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三年,正是整个雍阳皇朝最繁盛,最辉煌的时代。
这位成皇帝赵喜就跟他的帝号一样,是个守成之君。祖父雍烈王赵崇武,父亲始皇帝赵缨都是狮魂豹胆,勇猛无匹的一方霸主。
天下原分九州十三国,陆地南北相接,中间给一道海峡几乎斩断。合起来看形状像个鼓囊囊的花生。雍州不过是九州之一,有个小国琼,地处极东,背靠无尽之海,灼热的风常年从海上吹来,一年里的天气除了暴晒就是大雨,所谓的王族也就是大太阳走路能比旁人多两双丝绸鞋子,下雨有人给撑个伞,吃米饭能见着俩绿菜。就是这样糟心的环境,本来周边诸国都没放在眼里,谁知将近一百年前出了烈王这号人物,一把长刀,领着一帮吃蕉长大的农民,把周围几个小国打了个七七八八,国土虽只扩张了不到一倍,这一倍土地可都是肥得流油,恨不得直接长出黄金来。富庶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人口噌噌地往上涨,到烈王死的时候,这不到两倍的国土上已经生活着将近原来十倍的人口。
人多了,影响有两方面,一土地不够用,二兵源绝对够用。赵缨是个比他父亲更霸气的狠角色,即位雍王第三天就下令西进,拿下雍州,直插云州。云中名将如云,军队俱是虎狼之师,阻击了雍王的军队近十年。第十个年头,赵缨忽然得到了一个极其神秘又可怕的法子,大破云中铁骑,吞并整个云州,而后休养生息又十年之久,对北面青州发动奇袭,势不可挡,整个南陆都成为雍州赵氏的猎场。
又二十年,天下再无九州。雍王赵缨一统南陆,踩着先人与自己铁与血的道路,建立了不可一世的雍阳皇朝,称始皇帝,在位十二年。
当雍阳帝国交到赵喜手上的时候,帝国最北境的大山上,黑铁一般的城墙拔地而起,点起烽火狼烟遮天蔽日,无数高大悍勇的北境男儿带着强弓与重剑戍守边关。富饶的土地上,牛羊遍地,稻谷满仓。在全国各地,朗朗的书声代替无边的战鼓。朝堂上出的文官是武将的三倍之多。整个雍阳皇朝都沐浴在无边的喜气,和永不消逝的光辉之下。
而这太阳一样辉煌的帝国,将它最耀眼的光芒都照向自己的核心——帝都上阳。
上阳,在琼国的文字里,是至高无上,太阳般永不消逝的城邦。但这一座都城早已没有一丝一毫琼国的影子。这个天下最大的城市扎根在帝国中心略偏西,犹如这八百里广袤平原上的一颗明珠,数条大河拱卫四方,每到春季登上皇城最高的经天阁,满目皆是柳色如烟,河水就像白亮的绶带柔和地铺陈在草色之上。
成皇帝赵喜从来没有见过琼国那些低矮的木楼草房,还以为天下间的房屋就该像上阳城这般极尽土木。上阳是个正东正西的城,横竖各十数条大街将城市隔成方方正正一百多个坊。坊间房屋都以粘土烧制的大砖盖成,飞檐斗拱,动辄便是两三层。太庙里更是有座九层回转的浮屠塔。要说豪奢,公侯富贾的宅子连大门口的拴马桩都恨不得刷上金漆,城内城外凡是能使钱的地方尽管往大了使。不说别的,就说城南明德门口上那两只白玉狮子,朱漆城门高一丈七尺,狮子硬是比门低不到一尺,说不上来到底是守门还是吓人。
明德门五个门洞,此刻用栅栏挡了四个,只留旁边一个中等大小的,两队八个官兵,一队检查行人通行证件,一队查验车马辎重并文牒,不得不说这帝都办事就是稳妥,后面队伍都排出数十丈了,这些守城官兵手下加着利索,倒也是一丝不乱。
一辆朱漆的马车由两匹还算肥壮的马拉着慢慢走过来,吱呀呀地停在了队尾。这马车仔细看一看其实木材漆工都属上等,只是旗号挂饰一应全无,又蒙着薄薄一层灰,看起来相当不起眼。车夫也是个没精打采的,此时伸长脖子看了看,略一犹豫,继续赶着两匹马将车子绕过队尾向前挪去。
走了还没几步,一个专查车马的小吏就吆喝起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回去!”周围几人也起哄这车插队,嚷嚷声中,马车也不挪动,那小吏便走了过来。
车夫挤出半个笑脸:“长官,这车里的人身份贵重,能不能……”话还没讲完那小吏嚷嚷道:“什么身份不身份!任你什么身份也得按规矩来!排队去排队去!”车夫只好讪讪地闭了嘴,艰难地给马车掉头仍旧排到队尾去。前面是个赶大车的,见他那副窘样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兄弟,你肯定是外地人。这上阳城可是天子脚下,你身份再大,还能大过皇帝老爷去?”
这车夫本来想来一句“谁是你兄弟”,却又忍了回去,气鼓鼓地瞪着那小吏在前面给车辆发牌子。从始至终车里的人都没有出一声,仿佛那里根本没有个人似的。
小吏的手中有两种颜色的牌子,一红一绿,按着马车的大小种类乘坐几人一辆辆查验,完了有时给个红牌子,有时给个绿牌儿。马车把牌子挂在门边才能进城。这车夫忍不住问道:“这是干啥呢?”那大车车夫回答说:“挂牌儿啊。”见对方仍是一脸困惑,进一步解释道:“你不知道上阳城人口太多,得限制车驾?这马车进城发了牌儿,得按照颜色限行。每天早晨看一看街坊口插的旗,旗是啥颜色,啥颜色牌儿的车驾才能在城里走动。”
车夫听得一愣一愣的,那赶大车的仍旧絮絮叨叨跟他扯淡,他却只是直愣愣地盼那些发牌的官吏赶紧来。好不容易等了半个时辰,到了跟前,他赶忙将一纸文牒递上去。
那小吏打开一看,眼神倒是肃然了一下,还有些惊异,过去又撩开门帘向里望了望,马车里仍是默默的,小吏仍旧将文牒交还车夫,说道:“原来是我国的贵宾。本来听说羽林天军的将军要亲自出城迎接的,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干脆你们自己进城去吧。”说着回头去城门里,过了一会又匆匆回来,往车门边挂了个黑色的小牌子。
哐啷啷一阵沉重的响声,上阳城正门明德门最中间的那扇朱漆金铆的大门缓缓打开了。那是国礼之门,非位极人臣的高官或立下战功的将军返城不得开启。此刻这辆悄无声息地小车却叩开了它的门扉。
排队的众人议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小车的主人却暗自苦笑了一下。他这“尊贵的身份”,最多也不过能用来走个“贵宾通道”,其实,比这些排队的人又能高到哪里去。至少这些人排队进了城,还有家人等着他们。
马车咯吱咯吱地走进城去,两扇威武的朱漆大门又在它身后合上了。
没有人知道,这辆车子的主人,已经走进了雍阳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风暴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