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历二百四十四年,天恒三十一年正月初九,锦阳帝陈昊远病逝于隆华殿。他是大渊立国后的第六任君王,他二十岁登基,在位三十一年。他一生敬业执守,清明公允,政.绩上并无败笔。他治下的大渊,平稳安定,民生调和。
后世曾有史家评锦阳帝,称其最高明之处,就是深远的眼光和空前的胆略,扶凌尧帝陈天景上位,创袤合七国中女子为帝之先河,而陈天景在位时开创“凌尧之治”,将大渊推上富庶强盛的巅峰,固然是其才能非凡,但亦不可否认,这份眩目辉煌的基础,是因陈天景从其父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安稳良好的格局。
大渊皇宫内外是铺天盖地的丧白,亦如这铺天盖地,不停不休的大雪。
帝王离世,天地同悲。
锦阳帝的容贤皇后在十九年前就故去了,后位一直空置着。而后宫现有妃位的两人,宁妃已经不在了,淑妃重病在身。因此后宫中竟找不出有资格有能力料理主持国丧大祭的妃嫔。
好在锦阳帝有两个相当能干,有担当的女儿。
于是锦阳帝的丧仪祭典等诸多事宜,就由清和公主和天景公主两人全权主持料理,礼部和钦天监协理。
隆华殿里,一身缟素的天景正看着父皇的遗诏发怔,那一句“玄明幽禁终身的旨意,天景也无权更改。”看得她口中发苦,心里更苦。
“郭大人,”她把目光转向旁边躬身侍立的礼部尚书郭允之,“虽然父皇留下了遗诏。但父皇驾崩,陈玄明身为皇子,是应该在灵前祭拜的呀。你看能不能先让他出来为父皇举哀守灵,待送父皇棺椁入帝陵后,再让他回去继续幽禁?”
郭允之不敢抬头,但摇头摇得坚决。“祭拜之事,让二皇子在允王府中设灵堂祭拜即可,只要二皇子孝心纯诚,先皇必能感应。若是真将二皇子放出,入宫祭拜,先皇在天之灵反而会为公主违抗遗诏之命而动怒的!”
天景咬了咬唇,看向清和,清和也是轻轻摇头。她无奈道,“那就这样安排吧,让二皇子陈玄明,就在允王府中为父皇举哀祭灵。”
郭允之应声退出,清和劝慰道,“天景,我知你的心情,我也不忍玄明终生被幽禁,但父皇即立了遗诏,这就很麻烦了,急不得,只能慢慢想办法。”
天景点头,她知道清和这也只是安慰之言罢了,遗诏要比君王在世在位时发布的诏书威力大得多也持久得多。什么慢慢想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豁出去了,拼着背上“违抗父命,擅毁遗诏”的千古骂名,以现任帝王之权,废黩先皇遗诏,才能还玄明自由。但千古骂名的重量,她这副肩膀担得起吗?
天景叹了口气,卷起父皇遗诏收好,实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下还是先料理父皇后事。
锦阳帝驾崩的消息也同时传到了齐朝,齐朝和大渊三代结盟,两国关系近密非常。现在得到这样的消息,当然得有所表示才行!
康明帝在元露殿考虑这个问题。按理说,国君之丧,邻国如要前往吊唁,那也应该是国君亲至才合乎规格礼节。可康明帝这人,虽然相貌大气,却有点小心眼。既没忘锦阳帝的退亲之辱,又想着那边即位的是陈天景,让他和一个丫头以国君之礼平起平坐,简直是不可想像的尴尬。总之,他是绝对不能亲自前去吊唁的。那就——
他看着站在下面的三个儿子,虽然上次在大渊给他丢人现眼的就是太子贺云海,可他是太子啊,如果自己不去,那所能派去的最高身份的人就是太子了,他想了又想,最后无奈道,“云海,你去大渊,替朕吊唁锦阳帝之丧!”
贺云海上次在大渊可是吃过大亏的,那亏吃的,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可父皇既然已经发话了,父命和皇命皆难违,也就只有再到那伤心之地走一遭了。而且他心里也有些好奇,听说锦阳帝临终遗命,把皇位传给了陈天景,就是上次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丢人丢到姥姥家的那个丫头。那样一个妖精般的丫头能做皇帝吗?她当了皇帝是什么样的?他还真想看看。于是乎他领命也领得比较爽快。
太子刚刚应声领命,就听到旁边有个声音说道,“父皇,儿臣也想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往大渊吊唁!”
元露殿里一下子好静,父子三人一齐打量那个出声说话的人。
太子是恼怒,因为这个老三竟敢和他抢着出风头!二皇子是惊奇,三弟平时对太子一向敬而远之,今天怎么主动凑上去?
康明帝则是疑惑。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他最不待见的儿子今年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年里,他统共只向自己主动提过两次要求。可奇怪的是,这两次要求,居然都是他要去大渊。第一次是他要求代替因故不能出行的二皇子出访大渊,那一次可以解释为他想捞个出风头的机会。那么这次,他一反低调无争的常态,急吼吼的嚷着要去,而且还是和从来最难与他相处的太子一起去,是为什么呢?
康明帝打量着那个垂首敛目,看上去无比恭顺的儿子。他忽然想到了原因,心里竟随之泛起醋意,他冷笑道,“听说你上次出访大渊,锦阳帝着实待你不错,以最高规格国礼相迎相送,一月之期,昀城的高门贵戚之家,都请你作过客了。锦阳帝甚至有意许个女儿给你!如此的知遇之恩,他今亡故,你理应前去吊唁!”
他挥一挥手,“既如此,你就和太子一起去吧!你们都下去吧,准备好了,明日启程!”
三个儿子喏喏退出,康明帝一人独坐,坐了许久。他忽然挥手将一个茶盏摔出,碎响声中,他低吼着,“既如此,你为何不生在他家?你若生在他家,说不定皇位都由你坐!你若生在他家,朕见了你,也会赞赏你喜欢你!你为何,偏偏要生在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