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和殿是齐朝皇宫的议事大殿,现在正是早朝时间。贺云阳也站在群臣中间,他知道父皇很讨厌在这里看到他,这里其实也没有他的位置,他没有任何官职,也没有被封王。他是贺氏建立齐朝三百一十二年以来,唯一一位成年之后还未有王爵的皇子。也难怪太子常常嘲笑他:
“老三,你这张脸不但漂亮,脸皮也够厚,睿和殿是君臣议事之所,能站在睿和殿中的,最低也得是五品的官员,你有品级吗?你有王爵吗?你什么都没有就恬着脸站在这里,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他就是不知羞耻,他就是要站在这里。如果他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日后如何能够坐上那张最高处的王座。
当然,他站在这里,也会被父皇视而不见,国政时局永远没有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只有当边境不稳或异.族.叛.乱之时,父皇才会把视线投向他,拖长声音说一句,“贺云阳,你去吧!”
其实朝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臣子暗地里为他抱不平。皇上不给三皇子封王赐爵也就罢了,但以他这些年东征西伐所累积的军功,怎样都应该有个五品以上的官职,可是也没有。他所立军功统统记在了了当时领军的主帅名下,而三皇子,始终都只是三皇子。他所以能以无职之身站在这睿和殿上,只因齐朝的祖制里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凡皇子者,成年之后,皆可入睿和殿议事。”
旁人都替他觉得亏,贺云阳自己不觉得亏。打仗很危险又没有军功他也愿意去,这些年来,他在齐朝各地驻军将士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就是父皇御笔也抹不去的军功。只要有大臣私下里和他探讨国政时事,他皆是知必言,言必尽,明知这些言论稍作加工或者原封照搬,就会变成此人自己的政见,博得父皇的赞赏,他也很高兴,既然自己没有说话的权利,那么就借他人之口,表达自己的主张,又有何不好?
父皇希望他能尽快地永远地消失,他却偏要体现存在感。每天,他在父皇的无视,太子的白眼中站在睿和殿上,就是要让群臣都看到他,要让人人心里都留下印象。他,齐朝三皇子贺云阳,文能安帮,武能定国,他比太子强过太多,他被父皇作贱薄待了太久。
如此,当有一****坐上皇位,阶下群臣不会有过于强烈的逆反。便是他篡位又如何?他只是把父皇这些年来应给而未给他的,连本带利的拿回而已。
今天,他也依然站在臣工队列中,安心地做个旁听者。对了,他的衣袋里还揣着小吱。今天是四月十五,初一十五,睿和殿里那两尊盘螭兽熏香炉中,焚的是玉烟萝。小吱喜欢这种香料,因此每逢初一十五都跟来上朝。
朝会开了近两个时辰,今天又没什么重要事,差不多该散了。这时,御座上的康明帝清清嗓子,唤了太子一声。
太子贺云海急忙出列,恭敬欠身,等待父皇说话。
“云海,散朝之后你回去收拾准备,三日后启程,出访大渊。”
正心不在焉的贺云阳一下被触动了神经,凝神听着。
太子应声,“是。但不知父皇派儿臣前往大渊,所为何事?”
康明帝叹了一声,“自然是为了你大婚之事。人家大渊的太子,十五岁就已大婚娶了正妃。云海,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再不册立正妃就太不像话了。我们和大渊已连续几代互结姻亲,朕早就考虑过,太子正妃,必得是一位大渊公主才好。朕数日前已向大渊锦阳帝递去国书详谈此事,他日前有了回音,言下甚悦,因此让你去大渊……“
贺云阳正暗自纠结,那几位与太子适龄的大渊公主,都是天景的姐姐,她那么讨厌太子,当然不会愿意哪一个姐姐嫁到齐朝来做太子妃。何况,嫁给这位太子的女子那真是福薄命苦。太子所以年过二十尚未大婚,实因他不想身边有个正妃管束着。他在东宫做下的那些荒淫无耻的事情,真真是给齐朝皇室蒙羞,只是父皇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爱屋及乌,他对那个即将被推入火坑的大渊公主,给予深刻的同情。这时。他听到太子如是说,“大渊其他的公主倒也罢了,儿臣只是对那个天景公主极是好奇向往,听说她是锦阳帝最疼爱的女儿,儿臣若能把她娶回来,岂不是好。”
似乎有一枚巨大的爆竹在贺云阳耳边爆炸,“轰”的一声,他被震得头晕,在这晕眩中,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朝臣的队列,正在向太子走去。
所有的人,康明帝加太子加文武百官,都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从来都像个隐形人一样的三皇子,今天居然无诏自行出列,脸色古怪得直向太子走去。
最焦急的当然是小吱。它知道贺云阳是太过愤怒,失了理智。太子说要娶陈天景,这话如果换个人说贺云阳也可以忍,但偏偏是太子,这个他最鄙夷最看不起的人打算抢走他唯一的珍宝。他的城府和理智第一次没控制住身体的行动,它们败给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贺云阳气疯了,小吱快急疯了,但它还有理智,知道自己绝不能现身也不能出声,可是那该怎么办呢?它的小脑袋里突现灵光,狠了狠心,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暮春时节,衣服本来就穿得单薄,小吱一只活了三百年的耗子精,鼠牙当然也是极其锋利的,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让贺云阳脚步一滞,他的理智也在这一刹那的停顿中,夺回了对身体的主导权。
于是贺云阳就停在了半路上,不能进,也不好退。
康明帝惊愕的脸色沉了下来,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贺云阳回头看了看原本自己站的位置,朗声道,“儿臣有话要说,但儿臣站得位置太远,怕说话父皇听不到,所以往前走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