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里有个木盒子
一面写着“停车坐爱枫林晚”
另一面写着“玉人何处教吹箫”
屌丝少年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拉了一个女孩的手,然后女孩去了西藏,她要在那里考大学,因为那边分数低,而屌丝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过西藏。临行前,我想要给女孩送一件礼物以示恒久远永流传,如果换作今天,哥必定要去买一个土豪金的iPhone5S 让她拿着,并且嘱咐她每天课间都要Facetime 一下。可是那个年月,什么是珍贵啊,除了贞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珍贵。少年想了很久,胸腔里发出了战斗机的轰鸣声,我又要起飞了。我决定给女孩亲手做一个木盒子,用来放那些我写给她的信,可是我既没有木头也没有工具,做一个木匠哪有那么容易。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把材料找齐。我们学校当时有一个废弃的教室,里面堆满了损坏的课桌椅。一个深夜晚自习之后,我爬进了那个漆黑的教室……
我点上准备好的蜡烛,在那些桌椅中翻找干净的桌面。这是个挺艰巨的工作,因为几乎每个桌面上都深深地刻着我爱小红、我爱小丽、我爱你**。那些桌面在我眼前勾画出一幅幅影像,一代又一代师哥师姐们无疾而终的爱情全留在了这里,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曾在桌面上刻下的诺言。哥今天要把你们的记忆彻底抹去。我找到两块刻着诗句的桌面,用螺丝刀把它们从桌子上卸下来,悄悄地带出了教室。
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做一个木盒,虽然只有六个面,虽然是个大问题。我们家厨房里有一个没有盖的盒子,用来放酱油、醋瓶子。我拿着这个满是油污的盒子仔细端详着,然后用尺子一点点把每一条线的长度量出来记在本子上,但最大的困惑是这些立面与平面之间到底是直接粘上的,还是里面藏了榫子?我决定将木盒拆开看个究竟。木盒被我硬生生撬烂了,但是我也终于知道立面之间是不用榫子的。我找来一个信封,量出长宽,再把拆开木盒的各种尺寸按照信封的比例放大,然后把每个面的图纸画出来,我可以开工了。
我家有一把老式的钢锯,眼看着姑娘的行期将至,我决定装病逃学在家,用两天时间突击做好这个木盒。一大早我缩在被子里,用手使劲地搓我的额头,搓得都要脱皮了,然后喊我爸说我发烧了。我爸一摸额头,嗯,烧得还挺高,今天就在家休息吧。爸妈一走,作为人类史上第一个利用摩擦生热原理逃学的屌丝,我噌地跳起来开始干我的木匠活。我先在课桌桌面上用尺子画出每一个立面的轮廓,其中一张桌面上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被保留在盒盖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支箭穿过两颗心的图案在盒底正面中央,另一块桌面上那句“玉人何处教吹箫”留在了盒子的底部。
我费了挺大劲儿把木盒的六个面锯好了,但接下来的问题就更加复杂,因为每个面的接合处都要做成45 度角,才能拼成一个严丝合缝的盒子。但是对于我这个只有一把钢锯的屌丝来说,切出这个45 度角实在太难了。但是,我胸中的发动机仍在轰鸣,想到姑娘即将远离,我就万水千山只等闲了。我在木板的侧面画出45 度角的斜线,用家里的菜刀先把这个斜面砍出个大概,然后用手电筒裹上砂纸在这个轮廓上进行打磨。这是个慢活儿也是个细活儿,因为无法确定整个斜面都已经精确地达到了45 度,我只能把两块板轮番打磨,随时拼合一下看看是否已经到位。就这样,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把六块板切割好了,屌丝的手上起了几个水泡,并且因为过度疲劳而真的发烧了……
最后的工作是把这个盒子粘在一起,我也没有木工用的胶啊,这个可难不倒屌丝中的战斗机,我轰鸣着飞了出去,在附近的大院里逡巡。那时候很多宿舍大院里都有木工房,住户们会请木匠在里面帮自己打家具。晃到第三个大院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锯末纷飞的木工房。我怯怯地对那个木匠说:“能给我一点儿胶吗?”木匠斜着眼问我:“粘什么啊?”我从书包里掏出那几块木板说粘个盒子。木匠接过小木板看了看,说你这个盒盖关不上啊。我的脑袋嗡的一下,问为啥关不上啊?木匠拿着两块板说你看这个盒盖没留出上下翻动的余地来。我,明白了。我把六面都按一个角度切了,盒盖如果上了折页,就卡在那里翻不开了。我很沮丧,问木匠有什么办法。木匠说:“你这个盒子做得挺好的,把盒身粘上,就别给盒盖上折页了。我这里有大衣柜上用的把手,送给你一个,我帮你钉在盒盖上,一提就开盖了。”我欣喜若狂啊,觉得带把手的盒子肯定比带折页的盒子更高端大气上档次,于是我从木匠那里挑了一个最宽的把手,为的是不会挡住“停车坐爱枫林晚”那七个大字……
姑娘拿着我用课桌做的木盒去了西藏。我想她应该很感动,因为她还常常给我写信,告诉我我的信她都放在了盒子里。我在做盒子的时候就测算过,那个盒子的高度应该可以平放三十封信,如果我每个月给她写四封信,那么半年后我就要准备给她做个新的木盒了。
那木盒还没有装满,我们就高考了。姑娘毫无悬念地从西藏考到了清华,我却留在了原地。这是一个所有屌丝都不陌生的故事:考上清华的她来信越来越少。我不知道清华是不是有人追她,但我相信没有人会给她做一个那样的木盒子,我想她只是忙着适应新的环境,满眼都是新鲜好奇,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吧。故事从来都不是以屌丝的意志为转移的,她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给我写信了,而她的生日眼看着就要到了,我想问问她会不会回来过生日,但一直没有回音。我开始有些惶恐了,第一次觉得失恋这样悲催的事情可能也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我决定再做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礼物来挽回她那冷却的心。
我们在中学的时候,都喜欢泰戈尔的诗,有段时间我在每封信的结尾都会抄一首《飞鸟集》,那仿佛是我们之间的小约定,泰戈尔是我们的树洞和信鸽。我跑到新华书店去买了一本厚厚的《泰戈尔全集》,想把这本书寄给她,可是我觉得寄一本书实在不足以表达我炽烈的情感,我要让泰戈尔把我的心带给她……
我去垃圾站捡了一块废弃的地板革,在上面刻出一颗心的形状,然后把地板革裁成那本书的大小扣在书页里,我要在这本四百多页的书里挖出一颗“心”!金牛座屌丝的特长是韧性十足,所以选择改变命运的方式也都特别苦大仇深。我拿着小刀在书页上刻啊,一次只能刻两三页,因为刻得太深,这颗镂空的“心”的内壁就会倾斜。我刻了足足三天,手指上的水泡可以挑破,但颈椎劳损却就此跟了我一辈子。刻完最后一页,我又用手电筒裹着砂纸在内壁上反复打磨,终于,一颗光滑齐整绝对没有动脉粥样硬化的“心”呈现在了我的眼前。合上封面,这就是一本普通的《泰戈尔诗集》,打开书页,一颗深不见底的心就在你的面前。我已经忘记了被自己的深情所感动,我完全沉浸在对自己巧夺天工的赞叹之中,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我开始回忆几年来我们的情感历程,回忆两次拉她的小手的浑身酥麻,想象着她在世界之巅长发及腰的舞动,然后,在她的冷淡中黯然神伤。那一刻,战斗机停摆了,屌丝少年感知的情爱都在这本书里,而不在那个姑娘身上,我试着把拳头放进那颗空洞的心里,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
少年合上书页,想到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你在清华,而我在我们母校的隔壁。少年做出了人生最重要的决定,他要把这本书留下,不是因为天各一方的疏远,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爱自己的手艺,实在舍不得把这本书送出去。
书插在了书架上,我给姑娘寄去了一张五块钱的生日贺卡,卡上用俄文抄了一首泰戈尔的诗。姑娘很高兴,回了一封信,信里给我讲了好多清华的故事,她说她学习很吃力,还告诉我她们宿舍楼这学期已经有两个人自杀,她告诉我她参加了学校的管弦乐队,还告诉我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喜欢那里。她很体贴,随信附了一张照片,想让我知道她在清华的样子,照片上还有一个男生,她说那是他们学生会主席。
后来,屌丝少年把那本镂空的泰戈尔诗集送给了自己学校的一个女生,他觉得,是金子总要发光,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以及,书到用时方恨少。
每一个屌丝都是从苦逼中脱颖而出的,他们一直在用行动证明着自己奔向高富帅的实力。我想我是赶上了好时候,赶上了一个人人都是苦逼的时代,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闲着也是闲着。那本泰戈尔的诗集在毕业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它一直安静地立在书架的第三层,在它的内页上,有姑娘留给我的一首诗:
人不屌丝枉少年,意外怀孕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