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是美丽而浪漫的,但那是指流星滑落的瞬间,至于流星坠下的那处地方,则是惨不忍睹,面目全非。
睿奉七年三月初一,月氏国久华州溶阳山中夜降流星如雨,无数流星陨落山间,溶阳山顶两日内发生数十次滑坡,山顶垮塌陷落十丈有余。
这是一份从月氏国久华州呈上的折子,上报的是前几日久华州境内一座荒山上流星坠落之事。久华州那样一个荒僻的小小州府,没什么像样的大事可报,一座荒山上掉了几颗流星这样的事也大惊小怪地报上来。别说山顶滑坡,就是那座山全塌了又有什么要紧,反正山上也没有人。不但没人,据说因为山顶全是炙热的温泉眼,使得溶阳山上酷热,连颗草都不长。
可偏生皇上看这份折子看得极用心,一遍遍地看,越看眉头锁得越紧,向来波澜不兴的脸上居然有了几分哀凄之色。
臣子们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丞相李照庭看了看皇太弟贺云祥,意思是,“皇上这是怎么了?”
贺云祥也是一头雾水,摇头不知。
贺云阳最后看了一遍那份折子,合上它的时候手都微微颤抖。他把折子放在旁边,扫了一眼阶下群臣,声音沉沉地问,“列位臣工还有事要上奏吗?”
下了朝,贺云阳立刻去了溶阳山。他心里总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想得山顶有那么多的泉眼,说不定会有一、两个剩下来的。
也许是因为天候的突变,溶阳山附近的乱流今日格外的强劲,他好不容易才穿过来,在山顶上方的空中向下一望,心里就寒到了底,山顶已经完全成了个洞,又大又深的洞,不仔细看的话,会觉得这个洞像巨妖脸上的魔眼。
贺云阳再不停留,转身又冲进乱流中挣扎去了。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从这乱流中穿过,这地方,他以后再不会来。
这个消息天景也知道了,她比贺云阳得知得要晚三天。她看这份折子远没有贺云阳那样翻来覆去,似乎要看透每一个字的绝望。她只看了两遍就到丢到一边去了,但她对朝臣们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这个消息,齐朝睿奉帝不会也知道了吧?”
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消息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皇上为何要问邻国皇帝知不知道?
没等他们做答,皇上已经自问自答了,“月氏国现在也是齐朝的属地,他应该是知道了的。”
“哎,贺云祥,你哥哥在哪里呢?”
贺云祥垂头丧气地从御书房出来,在一条小径上往家里走。迎面就看见了他现在最想看见的人。
“嫂子你怎么来了?哥哥在御书房,他这几天不知怎么了,一下朝就把自己关在御书房。而且,这两天他一口饭也没吃。刚才我去劝他吃饭,他还说我烦,把我赶出来了。嫂子你不是又和哥哥吵架了吧,你别老是欺负哥哥,他……”
贺云祥停住口,一声叹息,“算了,我也不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俩的家务事更是断不清楚,他就在御书房呢,你去看看他吧,我先回去了。”
天景看着贺云祥可怜兮兮的背影,摇了摇头。
御书房门口一个守卫都没有,估计都让贺云阳赶走了。她敲了敲门,叫道,“贺云阳,你在不在?”
里面一个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喂,你不是两天没吃饭饿成这样了吧?”看着贺云阳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天景辛酸,却有意用所谓的口气打趣他。
“你看到云祥了?”贺云阳连头也不抬。
“是啊。我说贺云阳,你也太过份了。贺云祥是多好的孩子呀,我要是有他那样一个弟弟,绝对不拿他出气。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像是吧!”他终于抬起头来,合上面前那本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天景,我想你也知道了吧,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到这里来。”
“知道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御书房里只有皇帝一人有座,既然贺云阳呆呆的,没有为她让座的意识,天景只好倚着一架书,懒懒靠着,“其实我才无所谓,不过我想着你肯定已经知道了,我就来看看我!”
“是,你当然无所谓!”贺云阳忽然无名火起,一把将面前的书扫到地上,“你这条懒虫,从来就不肯努力。我教你的内家真力,你练过几次?我每次带你去泡温泉,让你好好运功比登天都难,有多少时间都是被你浪费了,如果你好好听我的话,你身体的状况起码会比现在好三成。起码能再多活一年半载的。当然了,我知道你会说‘我才不怕死’可是我怕呀,我贺云阳这辈子就怕一件事,就是怕陈天景会死!”
这还是第一次,贺云阳主动对她发脾气,可天景一点也不生气,她知道贺云阳是绝望到了极点,他为之努力了十几年的事,现在终于走到了绝路。她也没有权利生气,贺云阳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她的确是完全把自己的命交给了他,自己赖皮地从不肯努力。
上一次师傅还说,她幸亏是遇到了贺云阳,他一直执拗地想尽一切办法为她续命,不然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在压力沉重的帝位上坐十几年。可是,想尽一切办法的贺云阳,也终于是无法可想了。绝望和无力感几乎压垮了他,所以他才会这样对她发脾气。
她走到贺云阳面前,蹲下来仰视他的脸,用小孩子的天真声音叫道,“师傅啊,求求您不要生气了!是徒儿太懒惰,这些年都不努力。徒儿从现在起开始努力可不可以?您重新教我吧,这回我真的会努力,我保证每天下了朝就认真打坐练功,深吸缓呼……”
贺云阳一掌拍在她头上,又气又笑,“教了你十几年,连师门功力的主诣都不知道,是深呼缓吸!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笨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