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市,看上去与一般的城市并无二致:差不多的楼房,差不多的人,差不多的生活,还有差不多的寂寞。傍晚时分,人们从市中各处奔涌而出,像离笼之鸟般雀跃着、拥挤着,成为了喧嚣的制造者。在这喧嚣的世界中,某会计师事务所内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安静,有序。这时,一个纤美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麻利地将办公桌上的一些东西收进背包里,然后跟身边的一名同事说:“先走咯!”同事停下手里的活应道:“嗯,慢走,秀秀姐!”对面的另一名同事搭话道:“你可真不容易,可别累坏了身子啊!”她笑了笑,跟其他人道完别,便匆匆走出公司大门,来到电梯旁,按亮下楼的按钮。——她叫程秀秀,今年三十五岁,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她有点与众不同,晚上从来不在公司加班,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做,不是她身份特殊,只因她有谁也无法反驳的理由。
程秀秀来到大街上,一边走一边不由的抬头看天,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了……”然后往地铁入口走去。她口中“怪”之所指,是天色。此时的天色,就像红酒中漂着几片玫瑰花瓣,绮丽诱人。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晚霞吗,何怪之有?——不,确实很怪,怪就怪在不管清晨傍晚,还是白天黑夜,天空皆这般模样,而且已经一连十余天如此了。起初大家当然都不以为意,认为只是天气不好;过了两天,天色毫无变化,就开始有人感到困惑,但也并不十分在意,大家还是该干吗干吗;又过了几天,还是毫无变化,也不见刮风下雨,大家就开始犯嘀咕了,线上线下的讨论渐渐多了起来。后来人们了解到,除山海市外,还有六个地方也出现这种现象。现在,这一情况终于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开,但原因依然是一个谜。
十几分钟后,程秀秀在某个站下了地铁,抄小路快步来到一幼儿园门口,一名年轻的幼师正在那和几名家长寒暄。女孩看见程秀秀,笑盈盈地打招呼道:“天爱妈妈!”程秀秀笑着回道:“您好!”女孩没多说什么,转身朝园中喊道:“天爱,你妈妈来接你啦,快过来!”只见一个小女孩背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飞快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妈妈——!”紧紧抱住程秀秀,笑得很灿烂。小女孩名叫天爱,今年四岁,是程秀秀的小女儿。秀秀摸了摸她的头,说:“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啊!”天爱立马答道:“天爱很乖的,还拿到小红花哦,不信你问老师啊!”说罢望向自己的老师。女孩笑着对天爱说:“是啊,天爱今天真的很乖很听话,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这么乖哦,这样才会有小红花,才能成为人见人爱的乖小孩!”天爱听完自信满满的说:“天爱一定会拿到很多很多的小红花,然后送给妈妈,嘻!”秀秀听到天爱这么说,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脸说:“真的吗!妈妈很期待呢!来,跟老师说再见吧!”天爱挥着小手道:“老师再见!”女孩也冲天爱轻轻挥手道别。秀秀牵着蹦蹦跳跳的天爱的小手,想起刚来幼儿园时天爱总是哭闹着不让她走的样子,再看现在的天爱,心里觉得挺欣慰的。母女二人长长的影子相伴,往家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街角一栋大厦的大屏幕上,一段电视台的采访录像吸引了一些人驻足观看。被采访者是最近几个月的一个话题人物,信者唤他做“铃无字大师”,原因是他的仪式中总少不了一个铜摇铃和一本无字书;不信者则直接称其为神棍,总之颇具争议。记者问眼前这个白发披散的老头说:“请问您对最近这不寻常的气象有何看法?”只见铃无字紧闭双目,沉默了一阵,然后张嘴缓缓吐出两字——“有变。”记者不解,追问道:“有变?意思是很快就能重见蓝天吗?能详细说说吗?”又将话筒递了过去,铃无字不发一语。三番四次追问无果后,记者放弃了,录像到此结束,街上的围观者也相继散去。究竟是真的预见了未来,还是故弄玄虚,天知地知,铃无字自己知。
程秀秀母女二人到家时,街灯已点亮。她按了一下门铃,不一会门开了,门缝中露出一张少年的脸。少年名叫天地,今年十四岁,是程秀秀的大儿子。他见是母亲和妹妹,便将门完全敞开,迎她们入内。天爱第一时间冲了进去,扑进哥哥怀里,说道:“哥哥我今天拿到小红花哦,嘻!”天地听闻只是淡淡一笑,没多大反应,只是转头和自己母亲说道:“妈妈,那个——”天爱觉得哥哥和平时不太一样,撅着小嘴,疑惑地看着天地。秀秀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天地低下头,面带些许难色道:“那个——我不小心把买菜的钱弄丢了,所以——”秀秀先是一愣,然后豁然一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没事没事,先进去吧。”三人进了里屋。
每天早上天地出门前,秀秀会把晚餐的食材写在纸上,连同买食材的钱一起交给天地,天地下午放学后,会先去趟超市把食材买回家,并进行简单的处理,这样秀秀下班去接了天爱后,便能直接回家给俩孩子做饭。而今天遇着这一突发事件,秀秀却还不慌不忙,是因为冰箱里还剩有一点食材,而且秀秀的厨艺还不错,足以化腐朽为神奇。总之今晚这餐就凑合吃,明天再吃顿好的补回来,秀秀是这么想的。她和天地倒无所谓,主要是怕天爱闹情绪。所幸天爱吃得津津有味,秀秀也松了口气。在饭桌上,秀秀问天地为什么钱会弄丢,天地支支吾吾的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它就不见了,我想……可能是被学校的人偷了。”秀秀不置可否,天地接着说:“要不,以后你上班前把东西放桌上,我放学后回来取了再去超市,这样就万无一失了。”秀秀觉得也只能如此,便表示赞同。
这天夜里,天地早早的上床睡觉,却始终无法入睡。他不断的想,想起以前的同学,想起今天的事,还想起一个人——父亲——那一天,天地的父亲被轻易地从人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已四年有余。在一些人看来,存活的可能性已然为零,惟有天地和秀秀不曾放弃。天地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感受,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失眠的滋味。——阔别已久的痛楚。
这一夜,自然不止是天地的不眠之夜,单是山海市这个地方,就有无数男女,或沉迷于霓虹的虚幻,或流连于无边的梦想,抑或像天地一样苦苦挣扎,无法自拔。这其中,就有铃无字。不知为何,今晚铃无字的精神特别好,只见他一袭黄袍,盘腿坐于席上,右手执铜摇铃不时晃动几下,铃声清脆悦耳;声音刚落,顿时无名风起,将身前泛黄破旧无字书翻过数页,而铃无字并不看,只用左手点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再摇铃,再重复一遍,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晚上,也不知在做什么。
今晚的夜空好像昏暗了一些,云层也更密集,偶尔还能看到闪电。
次日,秀秀和往常一样,在上班前先送天爱去幼儿园。在地铁上,天爱坐在妈妈身边,手捧一本图画书看得津津有味;秀秀的眼睛也盯着天爱的书看,心思却在别处。天地辗转反侧了一夜,早起时面容憔悴,秀秀一看就知道儿子没睡好。虽然天地直说没事,但这还是让秀秀有些担心,担心性格内向的天地不适应新学校的生活,而为了不让自己操心,有事也不告诉自己。——她决定晚上和儿子聊聊。
由于母亲工作的关系,天地一家人搬了住处,为了上学方便,天地也不得已转了学,来到“山海市第二中学”。天地到这已经几天了,他被安排在初二一班,能坐三十人的教室在他来之前还剩余最后一排的两个位置,天地选择了靠窗的那个。他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在众人眼中是个不好相处的家伙,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人来“拜访”他,但还是有“客人”的,其中一个就是阿诗玛。阿诗玛是一班的班长,长相甜美可爱,待人亲切,总不忘过来嘘寒问暖一下这位新同学——
“天地同学,你决定好要参加什么课外活动了吗?”阿诗玛每天都来得很早,今天见天地也来得这么早,便过来问他。天地看了这个在他看来有些自来熟的女生一眼,淡漠的说:“哦,还没,我忘了,不好意思……”“嗯,那你尽快决定吧,每个人至少得参加一样的哦!”天地听罢微微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阿诗玛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既然你还没决定,那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神秘现象交流会’?”
“神秘现象?”
“就是外星人啊、幽灵啊之类的!”阿诗玛难掩兴奋。天地只觉得好笑,心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毫不犹豫的回道:“这个……,我对这方面不是很感兴趣,抱歉……”听到天地这么说,阿诗玛显得有些失落,说:“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能加入的话,那这个协会继续存在下去的可能性,会增加不少……”阿诗玛的长发低垂。
“这协会怎么了吗?”
“因为学长和学姐升上初三后就要自动退出,所以协会现在包括我在内只有三名成员,学校方面说如果到这个月底,还凑不齐五人以上,协会——就不能再办下去……”教室里早已多了不少人,开始变得有些喧闹。天地看着自己那黯然的班长,心里直犯难:她人其实还不错,不帮她的话,总觉得她挺可怜的;帮,自己对那种东西又完全不感兴趣,去那能干吗?只是浪费时间,而且自己根本没有参加这些活动的时间。天地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婉拒,并给予祝福。正当他张嘴要说,一个又高又胖的男生走了进来,天地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此人身上,阿诗玛的事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在心中道一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