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天空中原本还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光闪烁,此时却被漫天的乌云遮住。天地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乌云深处,无数鹅毛大的雪花飘洒而下,被咆哮的北风一裹,顿时化为一条条狰狞的白色巨蟒,在这天地之间纵横肆虐。
郊外的旷野之上,早已是雪白一片,一眼望不到边,只有远处的群山显出连绵的阴影。
这样的天气,万物都沉静下来,鸟不啼、兽不吼,除了似乎永不停息的风声以外,万物寂籁。
咯吱,咯吱
几声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沉静,一道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
一件白狐皮大氅将来人裹了个严严实实,连衫兜帽将脑袋遮住,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只从身形上看,似乎是个消瘦的男子。
奇怪的是,尽管寒风怒号,却无法撼动这个看似消瘦的男子半分,每一步迈出都如同落地生根,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晃动。
一盏茶的时间,男子穿过旷野,来到北面山脚下。
男子似是对这里极为熟悉,即便在这种天气之下,依然轻易就找到了一条隐秘的小路。
山上满布苍松翠柏,尽管在寒冬之中,依然是亭亭如盖。山林中的雪势明显小了许多,因为绝大部分都被树枝遮挡,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白色。
男子抬头看了看,伸手将兜帽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庞:约莫十七八岁的年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头发在脑袋顶上束成四四方方的书生髻,上插一根翠绿的玉簪。
男子名叫王坤,是附近河阳县城最有钱的富商,人称“王百万”的王政老爷子的独子,今年十七岁。老爷子虽然富甲一方,但深知“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的道理,一心想儿子考个功名,有个一官半职才算是真正有了身份。
然而王坤却不是个安分读书的主,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但是又怕惹父亲不快,于是便在这北山之上寻了块隐秘场所,每天天不亮上山练拳,旭日东升就下山回家。如此这般已经九年了。
一年前,父母二人双双亡故,王坤本以为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家习练武艺,可谁知朝廷突然颁下禁武令,除官府以外,寻常百姓一律禁止私练、教授武艺,违者充军边塞。禁武令中尤其禁止私藏兵刃,凡是持有刀剑弓矢者,一律视为谋反,斩立决!
一年来,不知多少武林门派被朝廷剿灭,又有多少武林好汉被赶尽杀绝。
幸好王坤平时都是独自一人到山上练功,又从未与人动过手,因此无人知道他练过武艺,这才免过一场灾祸。禁武令颁布后,王坤也曾想过放弃习武专心读书,但是想到这些年下过的苦功将要毁于一旦,不免有些于心不忍,考虑再三仍是割舍不下,于是便只好继续这样昼伏夜出的练功生涯。
山路不比平地,尤其是下过雪之后,极为湿滑难走,一不留神就会摔个四脚朝天,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猎户,也断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进山。
不过王坤却是走得稳稳当当,所过之处,早已被冻得坚如金铁的地面竟然留下了一排清晰的脚印。
来到半山腰,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在成片的松柏之中,赫然出现一块方圆二三十步的巨大空地,在这片山林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这显然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有人将这一片的树木砍掉,地上还留有十二三个膝盖高人腰粗细的的树桩。
一路走来,王坤感到浑身热乎乎的,一丝寒意都没有,伸手将大氅解下挂在旁边的树枝上。
在地上积雪的映衬下,只见他身着一件月白色书生袍,腰间系一条白玉腰带,脚下一双鹿皮软靴,配上那俊朗的样貌,十足一位风流俏公子儒雅小书生。
“老伙计,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王坤咕哝一声,走到空地边缘。这片空地由于没有树枝遮蔽,地面早已被厚厚的积雪铺满。
王坤用脚在地面轻点几下,感觉到其中一块地方格外坚硬,便用手拨开积雪,露出一块长五尺,宽约一尺,厚三寸有余的长方形青石板。粗略估计,重量至少在两百斤开外。
王坤两腿成弓步,左手扣住石板边缘,喝一声:“起!”
只见那青石板立时被掀开巴掌大一条缝隙,下面显出一个凹槽。凹槽里面有一个黄色的油布包,除此之外,还有一柄长条状,几乎和青石板等长的青色物件。
王坤右手伸到青石板下,抓住青色物件的一端,深吸一口气,猛然用力一提,只见青光一闪,王坤手上就多了一把青光闪烁的厚背大刀。
“老伙计,让你受委屈了。”
王坤将大刀横在胸前,左手在刀身轻轻摩挲,似乎在为自己不得不将它埋在青石板下而道歉。
这把刀是王坤八岁那年,一位落魄的刀客送给他的。当时,那位刀客正被仇家追杀,遍体鳞伤地逃进河阳县城,见有一座大宅院便翻墙躲了进去。
正好碰到一个孩童正在玩耍。那孩童见到浑身是血的刀客竟不惊慌,反而是将他悄悄安置在柴房之中,并且一日三餐照顾的无微不至。
那孩童正是王坤。
养伤期间,刀客给王坤讲了许多江湖上的奇人异事,也指点了他不少武学上的问题。三个月后,刀客伤势痊愈将要离开,便把这随身的兵刃留给了王坤,随之一并留下的还有一本《风雷刀谱》。
“刀名青龙,东海海底青鳞钢混合钨钢、精铁锻造,重一百八十三斤。”
王坤长啸一声,手腕一抖,大刀化为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刀光过处,一颗碗口粗的柏树如同豆腐般被一切两段。能将一柄如此沉重的大刀运使若此,王坤的功夫显然已经到了一定火候。
紧接着,王坤刀势一变,或是扫,或是劈,或是削,或是斩,或是突,连连变换,每一招都是迅若疾风,势若奔雷。
练得兴起,王坤身形一晃来到一棵人腰粗细的苍松跟前,左掌推出,狠狠拍在树干上。
轰!
苍松剧烈摇晃几欲断折,枝头积雪轰然坍塌,瀑布般倾泻而下。
“来得好!”
王坤大喝一声,大刀闪电般舞起,化为一团青色风暴盘旋在头顶。倾泻下来的积雪一接触到这团风暴,立时四散飞溅。
待积雪落尽,王坤使一招“藏刀势”,右手反握刀柄将刀收到背后,左掌收到胸前向下虚按,口中吐出长长一口白气。
稍微平复一会儿,王坤四下打量,只见浑身上下竟无一丝雪迹。
“泼水不进!我终于将这套刀法练成了。”
王坤难掩兴奋之色,转身来到刚才取刀的地方,拿出里面的油布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线装书,纸张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份了,封皮上四个大字“风雷刀谱”。
前面四五页是一幅幅指头大小的小人画像,画像中的小人手持大刀摆出一个个不同的姿势,旁边还用蝇头小楷写满了批注,显然就是风雷刀法的一招一式。
王坤对于这些早已是烂熟于心,直接翻过不再细看。后面一大部分都是作者的手记,里面记录了修炼的心得。
“武学之道,首重筋骨,筋骨强健则身强体壮,一拳一脚皆有常人数倍之力气。故各家各派莫不以锻炼筋骨作为入门之根基。”
“吾之一门,以刀法称雄,锻炼筋骨之法亦从此入手,每一招每一式不仅能克敌制胜,更能起到锻炼全身各处筋骨的作用。初入门者,配十斤重之刀,按照刀法习练,直至运使如风,然后换为三十斤重之刀,以次类推。”
“天资过人者,在十五年内将一百二十斤重之大刀练至泼水不进的境界,即可视为刀法大成。此时浑身筋骨千锤百炼,软似绵、硬如钢,远胜别家门派在身上绑铅块、打沙包等方法。”
“当年那刀客显然已经远超这个境界,从他随身大刀足有一百八十三斤就能看出。我现在只是刚刚能够驾驭此刀,与他当年的功力只怕是还有差距。只是,以他那样的功力仍然被人追杀的狼狈异常,足见得江湖之上藏龙卧虎啊。”王坤心中暗自警惕。
“只是不知禁武令颁布这一年来,这些藏龙卧虎之辈还能幸存多少。”
王坤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继续往下看。
“筋骨大成者,称为外家高手,奔走如飞力能扛鼎,与人搏斗轻易便可断人手脚摧筋折骨,至此便可精修呼吸吐纳之法,进入内家之境。”
王坤读完刀谱的最后一个字,然后将书合上。
“看来这本应该是外家刀术篇,应该还有一本内家吐纳篇。估计当年那刀客留下这刀谱也不过是想表达一下谢意,万万想不到我一个富家公子能够吃得这许多苦,更加想不到我能在短短几年之中外家大成吧。”
想到刀谱中说天资过人者需要十五年才能将一百二十斤中的大刀运转如飞,而自己只用了九年时间就远超这个境界,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将大刀和刀谱重新收好,青石板盖好,又用泥土将青石板掩盖起来,做完这一些,东方刚好泛出一抹鱼肚白。
“雪也停了,该回家了。”