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敢说:“得了吧,刚才还提心吊胆,怕个规划局长都弄不上,一会儿又常委了。”
秦重天说:“哎,这倒不一样,常委是党委委员选举的……”
尉敢说:“委员就那么听你的话?”
秦重天说:“是听党的话……”说了两句,发现心思仍然在田常规的事情上,便改了话题说:“喂,这么大动静,到底有没有什么意思,别像个木头似的,到你老爷子那里打听打听,这个田常规,有什么背景?”
尉敢说:“有什么背景?省里派下来的干部,你说有什么背景。”
秦重天说:“为什么东不派西不派,偏派个建设厅的厅长来,什么意思,还非得赶在这大年前,怕什么,怕我们乘过年的时候干什么嘛?”盯着尉敢看了看,实在觉得放心不下,又道:“尉敢,来者不善哪!”
尉敢没有秦重天这么忧国忧民,还笑了笑,说:“来者善也好,不善也好,都不是你我做得了主的。”
秦重天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尉敢,你说,这是不是暗示什么?”
尉敢说:“什么?”
秦重天说:“暗示闻舒……”
尉敢也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至于吧,闻舒才刚过五十……”
秦重天说:“尉敢,你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家老子,政治上一点也不敏感,以后你怎么从政?”
尉敢说:“本来嘛,我是搞业务的……”
秦重天生气地打断他说:“业务个屁,告诉你多少次,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尉敢倒不服气,说:“怎么说搞业务就是没出息呢?”
秦重天道:“你去搞业务,你去搞业务,你搞业务能搞出一个城市建设的整体规划来?”
尉敢说:“规划图纸还不是业务干部画出来的?”
秦重天说:“但是规划的思路和主体调子是政治干部决定和指点的。”
尉敢说:“这是不是我们的悲剧呢?”
秦重天说:“我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反正目前就是这样,只有你坐上了规划局长的位子,我们的设想才可能成为现实!”
秦重天的秘书小佟推门进来了,看了里边一眼,秦重天知道,常委会的时间快到了。
秦重天和尉敢刚刚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秦重天的手机响了,这手机的铃声特别的清脆响亮,是女儿钟钟偷偷给他调的一段爱情乐曲: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这么响亮的铃声,配这么柔情缓慢的歌曲,实在是出洋相,秦重天一直想调回去,用原来用的一般的铃声,但是忙忙碌碌的,竟许多日子也没有顾得上,那天逼着小佟给调,小佟也不大懂,弄了半天,曲子没改掉,反倒把声音调得更响更刺耳。
尉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秦重天瞪了他一眼,一看来电显示,是老婆王依然打来的,便“喂”了一声,听王依然说了一句,秦重天立刻道:“要车?这时候要什么车?不行,马上要开常委会,重要事情……”
魏部长宣布省委组织部的任命,只用了两分钟,接着又由魏部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田常规的履历,然后是惯例,闻舒说几句,最后是田常规自己说几句。
田常规貌不惊人,也没有给人新干部上任时常有的目光炯炯的感觉,尤其不见那种通常的共青团出身的干部身上那种锐气和朝气,比起来,田常规更像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干部提拔起来的,甚至有些闷头闷脑的样子,说话声音不大,说话的内容也没有很高的水平,都是一般的套话,再怎么细细地品,也品不出里边是不是有什么内涵蕴藏着。
这个常委会不知算不算历史上最短的常委会,反正十几分钟后,就宣布散会了。
魏部长站起来就要走,他得立即赶回省里,晚上是部里的部务会议,仍然是搓麻将,安排干部,魏部长不能不到。
看着魏部长的车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中,田常规忽然说:“肚子好饿哇!”
闻舒笑道:“田书记,你一提醒,我肚里也唱空城计啦。”
田常规指了指魏部长的车消失的方向,也笑着说:“可怜的魏部长,得饿上一晚上了。”
闻舒回头向不远不近地走在自己侧旁的袁秘书长说:“我们就到市委餐厅,搞几个小炒,也算是欢迎田书记。”
袁秘书长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要请谁陪一陪?”
闻舒征求田常规的意见:“田书记,你看……”
田常规摇了摇头:“我初来乍到,再说,南州又不是我老家,我也没几个熟人……”
闻舒点点头,看袁秘书长要走,又说:“袁秘书长,今天晚上你得加加班,看看田书记的秘书人选怎么安排。”
田常规说:“早就听说闻书记雷厉风行,果不其然啊,我还没吃你南州一口饭,已经要给我派活啦。”
袁秘书长去安排了晚餐,闻舒带着田常规在市委大院里转了一圈,就上餐厅去了。
这边,袁秘书长匆匆地回到办公室,一看,今天几位资格较老的机动秘书都挺乖,都还没走,看到袁秘书长进来,都盯着他,好像等着出什么事情呢。
袁秘书长说:“这省委组织部也是的,突然来这么一下,不是叫下面手忙脚乱吗?”
老资格的办公室柴副主任说:“很着急嘛,也不等过了年,今天都小年夜啦,满大街都是过年的气氛了。”
袁秘书长说:“是呀,闻书记让我们商量一下,整理几份材料,田书记马上就要挑选秘书。”
几个主动留下来的秘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在机关工作时间长了,都有些经验的,既然人家省委组织部能赶在小年夜派下书记来,这个被派下来的书记,可绝不是来玩儿的,必定又是一个拼命三郎。说老实话,干部被派往南州,是一种光荣,至少领导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但是紧紧伴随着这种光荣的,便是一个“苦”字。南州的基数高,就像一个跳高运动员,已经跳到了相当的高度,但是所有的人眼睛仍然都盯着他,甚至只盯着他,希望他再跳,再高,再跳,再高,跳不上去,就要被人说话,苦啊!其实有时候,你换个角度,去看看一些暂时还跳得不太高的,也许他们中间,不久就会产生一个全国冠军甚至世界冠军!但是,这种希望毕竟太渺茫,人的眼睛也总是要往高处走。以南州目前的基数,再往上跨台阶,是相当费劲的,但是没有一个南州的干部会说,不行了,我跳不动了。所以,每个派到南州的干部,也都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和心理准备的,南州是经济发达的地区,是富裕地区,但是到这里来的干部,却恰恰是来受苦受累的。
所以,田书记自己脚跟还没有站稳,屁股还没有坐热,秘书的事情倒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会儿,市委办公室里,因为打着暖气,热腾腾的,大家心里也都热腾腾地打起了鼓,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则想往后退一退。
有一点小小野心的人也许会想,这是个机会,我博一下,赌一把,争取给田常规做秘书,熬一阵时间,不定就是小惠的位子了。
虽然同样是办公室秘书,但给谁做秘书,这可是相差不得一点点,给一二把手做秘书,或者做一个普通的秘书,有时候可真是有天壤之别的呀。相传下面的人到北京办事,想要得到一个大秘的电话号码,起价就是五万,这传说虽然神乎了一点,但恐怕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吧。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种赌一把的勇气和想法,或者至少不想给闻书记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给同事留下急吼吼的感觉,还是稳坐钓鱼台,往后靠一靠吧。
也有的人,想从袁秘书长那里了解些什么,试探地问道:“田书记是哪里人啊?”
袁秘书长是老兵油子了,在办公室这么多年,手下这些人,谁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听得这样问,便脱口答道:“和省委周书记同乡。”
袁秘书长话一出口,当即愣住了,先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今天犯的什么浑。但话既已出口,也收不回去,后悔也迟。
果然,大家听了袁秘书长这话,一时都哑口无言了。
一个小时后,闻舒和田常规还没有吃完这第一顿的晚餐,袁秘书长已经将整理好的五份材料交到闻舒手里,闻舒没有接,说:“是田书记的秘书,请田书记看。”
袁秘书长将厚厚的五叠材料交到田常规手里,田常规笑说:“真是南州速度啊。”想去翻一翻材料,又觉得这时候不太妥,便指了指材料,问袁秘书长:“这么厚,是些什么内容?都是个人简历?”
袁秘书长说:“每个人的全面的情况。”袁秘书长是胸有成竹的,完全按惯例办事,滴水不漏的。
田常规笑笑,向袁秘书长说:“袁秘书长,我这又不是组织部选拔干部,要这么多的内容吗?”
袁秘书长有些吃不透田常规的意思,等着他的下文。
田常规说:“能不能暂不看这些全面情况,全面情况可以留到以后慢慢地了解,既然是做秘书,笔头子是很重要的,这几位,有没有什么文章大作,或写过的什么材料,找几篇来我看看?”
袁秘书长稍一犹豫,后来注意到了闻舒肯定的目光,便道:“好,我马上去找几篇来。”
不一会儿,袁秘书长又回过来了,果然将一些文章交给了田常规,并认真地说明道:“田书记,这是其中四个人的文章,有一个人,刚来机关不久,还没有写出什么文章来,只有他的几首诗,我也放在里边了。”
田常规说:“我只是参考而已。”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和文章,问道:“袁秘书长,你能给我多少时间?”
袁秘书长看了看闻舒,闻舒却换了个话题,说:“明天大年夜了,是个喜庆的日子呀,田书记赶在这时候上任,出出镜,给全市人民拜个年?”
田常规笑着指指自己:“就我,这形象?闻书记哎,你也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说整容了,至少也整个精神面貌出来,再与全市人民见面不迟。”
闻舒也笑着说:“也好,那就到时候拜晚年了。”
饭后,袁秘书长陪同田常规到市委南州宾馆住下后,就回去了。没想到,到家不久,田常规的电话已经追来了,说:“袁秘书长,秘书人选我定下来了,就要梁小兵吧。”
袁秘书长没有料到田常规会选梁小兵,一时有些发愣,梁小兵是五个候选人里条件最弱的一个,刚刚大学毕业分配来才半年时间,还不太适应也不习惯机关工作,满脑子的想法就是做一个诗人,一天到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袁秘书长将他放在五个人中间,完全是为了凑数,作为陪衬的,怕闻书记或田书记觉得可选对象太少才这么做的,哪知田书记偏偏选上他。这明明是很不合适的,袁秘书长实在不明白田常规在哪一点上看上了梁小兵,愣了半天,觉得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田书记,是不是,等明天您再见见这几个人的面,再……”
田常规说:“你是让我还要面试?”
袁秘书长说:“至少,您先接触一下本人……”
田常规说:“不用了吧,我这又不是选演员,再说了,我自己长得也不见有多帅,也没有理由非要挑个才貌双全的呀,袁秘书长,面试就免了吧。”
袁秘书长只得实话实说了:“田书记,可是这个梁小兵,刚刚到机关不到半年,还不太适应机关工作,还年轻,也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田常规说:“年轻好嘛,我就是要个年轻的,不懂人情世故,可以慢慢地懂起来,如果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我倒有点吃不透呢。”
大概十几分钟以后,小佟的电话也已经打到秦重天那里:“秦市长,田书记的秘书定了。”
秦重天道:“现代化速度呀,谁?”
“梁小兵。”
秦重天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却没有搜索出这个梁小兵,问道:“你有没有搞错,他们办公室有这么个人吗?”
小佟说:“是新来的,大学生。”
秦重天说:“田书记与众不同的?”
小佟说:“他们那边也在议论……”
秦重天说:“我不要听什么议论,你们这些做秘书的,就知道议论、议论,我问你,这个梁小兵,你熟不熟?”
小佟说:“我不熟的。”停顿一下,又说:“邵伟熟的。”
秦重天没好气道:“为什么你就不能熟个把人?邵伟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你都赶不上吗?”
小佟笑了一下。
秦重天说:“你还有脸笑?不过,你可别以为我眼红唐市长啊,邵伟那张大嘴,没遮拦的……”
小佟又忍不住笑。
秦重天说:“你笑什么,笑我也是大嘴,是呀,所以我不能用他,要用了他,两张大嘴凑在一个办公室里,那还了得了?”
年二十九,俗称小年夜。这一夜,南州市委市政府机关大院和家属楼里,关心着这件事情的,恐怕不止一个两个。等到袁秘书长一一向该报告的领导报告完了,才想起该给当事人梁小兵打个电话。
梁小兵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说什么田常规,什么大秘,他甚至连田常规是谁都不知道,但幸好记住了袁秘书长让他明天一大早就赶到办公室去。
梁小兵迷迷糊糊地想,机关又不是战争指挥部,搞得像什么似的,大年夜了还要一大早上班,本来他已经和两个诗友约了,去郊外山上看冬景,这下又去不成了。心里抱怨着,但毕竟年轻,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事后,机关里都传说,第二天一大早,梁小兵来到办公室,田常规已经在等他了,田常规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说:“小梁啊,他们说你是办公室里的小弟弟,我不承认的,小弟弟能写出那么大气派那么感人的诗句吗?”田常规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梁小兵当即说:“田书记,你弄错了,那不是我的诗,是艾青的诗,是我抄录下来的。”
田常规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梁小兵的肩,说:“好,好,小伙子,你经受了第一个考验,你是个诚实的人,我还以为你想蒙我这个外行呢。”
梁小兵想,说不定你真的就不知道,被我戳穿了,你就打哈哈了。
有人问过梁小兵,有没有这回事,梁小兵说,信其有则有,信其无则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