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这一场有如过客匆匆,等到花白了头,他那边又遇上了谁家的姑娘。
合欢树开得正好,一树桃粉像极了十八岁芳华的粉黛,莺燕一片。
地处南部的中城在九月下旬迎来了满城的金桂飘香,金灿灿的花蕊穿插过阳光里的间隙,带着沁香散落在每家各户的窗台上,门前的石板台阶上,又或者弥散在你来我往的人群里。
金桂这个品种大概比较适宜中城的气候,打自小的印象里,林似锦见得太多太多。她记得年少时候母亲总是要在桂花最成熟的时期在树下摆满筛子,一整天下来,那一落就是厚重,满世界都是桂花清甜的味道。
母亲把桂花细小的花瓣部分挑拣出来,清理干净,最后摘去花柄部分。林似锦印象里,胖胖的母亲在做这些琐碎事情的时候格外认真,桂花的花柄会涩,做成酱就会需要多一些蜂蜜,但是蜂蜜一旦多了,口感便会粘腻,掩盖了桂花最原本的清香。这可是个细致活,后来的林似锦开始学着母亲去做桂花酱,刚开始那一两年真是几经折腾,’赔了香桂,又折了林似锦这个小兵’,林似锦也在母亲怒其不争的目光里逐渐长大。
待前期步骤准备妥当,桂花需要平摊放置在阴凉通风处将水份全部晾干,只留下深色橘黄的花瓣,因为脱了水,清晰脉络看到纹理。
接下来母亲就会拿几个大小适中的玻璃罐子,瓶底会留下消过毒的干燥气味;透明的玻璃底部最先铺上一层薄薄的蜂蜜,再倒入晾晒好的桂花至瓶身的五分之四处,用手指轻轻按压一下,抽掉内部空气纠结的气泡,最后加注蜂蜜至瓶口,封上保鲜膜,拧上盖子。
然后林似锦就会把玻璃罐子一个个抱进冰箱的冷藏室,在最上面两层,林似锦早早地就帮母亲清理出空档;橘色的灯光下,一排排装好的桂花酱好看极了。
静置冷藏一天后,罐子里的桂花和蜂蜜就会自然分离,桂花密度小质量轻,渐渐会浮上瓶口;这个时候林似锦就会按着母亲的吩咐将一个个玻璃罐子倒过来放着,重复两到三次清甜可口的林妈妈牌桂花酱才算完成。
等到进了十月中旬,桂花落满地的时候,林似锦今年的桂花酱也做完了。
她还是会像往年一样,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摆开在冷藏室顶端,明黄色的暖色调衬着秋季余热没有散尽的气候,林似锦蓦地想到一句话。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要这尘世的幸福。”
没有人看见,林似锦自嘲地笑笑,浅淡地随这风去了。
“林老师,今年的桂花酱终于做好了啊,不瞒你说,我跟其他几个老师早在桂花树开花的时候就想念您的桂花酱了,实在太美味了。”办公室里的刘老师刚从洗手间回来,看见林似锦踮着脚尖高举手臂吃力地将桂花酱放置在冷藏室地顶层。忙一甩手上的水渍,宽大的双手从林似锦手里接过那一摞玻璃罐子,细致一一摆好。
中年男子的鼻梁上微微沁出了汗,一双眯起来的圆眼睛看着为人宽厚。
林似锦看着来人,感激地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刘老师是办公室里为数不多对她没有实行无视政策的人,即使他一早知道林似锦毫无背景,除了踏实努力工作之外毫无资本或者说利用价值的林似锦他仍然非常友好地对待。
“可不嘛,刘老师可是早几天就跟大家说呢,林老师的桂花酱做的有多好,去年一尝真的是至今难忘。”
“哈哈哈,李老师可不带这么打趣人的啊,你不最近也在念叨这桂花酱嘛。”
李媛媛是c大外语系的重点培养对象,去年秋招跟林似锦同一批进的外语系,二十五六的姑娘刚刚研究生毕业,据说是很有权势的官二代,家里宠,加上自小优异出挑;当得知同一批进来的林似锦如此’平庸’之后不免生了闷气。
骄傲的孔雀难得开一次屏是为了艳压群芳,然而这一年里能艳压的只有林似锦这只灰秃秃的短尾巴兔子,自小骄傲的人一下子不干了,打那以后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回回看林似锦不顺眼,林似锦做什么,她都顶着做,而且一定要比林似锦高出很多,方才显出她自身的优秀是林似锦这只短毛兔子没法比的。
林似锦郁闷非常,这炮灰可真的是当的不明不白。常常觉得是不是该去庙里拜一下。
“呵呵,刘老师是不是听错了,是我最近老在念叨这桂花酱,毕竟金秋桂香嘛。”
周围的老师见李媛媛这厢火药味四起,又加上刘老师平常又是个和事佬,这林似锦虽平庸但无过错,打压起来意思意思就行了,谁还没有个小心思。
林似锦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这无声的硝烟什么时候再次波及到她身上。一众人无视一旁站着的林似锦,围着李媛媛打哈哈,外语系都是巧舌如簧的高手,没一会儿就逗的李媛媛哈哈大笑。
刘老师见众人转移了注意力,背着众人悄悄向林似锦递了个宽慰的眼神。
林似锦笑笑表示感谢,等所有人都开始各忙各的时候她默默收了保温袋。从头到尾也没有出声,更加没有多余的表情。要说前两年的林似锦对于职场里这些门道还会抱怨几声,现在的林似锦不会了,说那么多话多累啊。
因为刚开学不久,加上林似锦并不是骨干,也不需要评职称,所以系里分给她两个班的大课,一周只有四节课,周五晚上再看着其中一个班级晚自习,一周的任务就再没有其他了。日子虽不受重视,但好在过的清闲。林似锦也没有觉得不平衡,她一直很好的摆正姿态。
周二下午没有课,她简单备了个课,抬头一看两点多钟了就打算回去把给段一和傅恪准备的桂花酱寄了同城快递,给段一和傅恪寄过去,他们也都很喜欢。
因为事情按着计划的走向一件不落的完成,周中不拖延让人心情甚好,林似锦一路轻快地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嘿嘿,少爷,你说阿锦回来会不会赶我们出去。”
顾思远穿了件普通的白衬衫,越发衬出姣好的容貌,身体斜靠着窗边。闻言唇角轻轻一勾,眼神却意味不明。
“不会的。”
林似锦刚一打开家里的大门,屋内的桂花香便扑鼻而来,清甜的味道一时间绕在鼻尖竟然久久不散。
林似锦轻轻皱眉,老旧的铁质大门还是几十年来的熟悉,稍一用力,便’咯吱’响个半天。
空气里气定神闲的两个人视线交接,林似锦了然地冲对方笑笑,随手把钥匙放在置物柜的抽屉里,扶着柜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弯腰换鞋。
顾蔚夹在两个人不明不暗的眼波里,看着阿锦淡漠的神色,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刚放到嘴边的吐司一下子吃下去不是,放下来也不是。
落着光的屋子里温暖如春,顾蔚抬头往自家少爷处一张望,不禁呆楞。眼前这个男人看着阿锦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兴味,侧脸上几处阳光点落,竟然衬的那双本就漂亮的狭长丹凤眼更是好看至极,细看之下,竟还透着琉璃般清透的光亮。
这样的表情在阿锦离开的四年里顾蔚几乎没有在少爷脸上见过,阿锦才一回来,哪怕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他的少爷就又跟狐狸见了荤腥一样,整个人又有了生气。
林似锦换好鞋静静地也并没有打算往里走,她站在玄关,眼光一落,落在顾蔚年轻的脸上,四年不见,当年才12岁的孩子都已经初见大人模样了。
“是小蔚吗?”
刚还在一旁尴尬的孩子瞬间像猴子一样激动的蹦达了老高,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喜悦,“阿锦,你记起我了。”
“嗯,今年的桂花酱好吃吗?”
“嘿嘿,阿锦做的桂花酱最好吃了。”顾蔚笑得开怀,伸手就把刚才吃剩下的吐司一股脑全部塞进嘴里。
吃完之后发现屋里除了他再无声响,他突然想到哪怕以前在顾家半山腰的大别墅里,只要阿锦在,房子里总是热闹,连家里养的宠物多半都会比往常更活跃些。顾蔚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委屈,“阿锦想到给别人送桂花酱,但是阿锦忘记给小蔚送了。”
毕竟还是半大个孩子,又加上常年在顾思远这种冷淡性子的人身旁,情感憋屈太久,偶尔一旦被触及,一下子就难收拾了起来。林似锦看着顾蔚抽抽嗒嗒瘪着嘴的样子好笑,似乎下一秒他就要水漫金山了。
林似锦终是上前,手还没来得及碰上顾蔚的衣角,对方却生硬地被拽离了原地。林似锦抬头,对上顾蔚越发委屈的一双眼睛。
“顾蔚,回去。”
简单的四个字让刚还打算上演现代版认亲记的顾蔚马上换了表情,抓过外套麻溜的走了,临走还不忘顺了林似锦冰箱里的桂花酱,穿鞋的时候更是对着林似锦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
林似锦突然就没那么抑郁了。满屋子的桂花香越发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