无欺。你先拿着花，花完了就来找我要，好不好？”
“你误会了，张队长。”阮经纬仍旧是不亢不卑的语气，“我刚刚加入，寸功未建，拿了这钱心中实在不安。还是那句话，等有了成绩，张队长再赏也不迟啊。到时最好多赏些。”
“张队长关心咱们，你拿着呗。”冯树根小声劝道，他觉得如果阮经纬不拿，就显得自己爱财似的，有个同伴心里舒坦一些。
“经纬小弟以工作为重，不贪钱财，真是一条汉子，老兄我佩服之至。”当看到阮经纬是真心实意的推辞，而不是以退为进的策略后，张全福被感动了。这才是干事的，像这样的人，肯定能成事，给多少赏钱都心甘情愿。“好，这钱我先替你存着。等有了成绩，加倍赏你。——伙计！”
“来了——”仿佛就在楼梯口等着似的，张全福的话音刚落，饭馆伙计答应一声，随之一个人影就飘了进来。“请张队长吩咐。”伙计是个不到二十岁的精瘦小伙子，一闪身进来，手里拿块抹布，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哈着腰，脑袋略向前伸，笑嘻嘻的，眨巴着双眼，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说会道、手脚麻利的机灵鬼。
“再来两只烤鸭，两斤红烧肉，分两包装好，一会送上来。”张全福颐指气使，吩咐的口气不容丝毫的走样。
“好嘞——两只烤鸭，两斤红烧肉，分两包装好。”伙计高叫一声，一哈腰，身影便不见了。
一霎时，两只烤鸭和两斤烧肉，用牛皮纸分包装好，放在了桌子上。“这是给两位的父母一点敬意。回去后按我说的去做。咱们有福同享，共同发财。”张全福把包好的烤鸭和烧肉递到冯树根、阮经纬的手里，殷殷嘱托，显得格外亲近。
冯树根和阮经纬千恩万谢，拿上烤鸭和烧肉，乐颠颠的走了。
张全福望着两个人的背影，轻松地舒了一口气。阮经纬在审讯时顶不住严刑拷打，哀嚎着求饶，不仅供述了抗日纵队的基本情况，而且还答应为皇军做事。犬养的意思等伤养好了，进行必要的情报搜集训练后，再设计放他回去。谁承想，还没有进入训练程序，就被抗日纵队救走了。因为有一个战士和他一起受刑，这个战士在被打昏死后迷迷糊糊听到阮经纬的变节话语，回到牢房后问他，阮经纬吞吞吐吐，一看就知道意志不坚强而向鬼子投降了。被营救后，这个战士把阮经纬的变节行为向纵队领导作了汇报，这个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张全福不知道阮经纬是真心为皇军效劳，还是忍受不了酷刑而采取的权变措施，怀着试一试的想法，派人和阮经纬一联系，阮经纬践行诺言，一口答应。本来，这么一个重要的内线只能是单线联系，无奈阮经纬识字不多，也写不了几个字，最为主要的是，阮经纬作为一个纵队的战士，不能随便离队，张全福决定让冯树根做他的联系人，如有重要情报，可叫冯树根跑腿递送。因为要给阮经纬打气鼓劲，所以才请他两到鸿运来饭店吃饭。经过一番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阮经纬终于收入囊中，为我所用。可以想见，在不远的某一天，阮经纬送来了纵队的重要情报，皇军一举全歼或消灭大部抗日纵队，活捉宋雅琴或其他纵队领导人，一场抗日的熊熊大火就势扑灭，自己劳苦功高，犬养又会给什么样的奖赏呢？张全福不禁有点心花怒放，吹着口哨，优哉游哉的往驻地走去。
犬养交给张全福的任务基本有了眉目。可以肯定，莹莹被抗日纵队收买，成了安插在炮楼里的内线，但情报是怎样送出去的，谁又送到宋雅琴手里的，还有待于进一步的侦查和核实。如何把这个事情向犬养汇报呢？张全福感到很棘手，事涉犬养太君。如果确认莹莹是内奸，那么，就得把莹莹那条线上的人全部搞清楚，而且，还要给犬养太君留足面子，不然，他自己姑息养奸，怎么去要求部下呢？如果不确认，那就这样说，抗日纵队把她带走了，就这么简单，其余的一概不提。还有一个可疑分子，就是现任皇协军副大队长的高万山。老庄庙会丢枪、南埝村皇军遇袭、所谓龙卷风案件，他都是深陷其中，疑点重重，特别是戒备森严的炮楼竟然被仅有几条枪的抗日纵队一举攻克，皇军和皇协军非死即伤，而他却只打成重伤，不仅没有追究责任，而且还成了英雄。张全福总觉得这近乎一出“苦肉计”，当时，连犬养都被感动，后又获重用，他又何故无事生非去得罪人呢？这次就不同了，必须给犬养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实在不行，就找几个倒霉蛋顶替，严刑之下，有的是口供。唉，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古今中外，那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呢？
刚到房间，还没喝上一口水，电话就响了起来。犬养要求，务必在三日以内提交一份关于抗日纵队内部活动的情报，以备皇军进行秋季扫荡之用。放下电话，张全福骂了句“催命鬼”，便把各小队队长招来，汇集信息，提出建议，明确思路，下达任务，按期上交报告。
除了阎庆亮继续养伤之外，各个中队长都按照宋司令的安排，从后土岭向外在沟沿村庄延伸开展工作，以保卫老百姓利益拒交征粮为切入点，先从熟悉的人开始做起，激发村民们的抗日热情，继而成立后土岭抗日某某小队，原则上，各小队归责任中队指挥，重大事情才上报纵队研究决定。有了近半年的工作经验，大家的工作积极性高涨，保卫老百姓利益得到了村民们的高度认同，发轫于远停村的抗日纵队很有说服力，只要村民们团结起来，武装起来，就一定能够保住劳动果实，打败鬼子。很快，各村村民们积极踊跃，速度快一点的，成立了武装小队极其相应的群众组织，马成宝主管军事训练，张俊杰主抓行政组织建设，二人均忙得不可开交，苦口婆心的解释，耐心细致的指导，不厌其烦说明，把确定的沟沿岸十几个村庄的抗日工作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这天早上，马成宝带着几个战士，准备到庄子堡训练新战士，被张玲玉喊住了。
“成宝哥，你到哪里去啊？”张玲玉蹦跳着走过来，兴冲冲地问道。当得知是去庄子堡时，高兴地说：“正好我和桂兰姐要去刘章村，我们相跟上走吧。”
“我还有点事情，迟走一会儿，你俩先走吧。”马成宝找着借口推辞道。他有意回避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内心来讲，他也非常喜欢活泼大方的张玲玉，可他始终想着自己是一个八路军战士，不能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何况张玲玉已订了“娃娃亲”。尽管张玲玉不喜欢王小鹏，尽管这是封建思想的做法，但在当地，“娃娃亲”几乎相当于正式的婚姻。在王小鹏充当内奸的事情没有揭露之前，为了不刺激王小鹏，他是不能和张玲玉有任何的亲近行为。这是纵队领导研究决定的，作为领导成员之一，他有遵守纪律的义务，更有保密的责任。张玲玉不明就里，见马成宝有意回避她，立马拉下脸来，撅起小嘴，眼泪几乎要流了下来。“你好……不让我跟着你，那你也不准跟着我。”说罢，气呼呼的走了。
马成宝见张玲玉走了，便招呼战士们上路。自从来到后土岭，就和张俊杰全家亲热的如同八辈子老表亲，和张玲玉虽然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但彼此心有灵犀，一个眼神，就知道干什么；一个手势，就晓得对方要说什么。时间一长，彼此间的感情便慢慢发生了变化。每每见到张玲玉，他就感到心跳得厉害，如同鹿撞，变成了一个扭捏的大姑娘。脸上发烧，呼吸急促，眼神游移不定，说话吞吞吐吐，甚至语无伦次。考虑到在群众中的影响，马成宝越发不敢正眼看张玲玉，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不在别人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可也怪，越是这样，就越想看到张玲玉，听她爽朗的银铃般的笑声，看她漂亮俊俏的相貌，欣赏她风风火火的泼辣劲儿，心里就感到甜滋滋的。他深知张玲玉喜欢自己，心想，如果有一天，王小鹏的“脓包儿”被挑破，他就勇敢的向张玲玉表白，不让她再受感情上的折磨和煎熬，名正言顺的和她相好，等条件一成熟就结婚。现在不行，要顾及影响，要把王小鹏挖出来，这是大局，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他必须要有大局意识，要有组织观念。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脚步不停地走向村外的大道。
刚过了“脖子路”口，马成宝发现前面的大路边的树底下坐着两个人，他也没有在意，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李桂兰和张玲玉。
“马司令，你们这是去庄子堡那边吧。”李桂兰热情地打着招呼，对张玲玉道：“你也不言语一声，我们相跟着多好。”
“不要跟着我们，谁跟谁是小狗。”张玲玉睨了马成宝一眼，撅起小嘴，有点生气的拉着李桂兰就走。
“我是小狗，还成了‘犬养’呢。”马成宝无声地一笑，也不说什么，带着战士们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里路，到前边时，又看见李桂兰和张玲玉坐在路边歇息，正要说话，就见张玲玉又拉起李桂兰起身走开了。“你俩赌气不能拿我开涮啊。”李桂兰笑着打趣。张玲玉可不管这些，一扭头对着马成宝道：“别跟着啊，跟着是小狗。”马成宝见他成心，憨笑了一下，继续赶路。又遇见她俩坐在前面，又遭受张玲玉一顿抢白，马成宝心想，这小姑娘可招惹不得，记仇呢。马成宝看看表，说道：“咱们歇会儿吧。”趁这会儿工夫，战士们还向他请教打枪的技巧，投弹的要领等等问题，马成宝边讲边示范，做了几个动作，细细的给战士们讲解。
由于走得快，李桂兰和张玲玉已到了光华镇地面。在这里，没有人敢于反抗日寇的残暴统治，还是鬼子的一统天下，三三两两的鬼子汉奸常常下乡骚扰老百姓。张玲玉总想赶在马成宝他们的前面，玩儿似的斗气，所以，在抢白几句之后，总是一阵急走。一口气走了三四里路，两人便在路边一棵树底下歇息，等着马成宝他们。只顾擦汗说笑逗乐子，哪成想一扭头，两个汉奸和一个鬼子已站在她俩的面前。如同猛然看见脚底下有条蛇一样，李桂兰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张玲玉也是一惊，瞪大眼睛，惊恐得脸色苍白，慌乱得手足无措。李桂兰年长些，也经过几次阵仗，有点经验，短暂的惊慌过后，便镇定下来，喝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鬼子色眯眯的笑着，两个皇协军拄着枪看着她俩，其中一个年轻点的涎着脸皮，嬉笑着说：“不干什么，就是想让二位陪皇军和我们班长玩玩。”
“这……好吧，怎么个玩法。总不能白玩吧。”李桂兰一边和敌人周旋，一边拉起惊慌失措的张玲玉，慢慢挪着脚步，想转到对着来路的方向。她知道，马成宝他们几个人就在后边，但不知道这儿发生了情况，如果让敌人面对来路，有可能就早早的发现马成宝他们，就是开打，她俩在敌人手中，投鼠忌器，也使他们不好下手。如果让敌人背对来路，就能让马成宝他们发现这儿的情况。“好说，看着咱们都是中国人的份，每人一个大洋，到炮楼里玩三天，怎么样？”还是那个年轻点的皇协军说，似乎不是在强行***而是为买二斤白菜讨价还价。
“既然咱都是中国人，就好商量了。”李桂兰越发镇定，像是遇到了熟人。“三天太长，两天怎么样？”那个鬼子见还在磨叽，嘴里嚷道：“花姑娘，快快的。”皇协军班长也有点不耐烦了，嘴里带出了粗话。“******，这是做买卖啊。有什么好商量的，就三天。不过得先在这儿乐呵一下。啊？”她两人都带有短枪，但藏在篮子里，且又离得近，根本没机会掏枪进行反抗。张玲玉一听，“呜——”的一声哭了，她想用这个办法拖延时间，心里直骂马成宝：“怎么还不来啊。”年轻的皇协军为了早点搞定，震住她俩，端起枪来对着天空就是一枪。李桂兰惊叫一声，顺势滚到一旁的庄稼地里，从篮子里掏出手枪就开了火。敌人也是一个愣怔，没有想到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竟然身藏枪支，赶忙趴下，开枪还击。
正和几个战士说的兴起，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了几声枪响，马成宝一惊，说道：“是她俩遇上敌人了。快！跑步前进。”还多亏机警的李桂兰把敌人的视线转移到了来路的反方向，使三个敌人只顾咋咋呼呼，叫她俩缴枪投降，根本没有发现后面的马成宝几个人。说话间，马成宝和几个战士们赶到，几声枪响，三个敌人便见了阎王爷。李桂兰满脸是汗，浑身是土，见马成宝打死了敌人，身上软的爬不起来。张玲玉躺在地上，脸色刷白，咬着牙直唤“哎吆”。马成宝走过去一看，张玲玉的小腿被擦破了皮，疼得直咧嘴。一个战士过来进行了简单的包扎，马成宝心疼得直想掉泪，后悔的责骂着自己。他轻轻地扶起张玲玉，然后蹲下，背了起来。他们打扫了战场，拿上缴获的战利品，一同向庄子堡走去。马成宝背着张玲玉，边走边低声问道：“疼吗？”张玲玉也深悔自己太任性，险些酿成大祸，可如果没有这一下子，想让马成宝背上自己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坏事变好事，一股甜蜜幸福感涌上心头，附着马成宝的耳朵说道：“在你背上就不疼。”李桂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哎呀呀，打死了几个敌人，缴获了几支枪，受了一阵惊吓，经受了一次锻炼，张玲玉又和马成宝的关系更深一层，今天真是合算，真是合算啊。想起刚才和敌人的讨价还价，不由得咧着嘴自嘲的笑了。笑着，想起自己的几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心里一阵自豪，骂道：“敢打老娘身子的注意，瞎了你的贼眼窝，让你死了没有地方埋！”
马成宝把李桂兰和张玲玉送到刘章村才返回庄子堡。庄子堡是一个较大的村庄，如果搞得好，可以辐射周边四五个村子，示范效能特别明显。责任单位是冯志远，经过细致的思想发动工作，庄子堡人的抗日积极性逐步调动起来，特别是听了冯志远给他们讲的远停人在宋司令的领导下，如何夺取敌人的枪支、怎样抗交征粮、保卫老百姓利益的事迹，心里都感到很亮堂。RB人把这儿的老百姓害苦了，可就是没人扯这个头，现在，有八路军撑腰，有抗日纵队做主，抱成团儿跟****的斗。于是，三十多人的武装小队成立了，农会、妇救会、儿童团也都建立起来。关键是没有武器，冯志远给了他们十支枪，鼓励他们说：“我们当初也没有抢，都是一支一支从敌人手里夺来的。这也是我们小队发展壮大必须经过的一个阶段。我们武器少，不能和敌人面对面的对阵，那就打小股敌人，放近了打，最好打交手战，让敌人的武器失去作用，两个人弄他一个人，不行就三个人。只要有了枪，他鬼子也是肉长的，也吃不住打。是不是啊。”
一席话说的村民们鼓起了劲，决心和RB人弄事，把自己武装起来。冯志远又给他们讲了在斗争中如何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具体做法，并强调了军事纪律和工作程序，不能争强逞能，不能把个人仇恨凌驾于抗日原则之上，更不能不听指挥，想怎样就怎样的个人主义作风。
马成宝的到来，又给庄子堡小队带来了三支步枪和几十发子弹，战士们兴高采烈，情绪高涨，积极投身到各项训练当中。瞄准、投弹、拼刺刀，匍匐前进、隐蔽近敌、物体利用，思想观念、军事纪律、工作作风，马成宝深入浅出，形象比喻，示范比划，一连讲授了三四天，特别是军事训练更是一丝不苟，严格要求，使战士们的军事素养提高很快，虽然还缺乏实战锻炼，但从精神面貌和战术技能掌握程度上基本都能达到实战要求。
刘章村也是冯志远的责任村庄。因为有冯志远在此打下的基础，李桂兰和张玲玉的工作开展得较为顺利。一切都按照纵队要求，逐步建立了农会、妇救会和儿童团，各项工作开展得红红火火。在工作的开展中，张玲玉发现有六七家对抗日采取了不积极、不参与的观望态度，即便参加会议，也是耷拉着脑袋，坐到角落里。有的神情自卑，不发一言；有的表情木然，欲言又止；有的则是快到散会时，怯生生的过来问上三两句，然后又匆匆离去。他把这个情况汇报了李桂兰。李桂兰一想，也觉得蹊跷，开始还认为是不熟悉的缘故，没有在意，经张玲玉一说，顿时感到其中必有不同寻常的原因。于是，李桂兰和张玲玉一了解，才知道这是几户汉奸家属。村里农会召开会议，不来吧，怕人说自己反对抗日；来吧，自己那口子就是汉奸，说不能说，问不能问，只好坐的远一点，暗自叹气、垂泪。
“不能把他们落下，弄清情况，耐心工作，把家属的工作做通，让自家男人回来或者为抗日做点事，也是好事嘛。”李桂兰一家一家去请，把这几户家庭主妇请到村公所，为她们讲道理，解疙瘩。
“各家的情况虽然不一样，但都属于汉奸家属。其实，你们自己想想，有几个人真心愿意当汉奸，帮助RB人祸害咱庄稼户，都是逼的。经我查访，有的是被RB人拉了壮丁，有的是生活不下去为讨一口饭吃，有的是听了别人的诱惑稀里糊涂的当了皇协军。从大的方面来说，是RB鬼子用刺刀逼得咱走向了黑豆地，从小的方面说，也是我们自己不把自己当中国人看待，为了那一口饭，就去干伤天害理的事，真是不应该啊。细想一想，作为家庭主妇，我们也有责任，不应该这么没骨气，让自家男人去干那没**子的事。为什么别人都不去，就是咱去了呢？我们庄稼户这样受RB鬼子的欺负、糟害，就是因为怕事、因为忍受、因为糊涂的人太多了。是不是？”李桂兰一席入情入理的话，当下就打动了这几个女人，慢慢就议论开了。
“我那死鬼，我说了多少次都不听，说什么当了逃兵要枪毙，你跑了他到哪儿找你去。”
“我也为这事劝过、哭过，他也很熬煎，怕家里受牵连，一直不敢离开。”
“谁愿意干那断子绝孙的事啊，可RB人有枪，我们一个庄稼户能有啥办法。”
……
“RB鬼子多可恨啊，抢我们的粮食，烧我们的房子，糟蹋我们的姐妹，霸占我们的财产，我们就忍心让自个男人帮这伙坏怂欺负人么？让全村咒，让后代骂，让子孙怎么在人前抬头说话啊？”张玲玉见他们有人还在推脱责任，恨铁不成钢，就从荣辱观念入手，以诛心之语，在他们的冠子上啄，在七寸上打，不然，他们还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呢。
张玲玉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嘤嘤哭声，李桂兰定睛一看，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媳妇，穿着一身补着补丁的小花蓝底子衬衫，头发凌乱，低着头，捂着脸，在低声抽泣着。听得出来，他是极度压抑着声音。李桂兰关切的问道：“不要哭，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如今有八路军给你做主，抗日纵队为你撑腰，怕什么。”坐在近旁的一个媳妇小声告诉李桂兰，“她叫蛾子，去年让RB人给糟蹋了，她丈夫被拉了壮丁。”原来是这样。李桂兰走过去，摇着她的肩头，轻声叹口气，心疼的劝道：“妹子，不要哭坏了身子，……你想说什么，我听着。”李桂兰的这一劝，更加触动了蛾子的衷肠，蛾子一下子放了声儿，“呜——”的一声，继而嚎啕大哭。哭得伤心欲绝，身子扭曲成一团，浑身哆嗦不能自持。李桂兰忙蹲下身子，把蛾子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嘴里喃喃道：“哭吧，有什么委屈就大声哭吧。”在场的都是女人，本来眼眶就浅，心肠就软，见蛾子哭的恓惶，想着她的遭遇，无不伤心落泪。张玲玉也到跟前，为蛾子捶背，擦拭眼泪。
“……我没有脸活在世上，要不是怕孩子没妈，我就……唉……哦呵呵……我造了什么孽吆……”蛾子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双手拍打着地面，语音悲切的痛彻肺腑，心里难受的泣不成声。屋里的人都不说话，唯有蛾子在悲切的哭诉。蛾子放了声儿，哭得人肝肠寸断，不过倒也酣畅淋漓，憋在心中的委屈和苦涩，一股脑倾泻出来之后，倒也轻松了许多。慢慢的，蛾子止住了哭声，仍旧抽抽搭搭，不愿意开口。
李桂兰站起来，激愤握着拳头，恨恨地说：“这是RB人造的孽。这不是糟蹋蛾子一个人，而是糟蹋我们所有的姐妹。这不是蛾子的过错，而是我们全体姐妹的过错。我们决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在其他姐妹身上重演，决不能任由RB鬼子横行霸道，欺负我们庄稼户姐妹！”李桂兰微微涨红着脸，怒目圆睁，慷慨激昂，声音高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你们说说，我们受了这么大的欺负，还能让家里人帮着鬼子做事吗？”
“不能！”
“再干下去不成了憨怂么！”
……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表了态，都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劝回自己的男人。
“这就对了。”李桂兰见大家思想通了，心里顿觉舒畅，不失时机地鼓励道：“只要我们大家伙抱成一个团，拧成一股绳，就一定能把RB鬼子赶走。有什么可怕的呢？枪子儿打到鬼子身上照样能把他撂倒。不瞒大家说。”李桂兰有点得意的放低声音，眼里闪着骄傲的光，自豪的说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捏死鬼子的女人。RB人想**我，我假装顺从，趁他不防备，抓住他的蛋蛋，一下就捏死了。”
“啊？！……”这一带的人早就听说过这个故事，还以为瞎编呢，没成想就是真的，捏死鬼子的女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几个女人睁大眼睛，互相看看，嘴里发出轻轻的惊呼，投以敬佩的目光，伴以善意、开心的轻微笑声。
李桂兰的脸略微涨红，顿了顿，坚定地说道：“大家回去和你男人说道说道，不要再为鬼子卖命了。能回来的赶快回来，暂时不能回来的，要说明情况。不管在哪儿，都要为抗日做点事情，出点力气。要不的话，不要说别人骂自己是憨怂，是不够数儿，就是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