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似锦穿了件不合身的黑色衬衣站在那里,带着薄荷的味道沁凉,酒也醒了几分。
顾思远出来的很快,他牵过她的手,林似锦挣了挣没松开,便索性放弃了。
突然,鼻尖上一阵凉意传来,林似锦抬头。
中城今年的大雪纷纷而至。晶莹的雪花没一会儿便落了下来,落在林似锦的头发上,鼻尖上,睫毛上;落在顾思远的短发上,一样还有他的长睫上。路边的灯光下,因为季节不对,早没了在光晕下打转的飞蛾,却多了两个发上落了雪的人。
“下雪了,阿远。”林似锦拢了拢衣领,顾思远的味道似乎也更紧了。她轻轻说道,眼底却晶晶亮亮地
“嗯,冷吗。”林似锦的身上一阵暖意,顾思远将她围了个圈,两个人靠的太近了,顾思远的气息浓重地围绕在她鼻尖,淡淡的薄荷味道,带了点成年男性的味道。刚冷却的脸颊似乎又有了升温的趋势。
她轻轻推开他的包围圈。摇了摇头。
顾思远熟捻地扣好林似锦大衣的扣子,一颗一颗,街边的光照的他的五官棱角分明。
顾思远扫了扫落在她发顶的雪,又轻轻地吻在林似锦的头发上,融化的雪沾着她的味道,先前阴霾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
对于顾思远突然的亲近,林似锦没敢动。
“阿远?”
“嗯?”男人低沉的嗓音像是美酒一样醇厚,带着尾音撩人心魄。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四年前,他的个子180公分,她走之前在家里的墙上给他量了最后一次身高;夏天的时候他看着比四年前长高了很多。又长了?
“嗯。”顾思远的眼底透着笑意,漂亮的丹凤眼在黑暗的阴影里闪着晶莹的光泽,像琥珀一样闪闪发光。
林似锦小声嘟哝了一声。什么年纪了还能长个子。
顾思远好笑地看了眼林似锦不满的小脸,显然不打算继续和她纠缠这个话题。他手臂收缩,让林似锦侧身靠近自己,带着她上了车。
雪渐渐大起来,林似锦透着车窗看窗外大雪纷飞的世界。没有风,学落在玻璃上,化成水,林似锦就看到一个斑斓的世界。
突然就很想吃雪糕啊。
林似锦一直靠着窗户,顾思远拉过安全带,绕到林似锦的身侧,轻轻一扣。回过头的时候,揉了揉了林似锦的发顶,将她两侧的碎发夹到耳后。
“过两天去接外婆吗?”林似锦一愣,她的视线没有拉回,轻轻点头道:
“好。”
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外,整个城市都热闹了起来,这是一份不同于往日的热闹。除开人生嘈杂喧闹,还多了一份热烈,因为节日,每个人脸上的笑意都由衷地渲染了整个城市,连日晴朗,阳光的反射下似乎整个城市都鲜活了起来。
林似锦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她的书桌恰好和窗槛齐平,她侧着头,外面的世界都印入眼底,两只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倒像是没有提线的玩偶。
顾思远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小锦。
很多年前的小锦也喜欢这样趴在桌上歪着头看窗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收拾下出门了,小锦。”
林似锦没有回头,沉闷的点了点头就起身换了衣服跟着顾思远出了门。
林似锦穿了灰色的雪地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林似锦玩得开心,顾思远就在旁边等她。
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一年,两年?
四年了。
阳光在雪地上的反射照得人眯起了眼睛,顾思远下意识地伸手在林似锦前额的不远处,她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他修长的手,纤细匀称的指骨,光从指缝中穿过,晃地林似锦还是眯了眼睛。
“走了。”
在顾思远再次伸手拿货架上的东西的时候,林似锦终于还是阻止了。她看了眼推车里推成小山的食物,并不觉得还需要什么。
家里只有她和外婆,两个人食量并不大。眼下顾思远拿的食物对于林似锦的新年储备而言已经绰绰有余。
林家悄无声息地败落,加上自己不善经营人际关系,去年的年节林似锦躲在外婆的养老院里呆到初五才回家。前两年在国外,年的味道就更淡了。
或许大姑小姑他们以为她还在国外。
“吃不了。”
中城是国内一线城市,到了年关,外来务工者陆续撤离这座城市,但近年来国内经济持续利好,越来越多海外人士选择回国和家人团聚,走访亲戚联络感情;所以城市并不算空旷。
眼下的超市便是如此,大家好像有买不完的东西,还有怎样都不会消退的愉悦。
要说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林似锦埋在人堆里,周边都是喜气洋洋。她觉得心情也不错。
买完东西,顾思远并没有直接回家,林似锦没有多问,不知不觉的时光里,年少时候的顾思远已经长成了大人,照顾周到,安排妥帖。她没有插手的余地。
林似锦心底略有一丝惆怅。
等他们到了门口,林似锦看到顾蔚从门口的车流中下来,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每个人都提了礼盒往里走。
顾蔚看到,像是怕她看不到似的,还特意踮起脚尖向她打招呼,他夸张地摆着手:“阿锦。”林似锦冲他点点头。
他显然心情很好,没耽搁,转身就和人流一起进了敬老院。
后来回忆起来,林似锦记忆里好像外婆很久没有笑得那么开心过,年迈的老人不再光洁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外婆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林似锦知道,外婆是真的高兴。
过节的礼包鱼贯而入,敬老院的老人人手一份,因为今年到的早,绝大部分的老人还没有被家人接走,几乎整个敬老院都收到了过节的礼品,也包括医护人员。顾思远想的周到,哪怕已经归家的老人或者当日未值班的医护人员都整齐的摆好了礼品,等着年后来取。
东西并不奢侈,但对于常年门庭冷落的外婆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体面。
外公在林似锦很小的时候便过世,留下外婆一个人这么多年,她记得病床上的外公弥留之际的模样,她小时候不懂,只是那一幕一直在脑海里,长大后满满才回想起来。那时候外公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外婆,干枯无力的手执拗地抓着外婆不放,眼里是满满的眷恋和不舍。大致还是有愧疚的。
说好要照顾你一辈子,怎么就先走了呢。
留下你一个人我该有多少的不舍得。
林似锦记得外公是含着泪走的。
林似锦一直觉得外公走得突然也并非毫无道理,林似锦的妈妈还有个姐姐,就是林似锦的大姨,当年妈妈执意嫁给爸爸的时候因为夫家穷,大家都反对过。偏林似锦的妈妈铁了心要跟林爸在一起。爸爸那个时候有多穷,大概就是60年代末,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没读过书,只会种地,家里又人口众多,加上林爸,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能有11张嘴,每天等着吃饭;林爸还不是最小的,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妹。自然等到他成年,家里什么也拿不出。
外公外婆是最早一批的人才引进,落户在城镇,有单位分的房子,人到中年,也有些积蓄,加上大女儿出嫁的早,夫家也好,小女儿这般光景,做父母的最后实在熬不过去,硬是棺材本掏出来以外,借了不少钱,让夫妻两个人在城里落了脚。
这也造成了大姨的怨气,这么些年逢年过节也走动地少。哪想到父母还没来得及报一辈的恩情,就因为自己突来横祸,让外公外婆的坚持似乎成了笑话。
林似锦知道,外公外婆从来没有想过林爸林妈回报什么,后来的那些年,他们家渐渐有起色,给了钱他们攒着,大姨家有事外公外婆也都尽力帮着。只是一时的偏心,好像怎样也拉不回大姨一家的心。
这些年外婆在敬老院住着,看望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似锦忍住鼻间的酸楚,不敢去想父母不在的年月里,外婆一个人是怎样过的。她有记得经常和外婆视频,只是老人从来报喜不报忧,对着她说很好。
只是那天老人浑浊灰白的眼眸里透出的欢愉让林似锦瞬间惊觉,外婆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无论年轻时教养多好,心性何等的坚强;人到了一定年纪,终归是希望儿女能事业有成,大概撇开虚荣心不谈,更有的是一种宽慰,对自己一生教育儿女成功的宽慰。
林似锦的性格一点都没有遗传父母乐观开朗的因子,相反胆小却懦,小时候看着不争不抢,是大人眼中的乖孩子,长大了,性格的缺陷才被发觉,加上几年前突来的事故,林似锦的心性还是变了的。以前多少爱笑的孩子,现在笑的也少了。
她拒绝和人接触,对谁都是淡淡疏离的样子。一个人孤单着,她没有铜墙铁壁的外壳,她就选择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宛如今年回去的早啊,这是外孙女婿吧,这孩子模样长得可真好。”王阿婆住在这里也有好些年了,每年来看外婆的时候王阿婆总是在的。
“哎,是啊,难得今年小锦有空,我也跟着早点回去,省得到时候急急忙忙耽误了她的事。”
李宛如原本右手拄着拐杖,中城的气候到了年末冷风刺骨,到了她这个年纪不免有些腿脚不便的毛病,站久了关节咯吱咯吱作响像是少了机油的轴承,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李宛如笑着回了凤琴的话,她微微斜着身子调整了站姿,把拐杖从右手换成左手,让右腿活动下缓解僵硬,要不然倒要给这帮老家伙们看笑话咯。
自己的手被有力的驾住,李宛如抬头看了眼那孩子,眉目张开了,虽然还是太漂亮的一张脸,但好在长得不坏。这么些年,也有点男人的样子了。李宛如心底叹息,向着顾思远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借着他的力道被扶上了车后座。
“再见啊老家伙,每两天就回来了。”外婆对着窗外招手,林似锦坐在身边给她寄了安全带。
顾思远并不着急,等老人慢慢放下手才发动了车子。
“家里年货都买好了吧。”
林似锦点点头,略微一想,似乎都不缺了。
李宛如知道这个外孙女的性子,成长的中途突逢家变,以前也因为木讷内向的性格女儿和女婿都没有过多要求什么;突然中断的年岁让她对于成年人的交往多少有些顾忌,这些常规琐事做得也不够完善。平常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是三餐凑合,对于节日的概念泛泛,大部分时候都是等到放假了才匆匆去超市买些时令的东西过来,别人说好,别人说过节的食物,她买回来,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好吃,一大堆一大堆地给她送过去。有些像糯米糍,重阳糕一类的东西年纪大的人脾胃虚,吃不得,提醒了一次,是不买了,下次倒是青团,汤圆买过来。这闺女啊,外婆是吃不得糯米啊。
林似锦揪着外婆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外婆的手仍是温暖,干燥枯皱的纹理脉络刮得林似锦有些刺痒。早年外婆弹钢琴的时候,到了中年手指都是比同龄人柔软的。
车程不远,顾思远开着车,他坐在前座,也偶尔帮着林似锦回话,比如今年都买了哪些年货,家里春联贴好没有,等等。他不侧头,只是对着后面的方向略微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