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的担心正是贺云阳此时正在打着的主意,大渊于他而言的全部意义,就是一个陈天景。他现在只想带她走,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为她渡送真力,支撑她再活几天。大渊毁不毁亡不亡,或者谁来做皇帝,与他毫无相干。
“天景,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走。”他安慰着她,四下查看地形,御风术施展的刹那他是完全没有防御能力的,因此得找个不会被城下人射冷箭的死角。
“不,贺云阳……我不走,昀城不能破,不能……”天景凭着最后的一点意识紧紧抓住贺云阳,抓住昀城不破的唯一希望。
贺云阳叹息,果然是这样。他在来时就想过了,如果只是带着天景全身而退并非难事,难就难在她极有可能会执着于她的家国而不肯跟他走。要凭他一人退十万兵,实在像痴人说梦。但如果天景执意要让他做痴人,但他也只好尝试着说个梦了。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和她一起死在城上而已,反正他早就想过要陪她一起去走黄泉路,只是在他的设想中,他和天景要作为夫妻合棺共葬,一起长眠在地下。而不是死在这兵荒马乱的境地里。
但他向来不会拂逆天景的心意。他知道她有多眷爱大渊,喜欢昀城。如果她决定与这座城共存亡,那他也只好陪着。他把陈勉秋带到城上来就是为了这个。
“好的天景,昀城不破,不破啊。”他柔声说着,一边掰开她紧抓着他衣服的冷得刺骨的手,把她交给一名虎翼,吩咐道,“扶好她。”
把天景托付好,他回身一把揪住陈勉秋,拖到了城头的垛口上,大喊道,“城下的人听着,不想他死就立刻后撤十里缴械投降,凌尧帝宽厚,念及尔等都是大渊子民,定不追究。速速后退,否则我就把他从这城上推下去。”
贺云阳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他抓错了人。如果他抓住的是陈勉睿,以之来要挟陈勉秋,肯定就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了。可现在他手中这个人质,偏偏是老好人陈勉秋,城下的那个,却是野心家陈勉睿。
方如海见了贺云阳,尤其是见了他那强悍无匹,力斩千人的一剑,心头惧意远胜于恨意,一时没了主张,凑向陈勉睿轻声道,“祺郡王在他手上,不如我们暂退吧!”
陈勉虽然没甚大本事大智谋,却又一股一不做二不休的冷酷狠决,再加上他素日就与这位兄长合不来,此次不过是要借用那五万人马才勉强忍气吞声的,现在要让他为了那个哥哥后退甚至投降,做梦都不可能啊。他瞬间都没犹豫,就抬手向弓弩手下达命令,“放箭!”
弓弩队的队长愣了,呐呐问道,“殿下,祺王爷可在那人手里呢,如果放箭的话……”
陈勉睿眼里的狠决之色越重,冷声道,“放箭,两个都射!”
那队长暗暗叨念了一声“真狠哪!”就向手下命令,“放箭!”
弓弦的震颤声响成一片,箭如飞蝗直向垛口处的二人扑去。
贺云阳把陈勉秋掳来为质,是因他和陈勉睿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他想着就算逼陈勉睿投降不太可能,暂退总是可能的。却不成想陈勉睿当真大方,居然就直接把亲哥哥豁出去了。
发现这人质已是弃子,贺云阳放手疾退,撤到天景身边,把青琊舞成一片流光,护住天景不被流箭所伤,至于那可怜的陈勉秋,倾刻就被亲弟弟下令放的箭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坠落城下。
贺云阳逼降失败,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再精妙的计谋也得有实力配合才有效,他现在就一个人,何谈什么实力?他也想过不如他亲自带着城中守军出战,但细思便知不可行,天景曾和他说过,昀城的守军只有两千骑兵,其余的都是步兵。而叛军那边,骑兵起码在六万以上,而且还有三个千人队的强弓手,他若带着昀城四万守军出去,就是送他们去死的。
这时,半昏迷中的天景又恢复了一点意识,她挣开扶着她的虎翼,抓住了他的手,轻唤道,“贺云阳!”
他揽着她安慰道,“你别急,我在想办法呢!”
他蹙着眉望城下看,正好对上陈勉睿向上仰视的冷漠眼神,忽然想到了个极冒险,却能一击奏效的办法,虽然危险,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不许去,”天景忽然喃喃地念了一句,更紧地靠着他,“太危险了,他们会放箭的,那么多箭,你只要中一支就再也上不来了。”
贺云阳一怔,不禁又喜又悲。他知道天景从没有对他用过瞳术和读心术,何况以她现在的情形也用不了那些。是她灵慧,又和他太默契,所以能准确猜出他的心思。他的确是想突袭陈勉睿,杀了他,叛军无首,自然溃退。可是就像天景说的,那些箭实在难以遮挡,他杀陈勉睿的一瞬总不能用青琊护身,要是中几支箭,他就算交代在乱军之中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又要守城,又不让我去冒险,哪有这样的两全之事!”他有点急了,恼火于这种技穷和无力感。
“我,我宁愿城破,也不要你死!”她轻声说,紧闭的眼里渗出泪来。
“呵,女皇陛下,原来在下的命比这座王城重要,在下好荣幸。”他有些感动,在她耳边轻笑,“那就跟我走吧,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然后保证在七天内为你拿回昀城,好不好?”
天景睁开眼,眼里竟有了奇异兴奋的神采,点头笑道,“贺云阳,我跟你走。你一定要拿回昀城,不过不是为我,你直接把它交给允炆好了,我不回来了,我不想做皇帝了,我要做你的妻子,可不可以?贺云阳,你别嫌弃我!”
“傻话,我要是嫌弃你,就连我自己一起嫌弃了!”贺云阳为她拢了拢鬓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天景,我们走吧!”
“你们看,那是什么?”城上的一位大臣忽然大喊起来,众人的注意都被他吸引了,就连天景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也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向东方的天际。
东边的天际,现出了一片火红色的霞光。
此刻的天气彤云密布,风卷雪乱,怎么会有那样明丽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