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这个动物界中的精灵,在和高智商的人类相处、交往中,给人以震憾和感动,人类震憾于狼面对手持利器的人类时表现出的无所畏惧,感动于所谓“凶残”的狼面对同伴落难时不忍独自离去的凛然。
小的时候,听大人说狼如何利用人的怜悯之心求得生存再加害人的故事,使我们对狼产生了痛恨之感。再后来,《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更使我们对狼深恶痛绝。这些故事困扰着我们,对狼的痛恨和恐惧也一直伴随着我们。
早在半个世纪前,如何将狼赶尽杀绝便是人们常挂嘴边的话题,尤其在20世纪50年代,猎手曾是农牧民中最受尊敬的人物(在很长的时间里,成年男人几乎都是猎手);他们是人类杀狼的急先锋。当他们把妇女、儿童挡在身后,死守在牲口栏前,以刀矛弓箭同狼群搏杀的时候,人与狼之间就由双向竞争变成了人对狼单方向的屠杀。狼灭绝了,猎手的职业也随之消亡。人与狼这对地球生命史上的冤家,以狼的惨败而告终。当人们以为这是人类的喜事时,最终却发现这是人和狼共同的悲剧,而且是无法挽回的悲剧。
从人和狼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因为狼而使男人成了“英雄”,同时又看到人们杀光了狼的时候,也同时没有了自己的“英雄”。
此外,从人和狼的故事中,我们更看到了狼在我们印象中另外的一面:忠于爱情,狼子情深,为团队不惜出生入死,这些不仅使我们感动,也无形之中使自己被征服,抹去了以往对狼的一切憎恨和恐惧,反而对狼产生了一种崇拜和向往。
头脑中,一匹桀傲的狼悄然形成,摇曳在冰雪覆盖的荒野、呼吸着充满寒冷的空气、奔跑在星稀月明的静夜……
1救命的狼
母狼爬上洞口后很快就咬断了它后腿上的绳索,它嗷嗷地叫着,围着斜坡的下半边来回地走动着,淡灰色的眼底流露一种能让李老汉读懂的焦虑。
李老汉一家世代以狩猎为生,附近的居民也多半如此。长年累月的狩猎,使得居住地附近已无猎物可打,生活越发艰难。李老汉一家为了重新过上那种有动物可猎的日子,举家迁移到另外一个山区。
冬天是狩猎的大好时机,就在他举家迁到新山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场大雪降临了。李老汉劲头十足地扛上猎枪,带上火药,上山狩猎去了。
下雪天是狩猎的最佳气候,动物在雪地行走自然会留下痕迹,人只要顺着动物留下的爪痕寻找,一定能猎到不少。没多久,李老汉就很轻松地捕获了三条黄鼠狼。就在他细心观察动物留下的爪痕时,一些狼的爪痕出现在眼前,看那深陷的爪印,经验告诉他这是一条母狼。李老汉心中暗喜,从肩上放下猎枪,细心地检查了一番枪膛和扳机,然后又摸了摸腰间的匕首,还高兴地嘬了一口随身携带的烧酒,端起枪来循着母狼的爪痕追踪过去。此时李老汉满脑子都是上等毛色的狼皮和鲜红的狼肉。
李老汉情绪高昂地追踪着。跨过一条河,绕过一个山头,穿过一片森林,爪痕继续在延伸,好像没有尽头。此时李老汉早已气喘嘘嘘、满头大汗,可他望望雪地上那连续不断的爪痕,便又来了精神。他歇歇脚、嘬口酒,念念有词、继续追赶那条不知是在找食还是在逃命的母狼。
记不清是第几个山头了,爪痕弯弯曲曲地延伸到一个斜坡时,没了踪影。李老汉握紧猎枪,一阵窃喜。心想,我看你这畜生再往哪里跑?他以一个老猎人的经验和谨慎,慢慢地绕着圈儿渐渐地靠近那个斜坡,枪口时刻对准爪痕的终点。就在他终于看清母狼的“归处”竟是一个枯井一样的山洞时,由于山体的斜坡,再加上厚厚的积雪,他的腿脚已使不上劲了,脚下一滑便身不由己地滑向那个黑乎乎的山洞……
从惊恐中醒过神来,李老汉才明白那条母狼也是和他一样不幸坠入洞底的。要不是底下有一条又肥又大的母狼垫着,他的腿脚肯定要摔坏。此时,那条母狼已是奄奄一息。
李老汉并没有急于猎杀毫无攻击力的母狼。他在仔细地打量这个洞,洞足有三米深,四壁陡峭得犹如枯井。这样的一口枯井,对李老汉来说犹如一个天然坟墓,他决计是爬不上去的。李老汉心底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并对那条半死不活的母狼产生一种近似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恻隐之心。可没过多久,他又自慰起来,他想儿子一定会顺着脚印找到这儿来的。
老天似乎成心和李老汉作对,晌午时分天上忽然又下起鹅毛大雪来。而且久久不停一直下着。看洞底新的积雪,想必外面地上的脚印也被大雪掩埋了。李老汉心底的恐惧再次可怕地袭来。
事实的确如此,大雪一直下到黄昏,积雪早已将脚印覆盖,儿子也没有来。李老汉有点绝望了。越来越冷的恶劣环境,使得李老汉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携带的烧酒喝得一干二净。
天黑了,冰天雪地里,李老汉冻得实在撑不住了,看到奄奄一息的母狼,李老汉用随身携带的绳把狼嘴牢牢地扎起来,然后紧紧地拥抱着它。他很庆幸没有将母狼打死。就这样持续到后半夜。恢复了神智的母狼挣扎着试图挣脱他的怀抱,李老汉又赶紧把它的腿也绑了起来。一直到天亮,李老头就这样紧紧地、死死地搂着那条母狼。
被困整整一天了,第二天中午,惟一的半块干饼也吃光了。李老汉又饥又渴又冷,更是死死地抱着那条五花大绑的母狼。母狼的身体越来越凉了,想到它可能是要饿死了,此时此刻的李老汉是多么的不希望它死。他想起了打来的三条黄鼠狼,他把狼的嘴解开,用匕首把冻得硬梆梆的一条黄鼠狼切开,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吃力,他把切好的肉塞到母狼嘴里,母狼稍稍犹豫,迟疑了一会,便猛吃起来。李老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下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时间越久,生存的希望越渺茫,李老汉放弃了求生的愿望,心想着把母狼救出去吧,自己反正是将死之人了。
李老汉解开母狼的两条前腿,然后抓住它的后腿、托住它的屁股,把它举向高高的洞口。母狼似乎明白李老汉的用意,不但不反抗,还努力地配合着往上爬。
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那条母狼托出了洞口。它在爬出洞口的过程中,扒进来好多的雪,有几次差点儿又滑下来。李老汉就想,这家伙肯定也是不小心才滑落洞底的,早知道斜坡下边是深洞,从另一个方向、从斜坡的下端走近它,不就滑不下来了吗?他后悔莫及。
母狼爬上洞口后很快就咬断了它后腿上的绳索,它嗷嗷地叫着,围着斜坡的下半边来回地走动着,淡灰色的眼底流露出一种能让李老汉读得懂的焦虑。就连李老汉掷出洞口的那剩下的半撇子黄鼠狼肉,它也叼起来丢进洞底,然后愣愣地凝视着李老汉。在这样的野地里,人和狼有了一次心灵的对话,母狼希望李老汉吃点东西,坚持住,它一定会想办法救它。李老汉对母狼的举动已心知肚明,感叹狼性之余,甚至后悔起不该狩猎来。
母狼似乎无计可施,一会儿坐,一会儿转,呆了足有两个时辰,在一声长嚎中扬长而去……
李老汉心灰意冷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积雪上。
饥寒交迫、万念俱灰的李老汉晕厥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他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在他扶着洞壁的岩石极力想站起身时,随着一阵熟悉的嗷嗷的叫声,他抬头看到了那条母狼,它的鼻孔里冒着缕缕热气,显然是刚刚才回到洞口的,它低着头、歪着脖颈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端望着他。他忽然感觉眼底热辣辣的。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枪响过后,母狼随即一头朝洞里栽去。在李老汉悲怆着扑上前用双臂接住它时,随着熟悉的叫声和脚步声,李老汉的儿子出现在洞口。瞪着眼睛,紧握着枪向洞底巡视……
原来,李老汉的儿子见父亲整天没归,从入夜就开始四处寻找。找了整整一个晚上连脚印都没找着,他猜想,父亲可能出事了,所以也没顾上休息。第二天继续寻找。就在他火急火燎之际,忽然遇到一条迎面而来的母狼。在这样的情况下,单独的狼是不会攻击有枪的猎人的,可这条狼却偏偏迎着他走过去。他觉得非常奇怪,更为奇怪的是狼并没攻击他,而像存心引导他去一个地方似的走走停停。他出于好奇,紧紧地跟在身后,直到翻过了好几座山,来到这个洞口,他怕母狼跑掉,才开了枪。
李老汉得救了,而救他的狼却倒在李老汉儿子的枪口下。自此以后,李老汉父子不再狩猎。
朝花夕拾
现在的人,更多的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张口闭口是钱,事前事后是利。可是,李老汉儿子枪口下的狼呢!从它身上仿佛还留存着纯真的“人性”,那是怎样一种知恩图报的简单之心啊!
2母狼与母亲的较量
母亲将刀高举在空中,一旦狼扑上来,她会像砍柴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它横空劈下!
那是战前的酝酿,人与狼的对峙,智慧和勇气的碰撞,在寒夜里成为不朽的雕塑。
七岁那年,和母亲住在蜀东那座叫白岩山的山脚下。母亲很难说是一个纯粹的女人,长着一副高大结实的身板,此外还有一双因长期艰苦劳作而长满老茧的手,挥刀砍柴时更像一个威猛无比的勇将,那时虽年幼,却也不喜欢母亲这种“粗鲁”的动作。
然而,这种看法,在那个冬日有雪的夜晚,在那个与狼对峙以命相搏的夜晚,我对母亲所有不好的看法全都悄然改变。
我家离学校将近十里地,上学必须经过一个叫虎子坡的地方,虎子坡方圆四里没有人烟,多是灌木丛和各种树木。每天上学,母亲总会把我送过虎子坡;每天放学,母亲总会来接我。在接送我上下学的时候,母亲总会把那闪亮的砍刀带在身上。母亲说,虎子坡有狼。
在上学之前我一直没见过狼,我以为母亲怕我放学后在外贪玩不回家而故意用狼来吓唬我。直到那年冬天的那个周末,那个因贪玩忘了时间,母亲找到学校的周末,亲身经历证明了母亲的话是真的。那天,当母亲拉着我走到虎子坡的时候,月亮已升得老高。
那是冬季里少有的一个月夜,银色的月光倾泻在丛林和石间,四周积雪般一片明晃晃的白。树林昏暗斑驳的影子静静地投射在山岭上,四周出奇的静。
我不时地跟母亲讲在学校里的事情,我完全不相信虎子坡有狼。
走到虎子坡的深处,母亲握我的手越来越紧,并厉声告诫我不要出声。慑于母亲的威严,我再也不敢说话。然而,狼还是出现了。
月光下,虎子坡那片空阔地上四团莹莹的绿光,突然从一块大石头后跃了出来。我和母亲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那四团令人恐惧的绿光——那是狼!母亲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怕我叫出声来。我们站在原地,紧盯着两条狼一前一后慢慢地向我们靠近,确切地说是一条母狼和一条尚幼的狼崽。在月光的照射下能明显地看出那是两条饥饿的狼,母狼像一只硕大的狗,狼崽紧紧地跟随在母狼的身后。
母亲紧紧地把我揽在怀里,我们屏住了呼吸,死盯着这一大一小两条饿狼。显然,这两条狼饿得忘了恐惧,它们似乎一点都不惧怕像男人一样强壮的母亲。一大一小两条狼在距我们不到5米开外的地方蹲了下来,冒着绿火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母亲和我。
这是对母亲极端的挑畔,母亲愤怒了,抽出了砍刀,但一想到我,母亲并没有主动出击,抱我的手更紧了,握刀的手更加有力。母狼并没有因为母亲抽出刀而退却,反而竖起了身上的毛,摆出随时出击的姿势,仿佛要随时扑向我们,用它们的牙齿将母亲和我撕碎。狼崽慢慢地从母狼身后走了上来,和母狼站成一排,做出与它母亲相同的姿势,毫无疑问,它们是要把我们当作训练捕食的目标!
那一刻,空气凝固了,让人窒息,母亲瞪圆了双眼,手更紧地抓住了砍刀。
母亲感觉到我在颤抖,便用左手紧紧地揽着我的肩。我侧着头,畏惧的双眼盯着从没见过的狼,和小狼的勇猛相比,显然我只有被咬的份。
在这场无声的对抗中,母亲显得出奇的稳重与镇定,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把刀往外移了移,做好应对的准备。
砍刀因常年的磨砺而闪烁着慑人的青光,寒冷的青光随着刀的移动而不停地在树林里跳跃,杀气顿时充满了虎子坡。两条狼迅速地趴下前腿,身体弯成一个弓状,这是狼在进攻前的最后一个姿势。
母亲将刀高举在空中,一旦狼扑上来,她会像砍柴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它横空劈下!
那是战前的酝酿,人与狼的对峙,智慧和勇气的碰撞,在寒夜里成为不朽的雕塑。
母亲高举的右手在颤抖着,颤抖的手使得刀不停地摇晃,刺目的寒光一道道飞射而出,母亲试图用这种方法吓退饿狼,然而,这一道道刺目的寒光居然成了一种对狼的挑衅,一种战斗的召唤。
母狼突然长嗥一声,身子迅速腾空而起在空中划着一道长长的弧线向我们直扑过来。在这紧急关头,母亲本能地将我朝后一推,同时一刀斜砍下去。没想到狡猾的母狼却是虚晃一招,它安全地落在离母亲两米远的地方,母亲一刀落空,而母狼在落地的一瞬间快速地朝后退了几米,又作出再次进攻的姿势。
就在母亲全神贯注对战母狼时,狼崽突然飞腾而出扑向母亲。母亲躲闪不及,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狼崽正好扑倒在母亲的身上。狼崽张嘴就向母亲脖子咬去,一瞬间,也许是一种求生的本能,慌乱中母亲的左手掐住了狼崽的脖子——死死地掐住了狼崽的脖子。狼崽动弹不得,两只后爪不停地狂抓乱舞,母亲棉袄里的棉花被一团团地抓了出来。
母亲左手死命的摁住狼崽,右手去摸刚才掉在地上的砍刀。就在母亲的右手再次抓住砍刀的时候,母狼朝躲在一旁的我猛扑过来,我吓得大喊一声紧闭双眼。我感觉到母狼有力的前爪已按在了我的胸口和肩上,母狼嘴里喷出的热热的腥味已经钻进了我的颈窝。
在这关键时刻,母亲忽然悲怆地大吼一声,刀砍在狼崽的脖子上,刀割进皮肉的刺痛让狼崽也发出了一阵痛苦哀嚎。
奇迹发生了。
我忽然感觉贴近我颈窝、喷着腥味的狼嘴猛地离开了。我睁开双眼,看到仍压着我胸部的母狼正侧着头用喷着绿火的眼睛紧盯着母亲和小狼崽;母亲也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和母狼。就像母狼用爪子压着我胸一样,母亲的砍刀也紧贴着狼崽的后颈,一条像墨线一样细的东西从刀柄上缓缓流下来——那是狼血!母亲没有再用力割入。
母亲用愤怒的眼睛死盯着母狼,那眼神却又隐含着无限的焦急。
母狼也是同样的死盯着母亲。双方都没有动,人与狼的对话开始了,母性的沟通在无助、寒冷的旷野中久久地持续。
事实上,无论是谁先动手,换来的都是丧子之痛。
空气凝重得使人害怕,我感觉相持了一个世纪,还是母狼先妥协了,母狼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放开我。先前高耸着的狼毛慢慢地软了下去,那闪着绿光的眼眸居然闪过一丝我只有从母亲眼中才能读到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