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阳整整昏迷了四天才悠悠醒转,众人当然惊喜非常,围着他又是灌药又是验伤的一阵忙碌,他安静地任人摆布,那种安静,即使重伤后的虚弱,又是心灰意冷的无谓。
天景硬着头皮凑上来,她真的希望贺云阳的伤势恶化不是她想的原因,希望他看见她,还是会笑得温暖,和从前一样。
可是她的预感从来没出过错,这次也不例外。
他看她的眼神和看那些医生和将军没什么不同,他对她说,“朕的身体已经无碍了,不须凌尧帝挂怀!”
他们在人前,通常都是这么说话的,但这次不同,这次,他是真的只当她是邻国的皇帝,他不再需要掩人耳目。
天景木木地看着贺云阳,他却闭上了眼,口中唤道,“来人!”
一个齐军将领忙上前听令,贺云阳也不睁眼,直接吩咐道,“御园里有一口玄思井,去给朕填了!”
齐将一时没反应回来,皇上才从鬼门关前挣扎回来,不说好好地调养身体,怎么会发布一道这么奇怪的命令,和一口井过不去。
贺云阳睁开了眼,余光扫过呆怔着的凌尧帝,向着那个将军道,“那口井里有妖气,让朕不舒服!”
齐将立刻把这句话理解为就是那口井里的妖气让皇上突然伤势恶化。登时醒悟,想起莫怜兰的种种妖异之处,他后花园里的井有妖气那是一点也奇怪。他大声道,“得令!”转身出去办事了。
天景越发肯定那天夜里她去看玄思井,是让贺云阳发现了的,他知道陆离了。所以他的伤势突发,所以他待她冷漠如斯,所以他派人去填井,所以,他们之间结束了!
天景觉得胸膛里空空的,她的心丢了。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丢给了陆离还是贺云阳,还是一人拿去了一半?总之她已是个无心的人。她向贺云阳一拱手,强笑道,“睿奉帝的伤情既已稳定,朕也就放心了,不过睿奉帝最好还是在此处多歇息调养几天,不如朕先带了大渊的兵马回撤,不知睿奉帝意下如何?”
贺云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真是狠哪,他以前怎么没早看透她原来这么狠!她到底有没有心?明明是她背叛了他,可她不忏悔不道歉不说一句软话,就要甩下他自己走了,还假惺惺问他意下如何?
他咬着牙挤出笑来,他说,“朕意下甚妥,正该如此,早该如此!”
天景又是一拱手,转身大步而出。她强迫自己走得决然,连背影也无一丝颤抖。贺云阳闭着眼,咬牙忍痛。
出了琴韵轩,天景也不辨方向,低着头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不动了,才发现迷了路,居然走到了一处不见人影的荒僻之地。
她停下来呆站着,似乎在想该怎么绕回去,突然她仰头向天,使出全力大喊了一声,“贺云阳!”
隔得这么远,他不会听到,只有天听到她喊他的名字,知道她痛得恨不得死掉。
天还听到了她垂下头小小声的噫语,“永别了!”
翌日,凌尧帝带领大渊军剩余的八万人马西归。天景再没有了骑马领军的力气,一切交给副帅打理,自己只缩在马车里,整日半昏半醒。
三日后,贺云阳也带领齐军回南。这两个携手走过十七年的人,终于还是背道而驰了。
魏朝既亡,与之结盟的月氏国积贫积弱已久,哪有力量与齐朝相抗,遂不战而降。贺云阳从少年就抱有的一统袤合的宏愿就此实现。当然,也不能算是完全实现,大渊不在他的版图之内。当年他答应过她的:我算计天下人,但永远不会算计你!我想要整个袤合洲,但绝不会染指你大渊一寸土地!
当年他们情深笃好之时,他许下了这样的诺言,尽管现在背道而驰了,也还是有效的。
贺云阳回到朔越城,出城相迎的贺云祥看到兄长,几乎不敢相认。在他的记忆里,哥哥从来没有如此憔悴虚弱过,虚弱得见到他只是微微点头,连话都没有一句。
还是副帅过来,压低声音,简要地向讲了此次伐魏的种种凶险。听得贺云祥目瞪口呆。这几个月来,贺云阳发回来的信报只字未提这些凶险艰难,只写一切安好顺利,你理好国政,多安慰清和,我和天景定会把两个孩子好好带回去,不用担心云云。
贺云祥几乎落泪,哥哥说安好顺利他就真的信了,却原来这场仗打得如此艰难,哥哥失了青琊,毁了火龙鞭,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才得以惨胜,把孩子们救了回来。这些自己都不知道,还好有嫂子一直和他在一起。
贺云祥过来,握着哥哥的手哽咽难言,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哥哥,你怎么样?”
贺云阳强打精神,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不许悲悲切切的,有眼泪省着,我死了以后再流。”
“哥哥,你胡说什么,你才不会死呢。你安心养伤吧,朝中的事有我呢。火龙鞭毁了就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父皇知道了要责怪你,你也不用管,由我去跟他说话!”
最后一句话颇有狠意。贺云阳心里一暖,好受了不少。他还有敬爱他的弟弟,还有辛苦打下的大好江山。至于陈天景,就像火龙鞭一样,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上一段时间,他的伤好了,也就可以忘记她了。
贺云祥陪着哥哥回宫,把他送到所居的静心殿,又安慰道,“哥,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带着清和跟孩子们过来看你!”
“不用了!”贺云阳想也不想就立刻拒绝,话说出口才觉太生硬,又解释道,“我现在伤重,身上没力气,看到孩子们又想抱又抱不动,不是难受嘛。就让清和在家带孩子吧,等我伤好之后再见吧!”
贺云祥点头,“那晚上我自己过来看你。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我什么都不想吃。对了,明日上朝你传我的口旨,把魏朝国土分为西南两部分,西部的土地送给大渊,答谢这次合兵协力之情!”
贺云阳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贺云阳这句文绉绉的口旨在他的理解里就是一句大白话:把魏朝的土地,分一半给你嫂子!
静心殿里,贺云阳闭着眼却睡不着。他当然不能把实话告诉弟弟,但在这份时间里,他一定得避免见到清和跟思遥。清和是她的姐姐,思遥和眼睛那么像她。
一刀两断!这一刀是劈下去了,到底能不能两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