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北方说:“原先定好了的,定好三点钟去的,本来,我是打算这会儿跟尉敏下几盘棋,到两点半结束,这样到图书馆差不多三点钟。”
雨庭说:“不能改一改时间?”
谢北方说:“那,那,说好了三点的。”
雨庭说:“和谁说好了的?”
谢北方愣了一下,说:“没有和谁说好,我自己想好要三点钟去的。”
雨庭还想说什么,已经张开了嘴,却又不说了,停下,仍然盯着谢北方看,看着看着,忽然说:“哎,谢北方,我说个笑话给你听,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男孩,这个男孩是个特别不开窍的男孩,女孩子偏偏特别喜欢他的不开窍,但又暗暗希望他能够开点窍,表示出一点对她的爱,就寻找一切的机会给男孩子提供方便,但是男孩总是不明白,又一次机会来了,他们夜晚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男孩端坐一动不动,女孩说,听说,男人的一条手臂和女人的腰围一样长,你信不信?男孩说,真的吗,可惜今天没有带尺子来。”
谢北方笑了一下,不大相信地说:“真有这样傻的人吗?”
雨庭笑着反问:“你说呢?”
谢北方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看这是编出来的。”
雨庭又差一点笑喷出来,但不知怎么的,满腹的笑意忽然变成了百般的柔情涌上心头,瞬间,又布满了全身,她忍不住说:“你猜,我这时候最想干什么?”
谢北方又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约我来采访……”
雨庭到底没有说出她想干什么,但是她忽然就放弃了采访谢北方的想法,对谢北方说:“今天不采访了。”
谢北方赶紧说:“那我就过去了,尉敏在等我。”
谢北方这样一说,使得雨庭一下子变主动为被动了,她心里有点难过,但仍然笑着,说:“我已经向尉敏借了你,这段时间你不归他了。”
谢北方也笑了一下:“嘿嘿。”
雨庭报社的两个同事小江和小何,也约了人进来了,看见雨庭在这里,小江说:“雨庭啊,你躲在这里悠闲,老板在大发其火啦!”
雨庭说:“怎么啦?”
小何说:“龚头替你挡着呢,要不然早提你回去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谈情说爱。”
雨庭没有说话,但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秦重天上午有一点空闲时间,拿当天的日报来翻了翻,就看到雨庭的文章《我们丢失了什么?》,直指锦绣路工程。
秦重天一看,头都大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嘛,正好尉敢来了,秦重天拿报纸往他面前一扔:“看了没有?”
尉敢说:“早晨看了。”
秦重天说:“谁叫他们发的?”
报纸可不归尉敢管,别说尉敢管不着,秦重天也管不着,尉敢不好做声,秦重天又说:“这个雨庭,什么人?”拿起报纸念道:“人家尽枕河,是旧,但是这个旧,不是愚昧,而是历史,我们今天抹掉人家尽枕河,就是抹掉了历史。水港小桥多,是土,但是这个土,不是落后,而是特色,我们今天拆除了水港小桥多,就是拆除了特色。”拿报纸对着尉敢扬了扬,好像文章是尉敢写的:“还有什么:每一个城市都有每一个城市的灵魂,南州的灵魂,是小河、民居、园林、古塔有机的统一,如今,数百家房地产公司竞相批租开发世界名城,以图发财,你挖一块,我占一方……哼,什么口气,就他热爱南州?”
尉敢犹豫了一下,知道秦重天的脾气,如实说:“是个女记者,年纪很轻,原来在副刊的,因为文章犀利,笔头子辣,后来调到社会新闻部,跑文化新闻,尉敏跟她熟的。”
秦重天又“哼”了一声,抓起电话,给市委宣传部分管新闻宣传的副部长打电话,说:“刘部长啊,今天的日报看了没有?”
刘部长说:“秦市长,我正要向你汇报呢。”
秦重天知道刘部长的花腔,道:“我注意到了,这个雨庭,已经连续写了好几篇文章,有《园林大门何处去》、《主题乐园遭冷落》都是她写的吧,还有一篇,《我拿什么来拯救你?》,哗众取宠啊?我倒弄不懂,他们报社,汪总啥总的,现在都还审不审稿?”
刘部长的态度始终是和蔼的,说:“秦市长,你的意思……”
秦重天被他将了一军,本来报纸上发一个文章,也不算个什么大事,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你秦重天自己兴风作浪,惹是生非,有压力了,就拿报纸来小题大做,秦重天闷了一闷,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便收回来,笑道:“没什么,我没有什么意思,今天正好闲着没事,给你刘部长打个电话还不行,问个好吧。”
刘部长也就乘机下台了:“好啊,那我们就互相问好啦。”
挂了刘部长的电话,秦重天肚子里的火更大了,对尉敢道:“你跟尉敏说,叫他跟女朋友说,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啊!”
尉敢嘴上说好,心里想,我的妈,尉敏天不怕地不怕,但见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真有点儿发憷呢。
秦重天发过了火,定下神来,看尉敢坐在沙发上发愣,才觉得有些不对,自嘲地一笑,说:“你是不是在想,尉老爷子到底是我爹还是你爹啊?”
尉敢说:“不瞒你说,我有时候真这么想,自己都想不明白,打娘肚子里出来,就没有人敢对我粗声粗气说话的。”
秦重天说:“不过,我们秦老爷子,倒是不简单哎,乡下老农民一个,养得出我这样大气派高素质的儿子,也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尉敢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去对答秦重天这样的话,干脆言归正传说:“秦市长,胡明光今天下午到,接待上的事情,向你汇报一下。”
秦重天说:“城建部这一头,就看这一次胡明光之行了。”
刘部长虽然与秦重天打了打太极拳,但汪总那一头,他还是带了一点语气地打了电话,说:“汪总,秦重天这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在那里,再说,他是有尚方宝剑的人,他没有直接打到郑部长打到田书记甚至打到闻书记那里,还算给你留面子啦。”
汪总气不过,说:“是呀,报纸就等于是个垃圾筒、痰盂,什么人都可以朝里边吐唾沫,还不许擦。”
刘部长说:“那当然,谁叫你干这行的,面对公众,就是这样。”
汪总道:“我想得通,像那些明星,大家都盯着,连个人身自由也没有啊,想谈个恋爱都不敢,非人道啊,但是谁叫他们是明星呢,谁让他们做公众人物呢。”
刘部长知道汪总发牢骚,但既然汪总不直接朝他发,他也乐得只作不知,挂电话前最后说一句:“汪总,你想得通就好。”
汪总哪里想得通,但是想不通又能怎么样,做一个报社老总,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好像随时都在等待着上面的电话。而且,从来不会有哪位领导看到一篇文章写得好,打个电话来表扬一下,要来电话,就知道,报纸又捅娄子了。
汪总这个垃圾筒被吐了许多的唾沫,都容纳不下了,他也得吐出去,也得发泄呀,汪总就找手下发泄,把社会新闻部的龚主任叫来,叫他把雨庭给找回来。
龚主任挺护着部下的,说:“雨庭出去采访了。”
汪总说:“采访,采访了再写一篇《赔我一个南州》?”
龚主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汪总气仍未消,说:“这个雨庭,本来我是看她文章犀利,才调她到你那儿,她自以为了不起了,是不是?犀利不是给我闯祸,更不是让她向秦重天叫阵!”
龚主任说:“那她不敢。”
汪总说:“你看看她这个写的,什么建设中的破坏比破坏中的破坏更坏,因为建设中的破坏是戴着面具打着旗号的,破坏中的破坏,人们可以指责,可以制止,但是建设中的破坏,人们无法指责,无法制止!”
龚主任说:“像绕口令啊。”
汪总说:“你别避重就轻,这事情要看秦重天是不是揪住不放,要是揪住不放……”
龚主任递上一篇稿子,交给汪总。
汪总一看,眉头皱起来:“又是雨庭?”
龚主任说:“汪总不是说雨庭偏激么,这篇文章,恰好说明雨庭并不偏激……”
汪总一看标题,《青烟袅袅随风去》,便随便地往下看了一段:在飞速发展的社会中,再守着三桶一炉(马桶、浴桶、水桶,煤炉),再守着一步三颤的楼梯、地板、钻风漏雨的木窗、望砖,那算个什么现代化呢?汪总看了看,停下了,说:“她什么意思?又鼓吹改造了?知道自己闯祸了,想拉点影响回来?”
龚主任说:“这倒不会,雨庭这个人,比较重现实,就是看到什么写什么,较少个人感情色彩,她的主观是跟着客观跑的。”
汪总说:“噢,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白市长那天还问起我雨庭的情况……”
龚主任也觉得奇怪:“白副市长?”
汪总说:“是呀,我当时很不明白,后来听出来了,白市长是想给儿子介绍对象呢。”
龚主任啊哈一笑,说:“雨庭名声在外啊,汪总,你怎么对白市长说?”
汪总说:“我敢乱说吗?我只得推托情况不明,等了解了情况再向市长汇报。”
龚主任说:“汪总,本来我不该多嘴,雨庭这个人,年纪虽小,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多少人追求她,有的看起来非常适合的,很不错的,雨庭却好像铁石心肠……”
汪总说:“龚主任要做护花使者啊?”见龚主任有点尴尬,便笑道:“你说的是,我才不会做什么媒人呢,老话道,媒人伯伯,屁股被打得雪白。”
说罢和龚主任一起笑起来,说实在的,他们都很喜欢雨庭,心底里恐怕都不愿意雨庭早早的名花有主。
汪总看了看墙上的钟,对龚主任说:“一会儿唐市长带客人来参观报社大楼,你别走了,一起陪一陪。”
龚主任说:“这文章唐市长不知有没有注意?”
汪总说:“能不注意吗,比秦市长还积极,早已经来关心过了。”
龚主任道:“唐市长怎么说?”
汪总说:“什么也没说,就告诉我,他正在写文章,希望我这个老总,到时候手下留情,不要枪毙他的大作。”手指了指龚主任:“到时候,文章来了,责编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