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云深念着这两个字,自嘲地笑笑,柔柔地抬起如水的双眸,温顺的目光骤然变得惨烈,隐忍的泪水雾一般弥漫开来,朱唇轻启,却只是一声凄凉的笑,“苏大人,我司徒梦空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您对我的情分,只是,整整十年了,我是该谢您保我全家的性命,还是该怨您以此为要挟让我受人所控,沦为奴隶?”
苏恒没有应声,避开云深的目光,起身将散乱的中衣穿好,坐在椅上,隐没了轻佻的神色,眉头深锁,沉沉道:“十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不想,今时今日能够再次听你说起真正的自己——呵,司徒梦空,出生便在巫族灵选中胜出,成为族长之位的继承者,却又一夜之间,因父母夺位叛族而沦为阶下囚……这样的过往,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你不要忘了,当初我并没有逼你,是你自愿与我缔结这样的契约。难道现在,你后悔了么?”
云深仰头,将泪水倒回眼中,柔媚的笑又浮现在脸上,“大人说笑了,用我一个人的自由换我一家人的余生,这么划算的交易,我怎么可能后悔?只要您做到答应过我的事,不管我是司徒梦空还是云深,都会按照您的期望去做任何事。无论日后您再将我转送给哪位大人以搏欢心,我都不会忘记谁才是我真正的主人。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苏恒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妩媚的女子,忽然想起那段与她共同相处的时光,彼时的她静默如斯,时常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不笑也不说话,姣好的容颜总无生机,冷漠的神情仿佛疏离人世的冰川,坚不可破,孤傲不羁。而彼时的自己官微言低,为求上位,只能依附其他势力,而当时的秦洲,秦王殉情,朝野动荡,派别林立,即使四皇子夺位成功,也无法彻底铲除暗藏在朝廷内部的异己。经过多年观察,谨慎抉择,苏恒最终投向孔氏一派,而出身巫族的云深,则被作为最好的见面礼送给了孔大人。
那之后,苏恒就没再见过这个朝夕相处了六年,却始终都没有笑过的女子。
时隔四年的今天,苏恒与云深都得以参与到孔派计划多年的倾覆王朝的大计中,而作为大计中沿途接应的一站,两人的再次相遇,竟是在这南羽镇最著名的风月场中,云深竟然能如卖笑女子般做出这样逢迎的姿态来,苏恒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即使自己六年来限制她的自由,并把她当做有朝一日可以为己所用的工具,但终究不曾勉强她改变性情。而今日的她却能如此轻易地做出迎合自己的媚态,不难想象,那个孔大人对她有过怎样的调教……
苏恒拿起桌上的酒盅,抿了一口酒,他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可笑,望着窗外透过纸窗映进的月色,淡淡道:“人间的事真是公平。过去的我,无门无派,虽低微,但也活得自在。可一味想着攀附权势,终得机会,把你送进地狱换得富贵,不料,却也葬送了自己的自由。现在,你我共处在同一个地狱里,是否你心里会觉得好受些?”
云深刚要张口说些什么,窗外促然闪过一道人影,苏恒与云深起身而立,相视一眼,悄然走至窗前,勘察半晌并未发觉有何异常,倒是门外的走廊里,不知怎的,忽然一阵骚动,二人还未弄清是何情况,只听一声闷响,房门已被撞开,连滚带爬进来一个衣衫不整高喊“救命”的男子,他身后的走廊里,莺莺燕燕尖叫一片,奔跑乱撞不成样子。然而,在这混乱不堪的场景之中,却有一人气定神闲地慢慢踱步,跟随那狼狈男子的身后,进了屋。
云深愕然地看着随后进来的男子,那男子见了云深也颇有些尴尬。
既然见面了,又是熟人,再怎么别扭也得打个招呼不是?
“云姑娘……好巧……”
“年糕……你也是……”
青衣看看云深,再看看旁边只着中衣的那位公子,又不巧瞥到有些凌乱的床……想是自己打扰了人家的好事,一低头,道一声“你们忙”,拖着地上杀猪般嗷嗷乱叫的肥膘男,果断出屋,关好门,不一会儿整个走廊都恢复了平静。
“他是谁?”苏恒问。
“碰巧同路的人而已。”
苏恒回想着那人的身形,依稀觉得熟悉,喃喃道:“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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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把那肥膘男拖回原来的房间,关上门,站在门口想着云姑娘和方才那个陌生男子,不免觉得有些蹊跷。
一路行来,云姑娘对张兄可谓是贴身保护、寸步不离,但今天下午两人一同出去之后,只有长兄自己回来,青衣便有些奇怪,本想问云姑娘怎么没回来,但刚好天行和猫小三的事把这茬儿岔过去了。
今儿本来想要查清猫小三所遇之事,但查来查去竟查到镇长头上。夜访镇长大宅,不想人家居然在此处快活……
“英雄!英雄?英……”肥膘男试探性的叫喊让青衣回过神来。
肥膘男见青衣终于看向他,连忙双膝蹭地扭到青衣跟前,诚恳到:“英雄乃何方神圣?来我南羽镇有何贵干?当然,是何贵干的都不要紧,咱们都能商量,都能商量……”
青衣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对话方式,好像自己是个欺压良民的恶霸似的,遂走到桌前坐下,对着那肥膘男道:“我一不劫财,二不劫……人,你干嘛跟丢了魂似的,来,坐下说话。”
肥膘男犹疑地回头瞄了青衣一眼,见青衣摆上两个茶杯开始斟茶了,只好状着胆子,依言走到桌边,拘谨地坐着,屁股只沾了点椅子边,以方便随时下跪讨饶。
青衣递给他一杯茶,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好歹也是这南羽镇的一镇之长,不管我是谁,到了你的地盘,你怎么也该有点一方之主的威仪!再说,我无非是想跟你见个面,聊上几句,也没把你怎么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