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烟花燃尽,最后一丝光热与夜色融为一体。剩下的灰烬呈固体星光包裹着住铁丝,黑溜溜的,并不好看。
“还要吗?”夜色里顾思远含笑地问道。
林似锦摇摇头,记忆里外公收藏的那些造型别致,玲珑精巧的烟花,虽然因为长久存放在仓库的角落里,泛了潮的好多都没办法再点燃,剩下少数的几个天女散花,七巧都让我们那几个孩子眼花缭乱,兴奋了好多天,哪怕过了正月十五,也都心心念念外公是不是还能找到些宝贝。
顾蔚离得远一些,在一片硝烟里收拾着残骸,因为垃圾箱离顾蔚近些,林似锦打算扔了这边的再帮着顾蔚把他那边收拾下。因着过年,小区里也考虑到烟花爆竹的关系,特意备着几个大号的垃圾箱,也或许是因为过年时间大家都不上班,避免垃圾堆积。
林似锦走了半步才回头看了看顾思远,睁着清亮的眼睛,问道:
“阿远,一起吗?”
后来的年夜饭还有守岁都没有出什么岔子,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大家吃了饭,收拾完顾蔚就回去了,外婆年纪大也实在没办法跟着年轻人熬夜也便睡了,剩下林似锦和顾思远四目相对,迷迷糊糊间,林似锦好像听到阿远说了很多话,但是太困了,她实在睁不开眼睛。
日子清闲,到了正月十五顾思远带着林似锦去了中城街。中城街是中城的古道,两边是江南特色的建筑风格,改革开放之后政府出资维修,保留了古朴的原样,也渐渐发展成了一道地标,每年元宵挂满了卖花灯猜灯谜的商家,蜿蜿蜒蜒,一条巷子看不到头。
林似锦就跟着看看,并没有打算要买些什么带回去,一来这里的商家都凑着好日子卖个高价,一个花灯便宜些的上百块,贵的好几百都有。再者,林似锦也过了那个年纪了,哪有那么大的人还拿着个兔子花灯。
“小谨,买个兔子灯吧。”顾思远的目光澄澈,似乎一点都没有看到她的窘迫。
林似锦觉得两颊有些烧,余光里看到老板的笑意,顿时摆手。
“姑娘,这兔子灯做工好啊,你看这不过节嘛,讨个好彩头。”
林似锦仍是歉意地摇了摇头。
灯笼里明黄的灯映照在林似锦的脸上衬得她越发白皙,带着盈润的光泽让她整个人看着比兔子灯还要莹白温顺。林似锦低着头,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觉得手感甚好。
“老板,多少钱。”
“诶,这个兔子灯是用麻布做的,手感好,有质感,您看做工也精细着呢。”
“嗯”顾思远淡淡回应,等老板说完。
“您看这不节日嘛,就200啦。”老板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一双小眼睛里在说话的时候闪烁着精明。林似锦见顾思远不容置喙也不再多说。
顾思远付完钱拿了东西,把林似锦搂在怀里便离开了。
林似锦略有些尴尬,发烧的脸皮见顾思远没有强行塞在她手里倒好了很多。不过顾思远的漂亮皮相再加上兔子灯的别致造型一路上引了不少人侧目,顾思远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浅笑。
“小锦吃元宵吗”
“好”
两个人出门的时间尚早,逛了一会儿天便黑下来了,人渐渐多起来,一条小道本就不宽敞眼下倒有些水泄不通的趋势。
林似锦不太喜欢身体接触,这接踵比肩的人流时不时刮擦着身体,说不上的不舒服。她全身肌肉紧绷试图避免一些触碰,顾思远拢在她肩头的手收紧回护着林似锦,时不时地抬手护住她的头部以免高个子的行人肩头或者头部撞到。
好不容易到了店里,林似锦深深的呼了口气。一看店里人更多,正在想是不是还是算了。
“没事,我们坐里面。顾蔚说这家很好吃。”顾思远笑了笑,亲昵地揉了揉林似锦的脸,带着她往里面的角落走。
店里品类很多,经典的小食面食都有,因为在家吃过晚饭,林似锦并不是很饿。顾思远要了两份元宵,一份芝麻,一份花生。
等着甜品上桌的时候林似锦咬着豆浆的习惯性往四周望了望,有些惊讶,这小小的店里被围的水泄不通,倒真不知道是因为这家店的东西好吃还是大家只是赶了节气。
“人好多。”林似锦嘟哝一句。
顾思远好笑地看了看她,见她并没有往他这边看,思绪才渐渐被拉远。记忆里年少的时候林似锦也喜欢带着他逛这些小馆子,哪里的馄饨好吃,哪家的粉也不错,偶尔打打牙祭去吃顿自助餐,林似锦都是极高兴的。
两个人对座,林似锦的眼睛因为情绪高涨而显得水色晶亮,她挑着好吃的,夹到他碗里。
两碗元宵。
顾思远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拿着汤匙将几个花生馅的元宵放到林似锦的碗里,又舀了几个芝麻的换了过来。
林似锦觉得胸腔里似乎酸涩的情绪涌上来,立刻低头咬了元宵,一瞬间甜腻的味道才冲散了刚才的酸涩,若是晚一些,怕是更不好了。
年少的时候,林似锦喜欢和亲近的人分享食物,若是点了不一样的,那就各分一些,尝尝不同的味道。林似锦亲近的人不多,除了林爸林妈以外,知道她这个习惯的人不多了。加上这些年,口腹之欲较之前也减了甚许。
后来遇到顾思远,他总是提前分好食物,他的多一些,她的少一些,免得她一不留神吃多了积食,晚上又闹肚子。
兔子灯在客厅的小几上放了很久,林似锦开着灯,等到电量耗尽之后便擦了浮灰收了起来。
过完元宵,李宛如便张罗着回敬老院,林似锦没有多做挽留,老人对她的慈爱以及用心让她不做争辩,她如果觉得这样开心,那便做吧。
在离开之前,林似锦陆陆续续带着老人逛商场买了些常备的生活用品,在出发前一天就给老人收拾妥当。
李宛如在回敬老院前一天晚上拉着孙女絮絮叨叨了小半个夜晚,有年幼时候小孙女闹的笑话,她如何文静讨人喜欢,林似锦偶尔也和外婆说些这些年来的趣事,让老人放宽心,自己什么都好。聊到最后,也免不了老人一番叮嘱。
林似锦清晰记得外婆外婆的手掌心的纹路,搭在自己手背上,软软的,又温暖。
老人无外乎千篇一律的叮嘱,吃饱穿暖,还有放宽心。她活了一辈子,临老了,才不那么倔强,若老天早就定下来的东西,还真强求不得呢。
林似锦并不清楚那天外婆和那位老人在书房说了什么,她从老人出现的突然开始便心有疑虑,却不曾问过身边任何一个人。外婆眼下的生命里除了她便没有其他了,若说她仍有执念的,大致便是当年父母的事故。
林似锦知道自己的外婆并没有老到分不清事实的糊涂年纪上,常年严谨的思考外加学习让她哪怕到了老年逻辑思路都非常清晰,那天她进去看到的景象只是让她一瞬间有错愕,后来渐渐也便想明白了,老人的颓丧必然不是因为自己,那便只剩下她的父母。
当年自己的处境艰难,连带着家里都被动,故而外婆想到的,怀疑的也不是不可能。想来阿远的爷爷带来的消息是意外,当年林爸林妈的车祸纯粹只是意外,下雨天打滑,车开得太快了。冬季的凌晨路上人不多的,或者说当时伤势那么严重的两人也等不到救援。
想到此,林似锦收拾细软的手停了下来,外婆在房里睡午觉,顾思远不在家,整个客厅显得空落落的。林似锦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若说四年前自己决意离开有诸多的原因,但最终离开的根本原因怕是父母的意外,她想逃避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那么爱自己的父母却因为自己间接出了事故。
林似锦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眼睛里好像有冬日落尽了树叶的树木,好像有阴霾的天空,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顾思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林似锦便是这样的。
男人随手挂了外套在门廊处的衣架上,换上鞋,棉质的拖鞋摩擦着褪了漆的木地板,声音消失在林似锦的空荡的情绪里。
他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来,无声地搭上她拿着毛衣的手。
林似锦回神,眼睛的焦距隔了半秒钟才锁定在高度只到自己肩膀的男人,
“阿远,”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迷茫。
“嗯。”顾思远没有说话,弯着腰把林似锦手里的毛衣齐整地放在行李箱里。黑色毛衣衬的他的手更加修长白皙,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回来了。”林似锦笑了笑。这个角度能看到顾思远侧过头裸露在外脖颈的肌肤,细腻的连一个毛孔都找不到,想到自己作为一个女生,她脸上微微一哂。
还有男人的后脑勺也在她眼前,她下意识的伸手,入手的触感像是黑色的丝绸般柔顺光滑;大概因着顾思远的身高高出她很多,平日里是见不到的。
低着头的男人并没有抬头,只是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里嘴角轻扬,连眼角也透露着笑意,还有满是宠溺。
“嗯”顾思远对于林似锦的碰触像多年前一样熟悉。她手上的温度,手里的纹路,甚至她的指骨都是顾思远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轻挑揉捻过一丝丝一寸寸的肌理,他那么欢喜。
“外婆说今天要回。”手下的触感细软偎贴,让林似锦舍不得松手,她轻轻说道。
李宛如前些天和他说过,过了元宵,小锦要上班了,她回敬老院也自在些。
“好,一会儿送外婆。”顾思远揉了揉自己发顶的手,再拿下来放在她的膝盖上,退开些关上了行李箱。
顾思远知道,东西其实很多天之前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小锦一直担心怕有遗漏,老人不愿意麻烦自己,早早地收拾,想到什么便会出门买,也就几天时间,一整个箱子都装满了。
李宛如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孙女静静地坐在客厅的四方椅子上,她面前的男人一直细致地收拾着东西,小锦侧着头看,那个叫阿远的孩子低着头浅笑。
似乎连窗外的阴霾也减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