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样品,向巨楚樵借来螺丝刀就开始拆起来。说是新产品,其实与我上一周在生产线上做的产品大同小异,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它来了个“庖丁解牛”,将各部件按类分好打好标签,游刃有余。阿光显然对我这个高效行动较为满意,马上又下达了一个指示,把它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且不能有损伤,这样品还得寄给日本的客户。于是我又花了一天时间,凭借上周生产线上的学习经验,将产品复原到原来的样子,交给了阿光。为了证明我没有弄坏这个机子,阿光特意拿到车间,用产线的功能测试设备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结果OK。阿光没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还是满意的。
接着第二个环节开始了,那就是进一步拆装,用相机拍照,制定量产用的生产工艺流程,以及标准作业指导书。有了第一次拆装记录,我这一次就更加有把握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又把机子给肢解了,然后借来相机,一边组装一边拍照,在一张纸上简单记下每一步的工艺名字。经过一番努力,所有的信息都收集了,照片也拍全了,照着原来的样子复原,重新交给了阿光。
阿光接过样子放进自己的抽屉,说道:“接下来的时间里,用我的电脑将整套标准作业指导书做出来,有什么不懂的,再问我。”说完就离开了位子。我坐在他电脑前,说实在的,我对电脑操作不是太熟,在学校用得最多的就是上网聊QQ,所以用智能拼音还是比较熟练,所以我一上他电脑就先切换输入法,寻找智能拼音,可弄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差点失言像在网吧一样叫网管过来一下。不知过了多久,阿光回来了,看了一下我的进度,什么也没有,龙颜不悦。我如实相告,找不到智能拼音输入法。
阿光笑了,笑得那么难看,笑得那么不屑一顾。“大学生啊??你不要告诉我你连五笔都不会用吧?”他特意把大学生的“大”说得很重,我无地自容。老实说,大学三年就没有开过这五笔课程,大家都是用智能拼音输入法,估计现在大学生中也没几个会用五笔的。一向要强的我这个时候强装镇静,赶紧回答:“会用会用,只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所以不熟。”阿光带着鄙夷的表情,接过鼠标点击了一番,就在电脑上装好了一个智能拼音输入法。
我重新坐下来用这个智能拼音慢慢编作业指导书,一边想着他的表情,真的是无地自容。我作为一个大学生,真的这么没有用吗?因为一个五笔输入法,让我再次被嘲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实上就是不会嘛,虽然我已经习惯了冷嘲热讽,但我也绝不能,不能让人家认为大学生就是这么没有用,我也是有尊严的人。
下班后我找我们文员借来了一本《五笔输入法从入门到精通》,吃过晚饭,继续回到座位上,从第一页开始,带着一种不拿下誓不罢休的精神,一口气读到凌晨三点钟,边读书边照着电脑上打字。由于办公室一般是没有人加班到这么晚的,所以这个灯火惊动了保安,被他给赶了下来。还好,基本上也读完了,也会用了,只是熟练度而已。
第二天一早我用那生硬的五笔一下一下敲击键盘,阿光也终于相信我这个大学生还是会用五笔的,只是不熟而已。这以后,他会偶然教一下我那不会打的字,帮助我“恢复记忆”。
有阿光的指导,经过一周多的时间,一套新机量产的标准作业指导书就这样完成了。然后他又要求我按公司的正规流程找课长签字确认,再到文控中心“受控”,一切都那么陌生,但一切又都那么顺利。看着这一整套签有我名字的文件,想着以后整个生产部门都得按照我的这套指导书作业,骄傲,自豪,喜悦的心情一齐涌上了心头。
不知不觉,我就承担起整个工厂的标准作业指导书(sop)的编制。花一个晚上学会的五笔输入法,此时已用得炉火纯青,到现在我还庆幸当时那股狠劲,要不是那个晚上的男儿血气,只怕到现在还不会用这东西。
其实大家都有过新到一个公司的体会,那时很多事情你都不会做,有力气没地方使,因为你根本就无从下手,格格不入,望着别人忙碌的样子,你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别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也会剌痛你那脆弱的心。只有当你真正掌握了一项具体的工作,你才能感觉自己真正融入到这个公司,融入到你的团队。
我再也不是一个“闲人”了,手上有了具体的工作可做,真正地融入了我们这个部门。我的生活也变得规律了不少,每天五点半准时下班,然后在操场上走走,看着保安们在篮球场上奔腾,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唯一不同的是大学操场草地上留下过我的身影,但这里不行,得时时小心,要知道一脚上去二十元就不见了。当然,这禁止踩踏的提示牌是没有的,只要你靠近草坪,我敢保证后面正有N双眼睛在盯着你,就等着你踏上去的那一刻。你别看球场上那些保安球打得很投入,但只要你一脚踩上去,马上就有人扔掉手上的球向你跑来,接着夺走你的工卡交于管理处,第二天,管理处再通知你去签字取卡,这字一签。那就意味着你发工资条时又少了二十元。
我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回到宿舍,天色已暗。尽管整栋宿舍楼灯火通明,我们宿舍的同事们都没有回来,我一方面高兴自己工作效率不凡,一方面又同情巨楚樵的命运。他每天晚上不到十一二点钟就不回来,好多次都是在我们进入梦乡才听到砰的一声门响,他才“浩浩荡荡”地回来,多少次被他从睡梦中惊醒,刚开始那几次,我都以为又是査暂住证的来了。楚樵是北方人,性子比我急,在与同事相处中,不会以柔克刚,总是以硬碰硬,多少次火光四射。记得有一次他问阿光一个问题,阿光像对我一样回答:“大学生,你是不是在求我呢?”楚樵当即就手指到了阿光的额头上:“你,什么东西,老子还用得着求你?”就这样,他也以他独有的方式融入了这个部门,负责PE(工艺工程)的工作。只是我不知他为什么每天那么晚才回来,回来时还要那么大声响,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
一次吃晚饭的时候,别人吃得快收工了,我和楚樵去得晚一些,所以还在饭堂细嚼慢咽。我环顾四周,没见别人了,于是压低嗓子问他:“楚兄,你的工作还没有上手?”
楚樵扒了口饭说:“鸟,这点事我早就上手了,比我以前的公司简单多了。
我还是不明白,于是继续找他解惑:“那你为什么每天那么晚才回来啊?我每天五点半一到就下班了呀。”
楚樵看了看我,然后快速嚼了几下,吞掉口中的饭,又看了看四周,说:“你傻呀,反正我们厂门没申请也出不去,你下那么早的班干什么啊?你老是这样,课长会不高兴的,还以为你没做事呢?你没看到别人都没有你那么早下班的吗?”
我的天啊,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看来以后得多多加班呀。我一面感谢他不吝赐教,一面继续向他解惑:“晚上回来时大家都睡了,你还是轻一点卩巴。”
他的回答还是那么有特色:“我就是要让那伙狗日的睡不着,你怕他们,
我可不怕,那一伙没一个好东西,你问他个一加一等于几都没有人告诉你。”他这话说的倒还真是不假。我自从进了这个工厂,就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来学习,以前在学校里动手的东西很少,使得我们学过的东西也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把姿态彻底放低,诚心向别人请教。但极少有人会告诉你,比如有一次我看到一个PE工程师用万用表在测一个产品的电路是不是通的,我觉得这个对我有用,至少可以迅速证明我在作SOP时装的机是不是好的。于是我就很礼貌地向他请教:“大哥,请问一下这万用表是怎样用的,我以前学的全忘记了。”这工程师收起万用表,也很客气地回答我:“这个嘛,很简单的嘛,就是两只笔……啊……就这样就行了。”然后就支支吾吾地离开了。我早已习惯了他们这种文化,但也理解他们,人家当时也是刻苦学来的嘛,这里毕竟不是学校,学校那种逢问必有人答的情况已经成为历史。
我常常想起以前书上说的古人学艺、偷艺的情景,所以面对这些保守的同事时,我选择的还是不温不火,搞好关系,站在旁边不露声色地看。这些东西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多用点心多看几次也就差不多了解了。
不过楚樵兄是很懂道理的人,听说我老是把他当做査暂住证的而惊醒时,他也承诺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手脚还是放轻点。
有楚樵的指点,我明白了职场上的基本规则,那就是有事没事也多加班,说是六天八小时,事实上别人都是整天守在办公室。当然,这是你自愿的,公司不会支付加班费。从此,我也开始了我的加班生活,尽管没什么事可做,也得装着很忙的样子。办公室实在坐不下去了,就学他们老一辈同事,跑向车间,美其名曰分析产线的制程不良,实则守在一个姿色较好的女作业员旁商量着周末能否一起出去走走。
快到发工资的日期了,我一直盼望拿到我人生的第一笔工资,想着将要拿到的百块钱,心里非常激动。在找工作期间还借过罗瑟五百块钱,工资发下来后第一件事情得还他五百,剩三百,我得给女朋友两百五十块。她父母在东莞某厂做普工,一直住在一个工棚里,后来她也就跟着在那里住下了,好歹生活还有个着落,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工作。作为男人,理应不能让自己女朋友受苦,所以这两百五十块钱一定要给她的。剩下的五十块作为我下个月的零花钱,一方面是周末去看女朋友的车费,另一方面是每天晚上加班回来真的好饿,如果有点零花钱在身上,实在顶不住了可以到下面小卖部买点吃的。
以前听宿舍里成了家的同事说,每当周末回到家看到老婆和小孩时,再大的疲劳也荡然无存。我也一样,想着女朋友拿到我的第一笔工资开心的样子,我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的甜,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终于盼到了这天,工资条发下来了,急急忙忙地打开,上面的实发工资让我傻了眼,五百六十元。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基本工资八百没错,税金为0,也没有签过什么合同,所以保险及住房公积金都免了。报到时我以为是免费发工衣、餐具、被子,原来全是要扣钱的。扣了两百,我头都大了,那些东西当时我在找工作时都从学校背了出来的,哪还用得着花两百在这里买呀。但这是全厂统一的,扣了就是扣了,扣你没商量。还有四十块的罚款,是因为有两次我申请周末出厂门去看女朋友,回厂等公交车耽误了些时间,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回厂,就以迟到论处。说明一下,这个“迟到”不是指正常上班的迟到,这是我在星期天晚上返回工厂时超过了规定的九点钟,要是超过十点半,你连厂都进不了。
取出这五百六十元,我小心地收藏着,星期六下午五点半一到,我拿着提前填好的“外出申请单”和早已准备的行李飞奔而去。在经过黄江一个麦当劳店时,特意下了车。我一旦还了罗瑟五百块就没钱给女朋友了,但还得与她一起分享我第一份薪水的喜悦。于是我花了十二块在麦当劳里买了一个刚出炉的香芋派,然后交给她,她小心打开后开心地吃着,脸上溢满了幸福的微笑。
第二天与女朋友一起去还了罗瑟的五百块钱,罗瑟知道我现在的困境,一再推辞,我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推来推去他才收下。
回到工厂,我数着手上不足四十块的零钞,开始做下一个月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