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重天从闻舒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室,闷了半天,抓起电话打到古塔区拆迁办,接电话的正是张社,秦重天只“喂”了一声,张社就已经听出他来了,赶紧说:“秦市长?”
秦重天一肚子的火没处发,这时候正好往张社头上泼过去,但是话到嘴边,又将火气压下去了,被压下去的火在五脏六腑里乱拱乱窜,一直顶到心口,将心脏顶得乱跳,秦重天一阵难过,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住胸口,想长长地出一口气,却出不来。电话那头张社听不到秦重天的声音,赶紧又说:“是秦市长吗?”
秦重天尽力平静下来,说:“张主任,包家的房子,还是按你们原来的方案……”
这一说,张社反倒有些过不去了,连忙道:“秦市长,你放心,我们正在做工作,大部分群众还是通情达理的。”
秦重天只说了三个字“不用了”,就将电话挂了。
既然闻舒那儿滴水泼不进,秦重天再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的。秦重天曾经试图向闻舒说明一下黎江川的情况,闻舒却说:“我不管他黎江川是什么人,违反政策的事情决不允许!”
一向都是以理服人的闻舒打起了官腔,这使得秦重天无计可施,眼前的情况意味着秦重天不但要向部下承认错误,还要纠正错误,这都是秦重天做不到但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秦重天挂了电话后,反复回想着闻舒的谈话。在南州,谁都知道秦重天是闻舒的一员猛将、爱将,在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中,闻舒给予支持最多的就是秦重天,当然,这和秦重天分管的工作也有很大的关系。以往,在碰到重大问题时,闻舒或明或暗,但一般都是站在秦重天的立场上,是秦重天最坚强有力的后盾。但今天的事情,使秦重天参悟不透,本身事情并不算太大,说实在的,一小套房子,一个副市长,哪里还不能给解决了,东边不亮西边亮,其实秦重天一开始也完全可以另辟蹊径,采取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方法,但是正因为觉得事情不大,才掉以轻心了,后来下面一顶再顶,弄得秦重天也有点毛躁了。虽然下面终究是没有顶得过秦重天,但现在闻舒却非在这件不大的事情上倒他的面子,秦重天百思不得其解。他在脑海里一一回放闻舒跟他说过的话,想着想着,秦重天心里渐渐的明亮起来,但也随之更沉重起来。
闻舒说,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在谈话的时候,秦重天并没有体会到其中深刻的内涵,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慢慢地想一想,秦重天明白了闻舒的苦心。面子算什么,该牺牲的就得牺牲,再重大的东西也得牺牲。秦重天想得通,但是无法使自己的心情好转起来,秘书小佟进来问他晚上的宴会参不参加,秦重天摇了摇头。
秦重天推掉了晚上的应酬,下班后就直接回家了。家里没有人,王依然和女儿都不在,连小保姆也不见,秦重天等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没着没落的感觉,就打王依然的手机。
“我回家了,”秦重天说,“家里没有人。”
王依然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秦重天说:“你不欢迎我早回家?”
王依然说:“不是不欢迎,是不习惯。”
秦重天无奈地一笑,说:“嘴巴还是那么凶啊,小玲呢,她怎么也不在家?”
王依然说:“乡下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
秦重天说:“哎,难得回家吃饭,偏还没人管饭,这也太不人道啦。”
正在说着,女儿回来了,听到秦重天说没人管饭,知道是在跟妈妈通电话,便大声道:“老妈,快回来吧!”
等王依然买了些菜回家的时候,秦重天已经在看新闻联播了,看到王依然回来,只是意思了一下,并不动一动,王依然推开女儿的房间门,女儿头也没回,戴着耳机在听音乐,王依然走过去拉下她的耳机,说:“钟钟!”
秦独钟回头看到母亲,大声道:“哎呀,老妈,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都快饿晕啦!”
王依然本来心情很糟糕,一看父女俩这样子,心里更不痛快,说:“我该着伺候你们?”
秦重天说:“我声明啊,我不是要人伺候,我是工作忙,秦独钟有问题,大少爷作风……”
秦独钟说:“你工作忙,我学习忙……”看王依然沉着脸,立即又道:“哎呀,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个吃嘛,吃还不好解决,走,上馆子,我请客,二位想吃什么,尽管大着胆子点。”
秦重天说:“不是一个吃的问题,一个家庭,总得分个主次。”
秦独钟抗议了,说:“老爸,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工作不分大小主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对得起自己的人生。”
秦重天不理睬女儿,仍然对王依然说:“你们那个什么心理学会,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你们?”
秦重天当然是有所指的。为了向群众宣传心理卫生,心理学会组织了一次较大规模的现场心理咨询活动,请了一些专家坐镇,给群众现场解答和诊治,但意想不到的,有一位病人在听了心理医生的劝告以后,回去突发了精神病。这件事情被报道出来,记者的笔下,又明显是对目前泛滥的心理咨询提出疑义,一时引起大家的纷纷议论。王依然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件事情,秦重天的话,也是冲这事情说的。
秦独钟又抢着说:“老妈,让别人说去,走自己的路。”
王依然说:“你爸不是怕别人说我,是怕别人说他……”
秦重天一点也不否认,说:“你既然明白,就不该做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事情。”
王依然说:“说三道四是人类的本质,你这个副市长,干得算不算卖力,把自己都卖了,把家庭也卖了,得到什么?别人说你拿了黎江川一幅价值连城的画。”
秦重天觉得好笑,说:“你相信吗?”
王依然说:“既然你不在乎别人说,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说。”
秦重天朝她拱一拱手,说:“王老师,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
秦独钟开心地大笑起来,秦重天莫名其妙地看看她:“你笑什么,爸爸妈妈吵架,你开心啊?”
秦独钟说:“我当然开心,有架可吵,说明还有爱,到了无架可吵的时候,爱也就没有啦。”
王依然脸拉下来:“钟钟,你怎么什么都懂?”
秦独钟说:“是吗?我怎么老觉得我懂得太少,比如吧,对你们两个,我就不懂。”
家里的电话响起来,秦独钟跳起来就抢着去接,秦重天赶紧说:“找我就说我不在。”一边掏出手要关机。随着手机“嘀”的一声关闭了,秦重天却犹豫了,只过了片刻,便又重新开了手机。
电话是找秦独钟的,秦独钟说:“你等等啊,我换个电话。”跑进自己屋子,拿了电话,在里边大喊:“老妈,帮我把外面的电话挂断。”
秦重天正想说什么,他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秦重天“啊哈”了一声,一看来电显示,是小佟打来,小佟的口气十分急,说:“秦市长,小钱车已经开出来,马上到你家,锦绣路那边出事了,闻书记已经赶过去!”
秦重天心里“怦”地一下,紧接着心脏猛跳起来,他站起来就往外走,王依然说:“哎,不吃了?”
秦重天头也不回冲出去。
下午发生的事情,把方怡吓得魂飞魄散,她的弱智的儿子黄果竟然跑到推土机下面去玩,推土机开起来,把黄果和残砖碎瓦一起推着,推土机司机依稀看到有个东西在动,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看,仍然是有个活东西,推土机司机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刹车,只见黄果满脸灰土笑嘻嘻地从泥堆里爬出来,推土机司机大喊一声:“小死人,找死啊!”
方怡正在到处找黄果,听说推土机下有个孩子,方怡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等她跑到工地抱起黄果时,就听到一片骂声。
“小孩弱智,你大人也弱智啊?”
“要不是刹车刹得快,小死人早就没命了!”
“再放小孩子到工地上乱跑,你们自己负责任啊!”
方怡紧紧搂着黄果,黄果抹掉方怡脸上的泪水,说:“妈妈,我要到那上面去。”
他指着推土机高高的驾驶室,方怡欲哭无泪,抱着又哭又闹的儿子回家。方怡的丈夫黄强瘫痪多年,脾气很臭,小孩一闹,他就烦躁不安,生气道:“方怡,你干什么吃的?”
方怡不说话,默默地替黄果擦干净身上脸上的泥灰,黄强又道:“我知道,这个家拖累了你,你其实不必这么委屈自己,我教你办法,把黄果往福利院一扔,我呢,好对付,买点毒鼠灵就解决了……”
方怡含泪求他:“黄强,你别说了。”
黄强气道:“我不说,我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你忍辱负重,你苦苦挣扎,但是你熬不出个头啊!”
黄果摸着方怡的脸,说:“妈妈,妈妈,我也要毒鼠灵,我也要毒鼠灵……”
方怡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方怡一哭,黄强更恼怒,说话更难听:“方怡,你心里也明白,背个好名声有屁用,苦的是自己,你下不了决心,我帮你下,你可以一了百了,我写下遗书,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决不会影响你今后的生活……”
方怡说:“黄强,你不能这样对我……”
黄强说:“我这样对你?你以为我想这样对你?你有没有替我想一想,一个大男人,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连喝口水都要人伺候,连……你知道我这些年最想什么?最想像个真正的男人,站在那里撒一泡尿!你能帮助我吗?方怡,我早就告诉你,我活着,比死难过多了!你却偏不让我去死!你有什么权利这么折磨我?我前世里欠了你什么,你要如此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